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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29 红尘之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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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阳光带来生机,逐渐抚平夜晚的不安与骚动。
但在中原以南,瘴气丛生之地,却有一片地域乍然丧失了生机,就像是一片青葱中秃了一块,草木焦黑枯萎,宛如禁区,不见飞鸟掠空,不闻虫鸣盈耳。
这片毫无生机的区域之中心,是一处断裂的山崖谷地。
山谷中原本有一处流水,此时沟壑散发恶臭,里面被磨平的卵石间挤满了鱼骨。
流水自山崖下方一处裂痕中流出,旁边就是缀有枯萎藤蔓的山洞。
这里白骨遍地,不见人形。
焦黑的洞口遍布枯萎的植物,唯有残留在石面上的血迹与剑痕,叙说着三日前,月下那一场惊心动魄。
当太阳逐渐越过峰顶,将光线投入这片不毛之地的同时,一道人影像是自光线中走出,却又像是自带着浓厚的黑暗……那人自光线中走出,一身宽大厚重的庄重黑袍礼服,长长的黑发披散在肩头,高冠幽碧似雀羽,长长的黑色珠链自鬓角往发间垂落。
“嗯……”一声沉吟,来人落足之时已觉三分不对,刹那止住足底接触地面之行动,似乌云一般的雾气由五行而生,凝聚在其脚底,变幻成一双似真似幻的赤色猊兽。
“不对!”
猊兽在接触地面的那一刹,一丝寒凉之意已然由此间地气向上翻涌而来,来人正是昨夜围攻入侵者持剑少年的教派“逆海崇帆”的二把手,弁袭君骤然自猊兽之身借力向后,耳边已闻得虚幻之兽魂所传来痛声哀嚎!
“……好奇特的毒。”地上有毒,攀附万物,竟连虚幻之物也未能逃脱,一瞬侵入后,即刻斩断双方之链接,甚至宛如活物般蠢蠢欲动,似要顺藤摸瓜,侵入操控者神魂之中。
在脱离的那一瞬间,弁袭君自兽魂之感应中体会到被万千毒蚁啃噬□□的快感。仓促之时,他也只来得及以长袖卷住左手,从满地白骨间摄来一方绘有奇特印记的残破兽皮,“生印果然已死……看来又要寻找后继者了——呃。”话音未落,接触兽皮的衣袖刹那崩散,丝缕成灰。
弁袭君脸色一沉。
他此时人在半空,正随这一退之势,御风而行。左手袖口崩散成灰的同时,他被隔绝的几根手指也随之暴露在灰烬中,那股之前感受过的奇特寒凉之意又再度沿着指尖缠绕而来……而此时,弁袭君距离被舍弃在地面上的一双赤红猊兽并不远,正眼睁睁看着兽魂似被虫蚁啃噬一般化为白骨,继而因为是虚像,而耗尽力量再化为灰色雾气消散入虚无……
危险!
弁袭君右手所托之地擘印四周光线有一瞬扭曲,刹那化为极薄之利刃横削过自己左手,皮肉脱离白骨之一刹,已被四周染毒灰烬所吞噬。
寒凉之意暂止,不觉已是让人脊背沁出汗珠。
“哼——”
弁袭君一掌击向身前山崖,借力发力速度再提,身形化光,直接御风而去。
‘此间情况太过诡异,需要尽快回去与天谕等人商量定策——等等,吾来之前,祸风行似乎已直接找上那个人……’
光影离开之后。
……又过片刻。
自这片区域外的绿荫下走来一只野鹿,似是好奇这片一夜间骤然而生的不毛之地,踢踢踏踏地走进枯草之中,慢慢向着水流而去。走着走着,鹿毫无所觉,忽然打了一个寒颤,就此化为一具骨架,扑棱棱向着四周散落。
风吹动枯草,这片枯萎无生之地,还在随着时间以极为缓慢的速度向外扩散。
……
此时,距离九鼎之玉接受讯息,已过去三日有余。
杜芳霖追上了宗成子。
……
杜芳霖:“你怎么回事?”
草草草这个真“海产”宗成子一直在蛇形走位东南西北到处跑,曲曲折折,来来回回——他顶着身后墨倾池的怀疑眼神,再冷静也差点被逼出一脑门汗。
不是九鼎之玉“信号”良好,这么折腾,迟早会追丢。
“……唉!”此时宗成子没有说话。是他身后一根差不多有一人高,形似虬曲老松枝上悬挂一只墨绿玉壶的“炼壶松拐”无风自动,传出了一道生无可恋的声音:“……谁让他中途把人跟丢,不得不跑遍附近十里八乡,搜集所有异常信息,才综合判断找到这里来的呢?”
