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的星星》里昂安娜

29、想说什么

　　暑假快过完时，兜兜转转，夏阳又回到公关部。
　　相熟的同事直截了当地问他“董事长是不是让你回来继承家业”，夏阳笑了笑，说，“公司人才济济，全都是专业精英，哪轮得上我指手画脚”。
　　他不再做美编的活儿，跟着公关部几个老大进出，见大大小小的客户，自愿当倒茶小弟，默默地把该记住的记住，该忽略的忽略，公关部大佬们对他的印象不错。
　　这天中午，夏阳和一位大佬见完客户回公司，刚踏入一楼大厅就看见夏明月和岳星洋在电梯口旁边说话，听不清她们聊什么，也看不清她们脸上的神色。
　　夏阳莫名紧张起来：该不会是在说他吧？
　　大佬大步迈过去，笑容满面：“董事长，星洋，真是巧……”
　　在公司夏阳只能叫他妈妈董事长，但凡是个小员工就没有不怕大领导的，他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夏明月和大佬攀谈着进了电梯，似乎没有看见他，岳星洋站在原地等他，“刚回来？”
　　夏阳在离她半米的地方停下，点头，“嗯。”
　　“吃饭了没有？”岳星洋问他。
　　夏阳低头垂眼，“刚才和客户一起吃的。”
　　岳星洋看了看腕表，“我还没吃。”夏阳的“我陪你”还没说出口，岳星洋就说：“你先回去上班吧，我吃完饭有事要忙。晚上有空吗？跟你聊一聊。”
　　夏阳抬头看她，她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内心所想。
　　岳星洋又问：“今晚有空吗？跟你聊一聊我们的事。”
　　夏阳第一反应是否定，他不想聊，他害怕岳星洋拒绝他，害怕她说：“何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呢？你还小，你的选择那么多。”
　　也许是妈妈叫她尽快做决定？
　　一瞬间夏阳脑海里转过很多想法，他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清空，说：“有空的。”
　　岳星洋：“今晚八点，约在……附近的江畔广场吧。”
　　她看了眼腕表，“我要走了，今晚聊。再见。”
　　夏阳愣了几秒钟才转身想要问她“我妈和你说了什么”，没想到岳星洋已经快走到大门口，留给他一个匆忙的背影。
　　整个下午夏阳都心神不安，正好各方大佬都不在，没人管他，他在自己的工位上发呆，脑子里一会儿是岳星洋冷漠地说“我们不合适”，一会儿是洪阿姨笑他“多大了连女孩都不会追”，一会儿是妈妈劝他“总会有适合你的”……
　　方媛媛叫了他好几次他才听见，转头看人，“媛媛姐，什么事？”
　　方媛媛随手拉了张椅子在他旁边坐下，小声地说：“你会画画吧？”
　　夏阳点头。
　　“可不可以帮我画一张画？私人的。”方媛媛说。
　　夏阳说：“可以，你想要什么样的？”夏阳以为她找自己设计头像，这种忙他帮太多了。
　　“我男朋友生日，我想定制一幅画给他。”方媛媛说。
　　夏阳了然：“多大的？什么画？”
　　方媛媛：“不是那种用纸画框起来的，我想要电脑画的，可以随时看到，可以当背景板，也可以打印成照片。”
　　夏阳得靠她们打听岳星洋消息，自然答应，又问她想要什么样的画。
　　方媛媛却说起了她和男友的故事，他们在同一个城市却在高考前不曾见过一面，机缘巧合，他们在高考时分在同一个考场，前后桌，那时方媛媛就对他新生好感，没想到大学入学时又遇到他，她倒追了很久，他才答应做她男友。
　　大学四年，虽然男友不太体贴，但总体是甜蜜的，毕业后，方媛媛更是放弃喜欢的工作不远千里跟着男友来到这座城市发展。
　　至今，他们已经走过十二年。
　　夏阳还记得她流产的事，也记得她住院时无人探望，“可是……为什么那次他不来看你？”
　　方媛媛神色暗淡，“他太忙了。他很努力的，不到三十岁就做到总裁秘书，大事小事都要他经手，忙起来我们一个月才见一次面。他说，想趁年轻拼搏，至少到三十五岁才会考虑结婚生育。”
　　她说：“是我不够小心有了……我以为身体年轻没当回事，谢谢岳经理和你帮我忙。”
　　夏阳：“可他三十五岁，你也差不多三十五岁吧，高龄产妇很危险的。”
　　夏明月怀他的时候遭了大罪，她说建立明思都没有怀他辛苦，后三个月她几乎只能躺在床上养胎，也因此给了纪光臣可乘之机。
　　方媛媛：“还好吧，现在科技这么发达，新闻上说五六十岁还能生孩子。”
　　她打趣道：“明年岳经理就三十了，你可得加把劲啊！”
