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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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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门上三更鼓,官员分列入殿。
朝上奏事之人不多,寥寥几个,也都被皇上照例以“交给内阁拟了给朕看”打发了,不多时殿中便安静下来。
若在平时,皇上便该着毕公公宣布退朝了,今日却不见动静。
皇上先看沈沧,又看范奎。
范奎看向礼部尚书。
礼部尚书得了暗示,迈步出列,“臣有本启奏!”
“自端孝皇后薨逝以来,中宫空悬多年,天下无所敬仰。今贵妃与皇上情深意笃,恭谨贤明,可堪为万民之母。臣请皇上下旨,册立贵妃范氏为皇后,以安社稷民心。”
册立中宫,从来便不止是帝王家事。皇上宠信范家,范奎如日中天,若范蔻再入主中宫,将来太子继位后,臣强主弱,难保不会大权旁落。当今圣上继位之初,几次欲封范蔻为后,都被太后阻拦,亦有以赵望年为首的群臣犯颜死谏,都只因担心会有这么一天。
但,如今呢?
皇上视线扫过文武百官。
“皇上,”内阁次辅周士淳笑道:“这是民心所向啊,臣等早盼着这一天了。”
朝中范党党羽众多,不必范奎范言开口,自有人为其效劳。周士淳一开口,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也有少数人心存犹疑,瞥向沈沧,见他站在武官首排,一言不发。
若说如今朝中还有谁能同范家抗衡,恐怕也只有沈沧了。连他都不敢反对,旁人也便明哲保身地闭了口。
皇上捻须颔首,十分欣慰,正要开口,却听殿后有人声嘶力竭地大喊:“范氏祸国,岂可为后!”
沈沧皱眉。
众人愕然回首,见文官班列后排走出一名身材瘦小之人,一路疾行至阶前叩首,“皇上,先太后留有遗诏,永不许立范氏为后。太后丧期方过,您便要违诏吗?”
皇上面上浮起隐怒。
“这位是户部新任的翟主事吧?”周士淳捧着圆滚滚的肚子,转向户部尚书,“你们尚书还没进言呢,你怎可越职言事嘛!”
“胡言乱语,还不退下!”户部尚书额角冒汗,拽着翟主事的袖子,使劲使眼色令他下去。
翟主事却梗着脖子道:“臣还有话要说!”
“两位急什么,”范言凉凉道:“我朝一向广开言路,翟主事有话,怎能不让人家说完呢?”
户部尚书浑身一僵。
翟主事梗着脖子道:“先太后遗诏,乃是其一。其二,范贵妃使尽手段魅惑皇上,独霸后宫,戕害后妃,这样品性低劣的女子,怎么能母仪天下?”
皇上勃然大怒:“住口!”
皇上已然叫住口,范言却似充耳不闻,居然还问:“不知翟主事还有其三么?”
翟主事抬手直指范奎,“范贼独揽大权,顺其者昌,逆其者死,内阁禁军全在他一人手中,皇上若是再将后宫拱手送给范贼,恐怕他就是下一个王莽,您就是那汉室末帝啊!”
范奎见他作死作得差不多了,陡然厉喝:“大逆不道!竟敢咒我国运,污蔑圣上,拖出去,廷杖一百!”
廷杖一百,那就是打死勿论的意思。
此事也不是头一回了,当年仅因反对范蔻封后,死在范奎廷杖下的官员便有数人。谁承想,血溅金銮的惨剧,今日又要重演。
未等皇上开口,禁军已然一声应喝,冲上前来,将脸色煞白的翟主事拖出殿外。
人被拖走了,仍能听到痛心疾首的高呼,“臣死不足惜,惟愿皇上莫要宠信奸……”
后面的话听不清了,想是脑袋被摁在了地上。
寒风入殿,裹着扒衣落帽之声。
满殿惶惶,但无人敢为他出头。
范奎环视众人垂首畏缩之态,甚是满意。
却在此时,有个清冷的声音响起,“皇上,臣有几句肺腑之言。”
范奎斜睨着沈沧,“怎么?武宁侯也与翟主事所见略同吗?”