壶和拐杖又不是人,怎么可能会开口。
目光稍微往炼壶松拐上一顿,杜芳霖直接转身一百八十度,抬头看向附近唯一一株高大松树。
松针茂盛,枝桠上正斜斜躺着一个年轻人,宽大厚重的褐色松纹道衫被解下当成被子盖在腰间,碧纱如云自枝头垂落随着手臂一起在风中荡啊荡,然后“呸呸”地吐出口中被风吹入的黑色发丝。
此时的玉清三壶之一,风鬙寿岳悬壶子看着要比杜芳霖更年轻,但那股颓然“只要能躺就绝对不站”的架势,已尽显端倪。
“唉呀,你就是杜芳霖吧,久闻大名今日才得一见……咳,站在你身边的那位,看起来不像是拐带吾师兄离开的那位侠邪?”
就算被发现,声音也还是坚持从“炼壶松拐”往外传,躺在松枝上的悬壶子不想动……累了累了不想动。
四人聚首,这里是一处山岗顶端。
往外看,白云朵朵,天气晴朗。山岗上微风徐徐,虽然只有一棵松树站在陡峭的山坡上,但也算得上清雅……所以,宗成子追了三天的人呢?
宗成子站着一动不动。
他慢慢抬头,像是心神一松,刚要开口,立时喷出一口血:“噗……”
松枝上躺着悬壶子惊得差点跳起来,猛然坐起身——忙不迭一手捞住险些滑落的道衫。
墨倾池反应最快。
杜芳霖还在想这刚见面就吐血是个什么意思——墨倾池人影晃动,已刹那变幻了方位,出现在宗成子身旁。心思慎密的儒门圣司并未一开始就有动作,稍作停顿,见对方未有任何动静,这才缓缓一掌贴近宗成子之后心,渡入儒门元功,以助其理顺体内因一时放松而骤显凌乱的气息。
墨倾池这一出手,便暴露了其来历。
在这个时期,三教之间的关系虽然因为圣剑失窃一事而显得紧张,但彼此之交流互助还是挺常见的行为。悬壶子一旦确认这位帮助自己师兄疗伤的陌生来客,是同样出身三教之人,也就暂时按捺动作,还有心情吐槽:
“……就说让你莫逞强,将绝尘暂时托付给附近修行的道真门徒就挺好,非要坚持带伤在人屋子周围布下七八道阵法,也不管屋舍主人的心情。”
一边吐槽,悬壶子还是一旋身将解下的道衫披上肩头……顷刻之后又是一位衣着完整,看似仙风道骨的道门中人。
风吹过,拂动松叶无声。
再抬头,这位黑发青铜法冠,一身厚重褐色松纹道衫的青年先天“风鬙寿岳”已轻飘飘无声落足在自家的炼壶松拐旁,一抬手握住拐杖,将体重依靠了过去,“……那人出剑之时,似挟带奇诡之力,形如黑色雷电,师兄便是一着不慎被其所伤,雷电侵入脏腑,一时拔除不得。”
嗯……
墨倾池手中掌势陡然一变,由不偏不倚之中庸,而隐约带上一点锐金之意。
金克木,木属东方,东位为震——与此同时,宗成子脚下蓦然显出八卦影形,右手所持之衔月金蟾震出道道剑影,围绕二人身周一瞬,引出一道异力由足底直接入土,“滋”地一声,散出些微邪异黑气……
这异力的特征,让杜芳霖产生了一点联想。
然后他确认自己记住的东西太多,一时是想不起来了。
“……呼。”宗成子闭眼再睁开,“多谢。”
墨倾池缓缓收功,主动向后退了一步,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无妨,看来应当是无碍了。”他顿了顿,道,“是吾应该多谢尔等,在西武林事变之时,襄助吾徒沐道芳丛……”
“吾名墨倾池,目前添为儒门圣司,亦是为追查八佾灭门一事而来,请了。”
——好徒弟看起来不太像想主动介绍自己,作为师尊,墨倾池只能自己上。
这一句一出,宗成子也好,旁边拄着松拐差点手一滑的悬壶子也好,脸色齐齐诡异,目光一起转向杜芳霖。
宗成子:——你怎么一回事?
