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的星星》里昂安娜

2、生活

　　岳星洋早上是被电话吵醒的。
　　她睁眼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熟练地接通、点击听筒，伴随着电话那头李樱子噼里啪啦的声音，她不紧不慢地洗漱、换衣服、化妆，只要时不时地说“嗯”“这样啊”“然后呢”，李樱子就不会发现她没有认真听。
　　李樱子结婚十年，不是吐槽她老公就是吐槽她公婆，岳星洋都习惯了。
　　七点钟，李樱子说：“不跟你说了，我得叫我儿子起床上学了。”
　　岳星洋说：“好，周六一起吃饭。”
　　李樱子说：“不会忘记啦，再见，爱你。”
　　她和李樱子、柳爱秋是一起长大的小伙伴，李樱子因为过早偷吃禁果导致怀孕早婚，大学延后一年入学，脾气火爆的李樱子和她老公、公婆有吵不完的架；柳爱秋学习天赋一般，高中毕业就到父母的花草店帮忙做事，前几年姐妹入股投资让她另开了一家花店，她一心沉醉在花草世界中，感情迟钝，所以单身至今。
　　岳星洋从初中开始就很多人追，她谈过两次恋爱，一次大学、一次刚刚工作，每次都是男方千辛万苦追她，岳星洋觉得自己理智过头，并不动心，但男方花费了这么多的时间精力让她内心过不去，就答应先交往试试。
　　两次，两次都是交往不到一个月就男方主动提分手，他们说“好像是在跟一台精密的机器人谈恋爱”，他们追的时候多热情，分手的时候就有多失落。
　　尽管每次岳星洋收到礼物都会送对方同等价值的礼物，吃饭之类的也坚持AA制，不存在金钱纠纷，但她内心受到谴责，似乎是同意交往对他们伤害更大，所以现在有人怎么努力追她，她都没有松口。
　　父母自诩新潮人士，每天戴着眼镜看手机，研究现在的年轻人在想什么，由于岳星洋从小到大都很独立，她和父母不太亲密，父母不敢管她，也不敢问她的想法，偶尔会鼓起勇气对她说“单身或者丁克都是个人选择我们尊重每个人的选择”之类的话，说完不安地看她脸色，这让岳星洋有些无奈。
　　在她看来，她还不到三十岁，说结婚还是不婚、生育还是丁克都为时过早。
　　出房间门时，米锦美在厨房忙碌，“星洋，这么早就起来了？”
　　“嗯，醒得早，早点去公司不堵车，”岳星洋检查挎包物品，顺口问：“今天吃什么？”
　　“粥和包子。”米锦美说。
　　“好。”岳星洋顺口回答，没说喜欢不喜欢，也没问是什么馅的包子。
　　在厨房的米锦美暗自叹了一口气。
　　她怀孕时在乡下养胎，夏天太闷热，岳君同把屋里头的躺椅搬到院子来让她躺着乘凉，他一个一米八二的大汉搬个小板凳坐在她旁边，替她扇扇子。
　　那天的天空太美了，深蓝色的天幕上挂满了星星，无数大大小小的、明明暗暗的星子在浩瀚的夜空中闪烁，像是星星的海洋。
　　米锦美赞叹：“今晚的星星太漂亮了！”
　　米君同望了望星空，又看了看她，说：“嗯，是很漂亮。”
　　就在这一晚，岳星洋出生，在这之后，米锦美再没有见过这么壮丽迷人的星空。
　　岳星洋五岁时，岳君同和朋友合伙做生意结果朋友卷钱跑路，米君同负责累累，夫妻俩拼命赚钱还债，自然顾不上女儿，她每天早上自己定闹钟起床，上学没有迟到过一次，中午就在二舅家吃饭休息，早晚都是在外面解决。
　　有一次夫妻俩忙疯了忘记给孩子伙食费，等米锦美想起来时，孩子已经好几天只吃中午一顿饭，早上晚上都挨饿，她红着眼睛问孩子：“这么不跟二舅二舅妈要钱？”
　　小岳星洋说：“没关系的，我不饿，中午吃得很饱。”