沈沧望着皇上道:“天下皆知,皇上欲册立贵妃娘娘为后,并非因娘娘有争宠上位之心,乃是皇上与娘娘故剑情深。当年逆党作乱,娘娘忠心相伴皇上左右,历尽艰险,竭力护佑,对皇上有救驾之功,对我国朝亦是功不可没。娘娘入主中宫,实是众望所归。”
范言饶有兴致地盯着沈沧。
沈沧见皇上面色稍霁,便适时劝道:“盛事逢吉日,皇上何必为些些癫人狂语而动怒。贵妃娘娘若是知晓皇上为了娘娘而大动干戈,岂不是要担心自责。”
这些年因范蔻身体每况愈下,皇上愈发笃信神佛。“吉日”两字提醒了皇上,若是因封后之事而见了血光,恐怕对范蔻有所冲撞。
对皇上而言,如何惩治翟主事事小,范蔻安康事大。便改罚二十杖,撤了他的职,叫沈沧留下,余等散朝。
散朝后,范言笑眯眯截住沈沧,直截了当地问:“侯爷方才那番话,其实是为了救下你昔日的同窗吧?”
沈沧淡淡道:“当然。难道只许你收买孝子贤孙,我就不能拉拢几个同窗么?”
他若是好声好气地解释,范言倒真会怀疑他的动机。但他夹枪带棒地一口承认,范言反而觉得,这才符合武宁侯心高气傲的性子。
“哎呀,侯爷还在生气?谣言之事实是误会,容我解释一二可否?”
“岂敢,不必。”沈沧一甩袖子,傲然而去。
范言也不生气,呵呵一笑,悠闲地踱下台阶,经过地上趴着的翟主事身旁时,冲看押的禁军耳语了几句。
沈沧被皇上召进东暖阁,半个时辰后出来时,发觉翟主事还在地上趴着,他便知道是范言搞的鬼。
“快起来。”他俯身去搀翟主事。
那禁军一板一眼依范言的指示道:“皇上未下旨准他起身。”
谁下令打个人,还要加一句“打完准他起身”?滴水成冰的时节,被扒了官服,只剩中衣,趴上几个时辰肯定受寒,届时连病带伤,多半就要一命呜呼。
沈沧冷冷道:“这么说,我是否应当去向皇上请个旨,问问翟主事该如何去死?是不是连你也一并在内的好?”
“卑职该死!”禁军再不敢多言,喏喏退到远处。
沈沧再次俯身,翟主事却推开他的手,自己捂着臀部艰难地爬起身来。
沈沧本不欲同他多言,但想到他才从京外调进京不久,不明了朝中形势,便委婉提点道:“你死都不怕,低低头又有何难?若真想利于社稷,活着做些实事才好。”
他刻意强调“活着”两字,但翟主事没听懂弦外之音,哆哆嗦嗦地用冻僵的舌头骂道:“沈沧,当年赵太傅说,当今除了太后,只有一个人能钳制得了范奎,那就是你。恩师他老人家对你寄予厚望,而你呢!这些年你贪图荣华富贵,自甘堕落,已经成了范奎的走狗!你早忘了恩师的教诲,恩师他死得不值啊!死得不值啊!”
翟主事目中含泪,捡起官服一瘸一拐地走了。
漫长的御道之上,唯余沈沧一人。
道不同,不可与之谋。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
其实,前日皇上召他进宫,并不只是因为他与人争女这件小事。皇上真正要说的,便是今日朝堂上重提封后一事,这才是皇上的心腹大事。
同前些年的试探不同,这一次,皇上语意坚决,甚至说,若是太子敢反对,他不惜废黜太子,另立宗室之子。
沈沧听明白了,皇上这次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太后已经不在了,他沈沧再得信任,也只是个臣子,拦不住的。既然已成定局,不如顺势而为,尽量从中得利。
违抗太后遗诏,皇上亦担心会被百姓谴责不孝不义,方才将沈沧召去,便是同他商议此事。沈沧顺水推舟出了个主意,他说,封后这件事,不如让太子上书请旨,这样百姓既会夸赞皇家母慈子孝,也不会责备到皇上身上。
这样一来,等到范蔻入主中宫,沈沧必是首功一件,顺带太子也会因上书请旨而被皇上看重。不仅解了太子之困,他在靖平司也可站稳脚跟了。
出了大明门,隋北楼迎上来,道:“孙太医兄长的事办妥了。”
他从怀中抽出一封官员平调的书函,交给沈沧。
沈沧谢过,道:“你得再去一趟户部。翟主事不能留在京中,你就跟户部说,翟主事顶撞皇上,既被罢了官,就撵出京去吧,免得碍皇上的眼。记得,要让他们从速办理。”
等隋北楼去了,沈沧打开调函。里头还夹着一张字条,上写“眼科,孙太医”,下面是一行地址。
虽然青青说她看过大夫,都说她的眼睛无法根治,但沈沧仍想再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