……下副本你带个家长来,是想占便宜还是想咋滴?!
气氛顿时古怪起来。
杜芳霖:……我的锅,我的辈分低。
“人在哪里?”他直接进入正题。九鼎之玉显示,宗成子已经在这处山岗上停留了不少时间,从昨夜到现在已经有半日未曾再动身。
——若说没有收获,绝对不可能。
说起这件事,倒是悬壶子神情一凛。
“自离开东海进入武林以来,我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人。”炼壶松拐随心而动,倏然向后,指向山坡陡峭的那一方,“从昨夜开始便一直僵持,你们自己看。”
山岗之外,亦是山,这是一处高高低低丘陵起伏之地。
野树横生,但从三丈以下,单方横生的枝条皆被锐利气劲所摧毁——杜芳霖站在山岗陡峭之处向下看,终于见到了那被人追逐了两三日的人。
持剑闯入巫教者,赫然是个苍白羸弱的少年,此时身上又换了一件衣服,玄黑色的外衫看起来原本该是女子裙装,被人生生削了下摆,以不知何处捡来的布条束在腰间。
那少年身边又多了一柄剑。
不但有剑,还有许多人。
他站在被群丘围绕的空地上,身边三丈以内皆是被剑削碎的残枝碎叶,一些血色沾染在一地狼藉间,偶尔能见到支零破碎的残肢与头颅。
显而易见,之前的战斗是何等激烈。
四面群丘之上,除了宗成子与悬壶子这一边,还有另外三方占据了山头,呈四面合围之势。
“左边那人,不知来历,剑法非同寻常。”宗成子的声音出现在旁边,“右边的僧者气息诡异,疑似出身佛界旁门欲界第六天。”
左边山丘上,一道孤独身影背对阳光,在身前投下一片黑暗。那人逆着光,一时看不清面容,只能见到一柄斜插在身前暗色长剑,被其单手按住。一缕缕无形的风缓缓围绕在那人身边,遥遥带来迫人的剑息。
欲界第六天的人很好认。
右边山头,聚着一群手持七宝念珠的“奇形怪状的东西”,除了两脚直立行走像是个人,就再没半点人模人样,为首者站在最前方,一头棕毛被赤红的头盔遮盖了一半,肤色棕黑浮现诡异纹路,似是觉察到旁边投来的目光,冷哼抬手,激起护身的七宝光华。
最后就是对面的山丘。
也是单独一人,抬手撑着一把自带光华的金色伞盖遮挡阳光……行了不用看了,这个形象太熟悉。
“……人觉非常君。”宗成子低声情绪复杂,“吾传讯时,并不清楚此人便是传闻中天地人之人觉,仙门从不干涉三教之事,不知他究竟为何而来。”
杜芳霖一抬头就能正面那耀眼的一坨“金灿灿”。
他闻言袖手,干脆头也不抬,只顾低头向下看。
……洼地之中。
独自站在残肢碎叶间的黑衣少年手中一柄染血的剑拄地,腰间别着另一柄脏兮兮看不清颜色的剑,肩头还背着一柄被破布随便包裹的剑。
这少年身前身后还有另一群人。
一群看似满身煞气的沉默黑衣人,为首者同样黑衣,却是一名手持拐杖鹤发鸡皮的老者。
老者身上染血,身形摇摇欲坠,被身边下属扶住,明显已是受伤。
“……昨夜,这里还有嗜血者出现,不过天明之后皆已散去了。”宗成子声音淡淡,“这些人出自本地教派,复仇而来,悍不畏死,该是逆海崇帆之下属。”
驭风剑者,欲界凶徒,人觉非常君,逆海崇帆,以及九鼎与暂时隐匿的嗜血蝙蝠——能同时招惹这么多人而不死,站在下面的那难道是什么天命主角吗?
杜芳霖慢慢从袖中取出山河砚。
“我觉得,这情况长久不了……”他现在不能动,要护住这砚中一万三千人魂,要动只能尝试一击毙命!
然而就在这时,变相骤生。
那少年慢慢地,突然有了动静。
少年慢慢将手自剑柄松开,手心处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血痕。
风,由洼地盘旋,向上送来清晰可闻的低沉沙哑之声:“……你们,见过红尘吗……?”
没有人知道,这一路上,这句话曾被问处过无数次。
但现在却仿佛有了答案:
“……毁身伐骨,便是红尘!”
……
杜芳霖:什么鬼——我靠靠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