　　米锦美想起这件事就觉得心酸。
　　夫妻俩面对女儿有一种愧疚感，其实听亲戚们夸女儿他们心虚，因为他们什么都没做，女儿自己争气，跟他们没什么关系。
　　现在债还清了，买了房买了车，夫妻俩有了闲暇时间，却不知道怎么跟女儿交流，只好整天网上冲浪，试图理解现在年轻人的想法。
　　母亲耿耿于怀的这件事，岳星洋已经记不起，她记得自己吃腻了外面的吃食，放学后背着书包拿着伙食费去菜市场买菜，对照着书店买的食谱做饭，成品还不错，那时她好像小学一年级还是二年级？
　　她印象比较深刻的是受电视煤气爆炸新闻的影响，她每次做完饭都会检查煤气开关。
　　她小学四年级就转到寄宿学校，一直住校到大学，工作后父母在本地买房，他们一家才从老旧破的廉价租房搬到窗明几净的小区套房。
　　岳星洋不觉得父母亏欠自己，她学习、交友等方面都比较顺利，她也知道，童年时期父母角色缺失对孩子影响巨大，李樱子说上帝关闭了她感情那扇窗，所以影响有限。
　　岳星洋也意识到自己可能相对常人会感情淡漠一点。
　　但这没什么坏处。
　　到公司才八点钟，岳星洋等电梯的时候遇到了夏董事长。
　　夏董事长是明思的一把手，她这两年不大管事，岳星洋没想到能见到她，愣了一下才问好。
　　夏董事长看上去五十出头，没有化妆，但皮肤状态很好，只是眼角不可避免地有些细纹，她留着一头精神的短发，穿一身黑色套装，脚踏一双跟不高的黑色高跟鞋，没有耳环、项链等首饰，比菜市场买菜的老太太还朴素。
　　她笑眯眯地点头，“是公关部新来的小岳吧？怎么样？来公司一个月，有什么感想？”
　　电梯速度太快，几句话就到达岳星洋部门所在的七楼，夏董事长按了关门键，说：“还早，不介意的话来我办公室坐一坐？请你喝杯茶。现在你们年轻人好像更喜欢喝咖啡？”
　　岳星洋保持微笑：“那就打扰您了，茶或者咖啡我都喜欢。”
　　“那很好。”夏董事长笑眯眯地说。
　　停顿一会儿，夏董事长说：“我看过你的简历，那天人事的老董把招聘简历拿给我看，我一眼就看中你了，工作能力强，长得又精神，我就喜欢这种有拼劲儿的姑娘。”
　　岳星洋心里毫无波澜，她低头抿了抿嘴，似乎不好意思，低声道：“谢谢董事长赏识。”
　　夏董事长观察她的反应，走出电梯门的时候忽然笑了笑，“胆子很大嘛，我喜欢。”
　　岳星洋就在宽敞明亮的董事长办公室坐了半个小时，喝了三杯茶，她们也没聊什么，这是为了拉拢和安抚新职员，领导主要问些小事情，比如工作环境怎么样，有没有遇到困难，对公司有没有新想法，领导问什么岳星洋就答什么，答案中规中矩。
　　快结束的时候，夏董事长问：“有没有男朋友？”
　　岳星洋假笑：“这似乎和我在公司发展没什么关系。”
　　夏董事长也笑：“看到这么漂亮有能力的女孩子，总想做个媒，可惜我儿子年龄太小了，不然就把他介绍给你。”
　　岳星洋快笑不下去了，说：“亲戚那边刚介绍了一个，正在聊。”
　　“行，没事了，希望你在明思能大展宏图，实现自己。”
　　“谢谢董事长。”
　　岳星洋回到七楼办公室把挎包放自己工位上，同事问她：“星洋你刚刚怎么从楼上下来？哪个领导找你？领导没有到这么早的吧？你去哪里？”
　　岳星洋留给同事一个背影：“我上完厕所回来再说。”
　　被董事长约喝茶不是什么稀罕事，董事长的形象向来平易近人，她记忆力非常好，能准确叫出每一个明思员工的姓名，包括清洁工阿姨，所以普通员工对她印象很好。
