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舟唱晚》芙青枝

4、第四章

　　其实，林招娣根本不会做看护。好在裴沸压根也不需要看护，他只是呛了海水有些着凉，在病床上躺了一天就能出院。
　　林招娣推着轮椅，送裴沸回酒店，一低头就能看见他柔软的黑发。再往下是衬衫领口，有些歪歪扭扭，一边领口立着，另一边领口却耷拉下来。
　　这是林招娣的手笔。她从未穿过需要熨烫的衣服，也从未接触过高档衬衫，帮裴沸穿衣时，她拿了一件被压得皱巴巴的白衬衫。
　　当那件无精打采的衬衫出现在裴沸眼前时，他极短地愣了愣，对上林招娣无辜的双眼。裴沸忍俊不禁，却也不说，接过衬衫穿上。
　　看护裴沸的第五天，林招娣坐在酒店落地窗旁，实在无聊地往外看。本地的居民楼像一块块小积木，密密匝匝地挤在一起，放眼望去一片灰黄，与酒店仅一墙之隔。
　　她推开窗子听海风，竟意外地听到几声猫叫。林招娣凝神又听，细而尖锐的猫叫声清晰传来。她顺着声源找，看到最近一座居民楼顶，有两只瑟瑟发抖的小猫。
　　“裴先生！”林招娣忙喊他。
　　裴沸坐在书桌前，闻声抬头看她，问：“怎么了？”
　　“对面楼顶有两只被困的小猫！”林招娣站起来，半只胳膊伸出窗外，奋力指给他看。
　　一阵海风钻进来，林招娣的发梢被风扬起，在空中打了个卷儿，又舒缓地坠下来。裴沸眉头微皱，想告诉她太危险，别把身子探出窗外。
　　话未出口，林招娣兴致勃勃跑过来，将裴沸推倒落地窗前，说：“在这里等我。”
　　她脚步轻快，飞奔出门后，过了几分钟，出现在对面楼顶。
　　那座楼顶光秃秃，被正午的太阳暴晒着。林招娣睁不开眼，朝裴沸的方向挥手，又蹦了几下。阳光落在她身上，她的黑发和藕节似的四肢，仿佛带着光。
　　小猫在楼顶凸出的平台上。那里原本放着蓄水桶，自来水接入后，蓄水桶被淘汰，平台无人问津，往上攀爬的铁梯锈迹斑斑。
　　但林招娣混不在乎，比这更苦更累的地方，她见惯了。她双手一伸，抓紧铁梯两边，用力向上跃，纤细的双腿立马跟着抬起，稳稳落在梯子上。
　　裴沸远远望着她，看她一步步攀上天台，小心翼翼地拎起两只小猫，将它们一左一右塞进工装短裤的口袋里。
　　冷清而破败的居民楼顶，无数的杂草和灰尘以外，还有林招娣。她是充满活力的，永远蓬勃向上的，裴沸忍不住羡慕。
　　身后有人进门，看见裴沸未经打理的衬衫，小声嘀咕：“裴先生，她都不知道熨衬衫，这样的小姑娘怎么能照顾您？其实我这里认识一个……”
　　“我觉得她很好。”裴沸语气很淡，“这就够了。”
　　裴沸一直知道他们想做什么，推荐所谓的专业看护，只是想对他用美人计。在外人看来，裴沸的生活如众星拱月，所到之处总有一大批随从。其实裴沸很讨厌这群人，却无法开口赶走他们。
　　一年前的车祸后，年迈的双亲当场亡故。他是被父母收养的孩子，也是父母唯一的孩子。车祸里被母亲死死护住，才侥幸活下来，却从此离不开轮椅，身体状况跟着一落千丈。
　　裴沸喜欢的东西不多，潜水、冲浪、跳伞，这些现在都与他无缘了。他无心遗产，觉得生活索然无味，却不敢死。每当消极的念头涌上来，他总会想到母亲最后的模样，那样艰难而用力地抱着他。
　　巨额遗产都落到30岁的裴沸头上，旁系表亲不甘心，却庆幸裴沸失去生育能力，各自想办法与裴沸套近乎。
　　这次意外坠海，裴沸不确定是否人为，但十分清楚从此以后，这些围着他讨好的表亲，一个也不可信。
　　很可悲，他财产万贯，从溺水中挣扎醒来，只敢向一个渔女伸出求助之手。
　　林招娣开心地带着两只猫回来，央求裴沸替奶猫找好人家。她抱着两只小猫，恳切而温柔地对它们说：“要努力活下去呀！”
　　裴沸望着瘦小的她，忽然觉得心底酥麻。这句话仿佛在说给他听，如一把精巧的锤子，将他的伪装外壳破开洞口，一支绿油油的藤蔓，生机盎然地爬出来。
　　“你想不想继续读书？”裴沸忽然问，“我带你回城里。”
　　林招娣本能地摇摇头，接着又点点头。她的父亲更无所谓，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家闺女傍上了好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