　　她不说还好，她一说，夏阳的情绪就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
　　方媛媛看出他低落，安慰道：“像岳经理这样的女强人，先考虑的是合不合适，你家太有钱了，我觉得她不想当董事长的儿媳妇。”
　　董事长可是一代传奇啊！
　　岳经理性格强势，估计很难接受上司是自己婆婆。如果公事有分歧，会不会影响家庭关系呢？反之亦然。
　　夏阳更忧郁了。
　　方媛媛：“但是呢，岳经理有你还是有那么点意思的，不然她不会让你追她，就看她有多喜欢你了，我个人觉得她挺喜欢你的。”
　　夏阳：“真的吗？”
　　方媛媛努力回忆岳星洋对夏阳的态度，不太确定地说：“应该吧？”
　　夏阳趴在桌面上，“媛媛姐，别说了，你想要什么样的画？我给你画。”
　　“要广阔的天空，白云，羽毛，小船，船上有两个小人坐一块儿，就是我和他。”方媛媛说，“可以可爱一点吗？或者浪漫一点，将来我们举办婚礼当海报用。”
　　夏阳追问她细节，比如什么颜色的天空，羽毛落在哪里，小人是卡通的还是唯美的。
　　方媛媛临下班才找他帮忙，等他们聊完都七点了，方媛媛喜气洋洋地下班，夏阳随便收拾了下东西，他晚饭没胃口，出了公司就往江畔广场走，脚步越来越沉重。
　　夏夜的江畔广场充斥着不同的声音，广场舞神曲震耳欲聋，小孩子呼朋引伴，一家人散步温馨低语，成双成对的情侣在耳边说着绵绵情话。
　　夏阳坐在木椅上呆呆地看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
　　他想起他小时候，妈妈很忙，爷爷奶奶年纪渐大，带他的人多是父亲纪光臣。
　　不得不说，夏阳有个无忧无虑的童年。他生来就遗传了夏明月的朴素，不需要堆积如山的玩具，不需要甜蜜的零食，不需要形影不离的伙伴——他只喜欢和亲人待在一起。夏家完全满足他的愿望。
　　除了上班，纪光臣的时间几乎全花在夏阳身上，教他画画，教他读书写字，带他爬山玩水亲近大自然，也许是夏明月更温柔，也许是父亲听从母亲的态度影响了他，也许是他想你鲜少出现的夏明月……夏阳更听夏明月的话。
　　没有教他，但他从小就知道，夏明月才是一家之主。
　　后来，他慢慢长大，进学校读书，有自己的交友圈，和父亲的相处便少了，父亲大概还没放弃他的生意，业余时间不见踪影，只腾出周末和暑假时间陪夏阳出门游玩。
　　总之，很奇怪，夏阳忙的时候他也忙，夏阳需要的时候他才会出现。
　　比专车司机还随叫随到。
　　小时候，纪光臣带他来过公园玩，只是他兴趣不大，公园里其他小孩蛮横，联合起来欺负他，纪光臣就抱着他回家了，再没有带他来过热闹的市政公园。
　　岳星洋小时候也在公园里和同龄小伙伴追逐打闹吗？
　　不，没有父母在身边，她每天放学都乖乖待在房子里吧。
　　待会儿，她会跟他说什么呢？
　　夏阳从未如此自卑，他甚至不敢奢望岳星洋对他说“我们在一起吧”，因为他深知她的性情，她不会挑选闹哄哄的公园作为确立关系的地点，她会觉得这不尊重人。
　　最大可能是会说“我不值得，你放弃吧”，她通过一年观察得出他们不合适的结论，她是处事果断的人，尽快告诉他结果是她的作风，选在公园也不奇怪。
　　夏阳至今也没弄明白他们哪里不合适。
　　可能是他的家世？但他的亲人个个都是讲道理的。
　　也许是他的年龄？一年来，他力图证明自己的深情和可靠，像公孔雀在心仪对象前一次次展开它的羽屏。
　　抑或是他的性情？可他们相处下来没有不合拍的地方。
　　结束他胡思乱想的，是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一道身影，夏阳抬头一看，看见岳星洋五官深邃的脸。
　　他站起来，露出笑容，“你来了？”
　　岳星洋问他吃饭了没有。
　　夏阳说还不太饿。
　　岳星洋看了看周围热闹的人群，“边走边说吧。”
　　他们并肩走在江畔大道上，在来来去去人流中，他们比陌生人亲近，比情人疏远。
　　宽敞的江面被两岸灯光照射，水色暖黄，波光粼粼。
　　岳星洋却不先开口，像是在沉思。
　　他们沉默走了一段路，夏阳问道：“今天中午，我妈妈和你说了什么？”
　　岳星洋略微回忆，不太在意地说：“一点公事。”
　　夏阳握紧拳头，鼓足勇气，问：“你想跟我说什么？”
　　江畔的习习凉风中，他竟出了一身汗。
　　他等着被判刑。

作者有话说

　　唉，高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