　　岳星洋的遭遇没有掀起什么波浪，同事们说起董事长惊人的记忆力，“有个财务部小员工，只有开大会的时候见过董事长，只做了一年，她离职三年后在商场偶遇董事长一家，董事长竟然说出了她的名字和以前所在的部门。”
　　“这是打印机吧！”有人惊讶道。
　　“董事长结婚了吗？她老公儿子也在明思吗？”有人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老员工说：“不是，老公儿子都是搞艺术的，去年年会的时候她儿子来接她，贼帅，明星一样，看着最多十八岁，妥妥的小鲜肉。”
　　“又帅又有钱又懂艺术，这是什么人生赢家。”调侃的同事看了一眼岳星洋，显然在她眼中，岳星洋也是人生赢家。
　　“唉，投胎也讲究技术啊！”另一个男同事感概。
　　一群不懂投胎的社畜感叹过后纷纷埋头工作。
　　晚上回家，父母已经做好晚饭，岳星洋洗手就能吃饭。
　　“星洋，今天我们去你二舅家了，”夫妻俩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米锦美先开口，“你二舅妈介绍那个博士，我们见过了，模样确实好，就是年龄可能不大合适。”
　　二舅妈以品尝新菜为由故意把博士请来家里做客。
　　“多大？”岳星洋抬头看向母亲。
　　“三十七了。”岳君同忍不住先开口，“咳，我们个人觉得这个年龄不太适合。”
　　岳星洋“哦”了一声，继续吃饭。
　　父母等了几分钟，不停地交换眼神，还是米锦美先开口：“星洋啊，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我想说什么？”岳星洋问。
　　“那个博士，具体长什么样子、什么性格、什么工作，你不想了解一下？”
　　“你们不是说年龄太大了吗？”岳星洋说，她注意到父母神色，说：“我跟二舅妈说的话是认真的，不是开玩笑，即使我自己结交男朋友，也要经过你们同意才能结婚，所以你们先同意这个人了我再谈也是一样的。”
　　她看父母还是有点懵，说道：“我说先让你们看看就是真实意思，没有敷衍的意思，我最近工作确实忙。既然你们说年龄太大，肯定有你们担心的地方，那就算了。”
　　她环视父母，不知不觉摆出工作时候的架势：“还有什么问题吗？”
　　米锦美突然问：“你会一直不结婚吗？”
　　岳星洋说：“我不确定。”她叹了口气，“这不是你们的错，是我还没有找到适合的结婚对象，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我保证，如果我找到那个人，我会结婚的。”
　　米锦美哽咽道：“我不是逼你，我没有想过逼你，我和你爸都老了，我一想到我们都不在了，你自己孤零零地活着，我的心就好难受……”
　　岳星洋看着父亲把母亲拥入怀里安慰，说：“我不会孤零零的，至少我还有樱子和爱秋陪着，你们不要太担心。”
　　岳君同的眼睛也红了，“朋友和伴侣是不一样的，星洋，你没有做过父母，你不懂这种感受。”
　　每当这个时候，岳星洋就特别无奈。
　　如果她是李樱子，现在就翻桌子骂人了。
　　她的过度理智让她看起来冷漠无情：“人死了就死了，现在为什么要担忧死后的事情？”她的专业知识让她缓和语气，尽量温柔地说：“我很小的时候就可以靠自己活得很好，为什么我老了反而不行呢？相信我、相信你们女儿自己的能力，好吗？”
　　米锦美抽抽噎噎地道歉：“对不起，我们不是想逼你——”
　　岳星洋顿时胃口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