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的星星》里昂安娜

1、伴娘

　　岳星洋第一次当伴娘是高三的暑假，高考刚刚结束，早恋早孕的同班情侣在双方父母的商议下举行了婚礼，新娘李樱子和班长岳星洋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伴郎伴娘加起来十二个，全是他们七中高三一班的，男孩子们穿着不合身的西装，脸上稚气未脱，女孩子们则面含羞涩地穿上了紫色礼裙和高跟鞋。
　　岳星洋那会儿二次发育，个子突然窜到一米七，身材跟竹竿一样干巴巴，为了高考剪的短发还没长长，均码裙子穿在身上挂不住，李樱子突发奇想给她一套伴郎穿的廉价西装，没想到穿上去十分合适，女同学们纷纷求嫁班长。
　　婚礼那天，梳着时髦背头、穿着西装的岳星洋抢尽了风头，李樱子毫不介意，她和伴娘们围着岳星洋转，一会儿跟她合影，一会儿让她摆各种姿势，把她当成工具人。
　　新郎宁恪知酸得牙疼，“哎哎，都围着班长做什么，今天的主角在这里呢？”
　　在一个班相处了一整年，伴娘们早就看穿他俊朗外表下的真面目，她们嘻嘻哈哈地说：“班长是永远的主角，是白马王子，你顶多算个男三号。”
　　岳星洋已经预料到今天的照片、视频会成为日后黑料，所以能不说话就不说话，李樱子她们反而很开心：“班长今天好酷！再高冷一点，眼睛里来点杀气！”
　　二十八岁的岳星洋是决计不可能配合这些奇奇怪怪的要求的，但十八岁的她还很青涩，眼神里透着些许稚气，只是看上去身高腿长、一脸清冷。
　　十八岁的岳星洋第一次当伴娘，二十八岁的岳星洋是第六次当伴娘，平均下来每两年一次，倒也不是那么频繁，毕竟她不好请。
　　第一次当伴娘她紧张得睡不好觉，第六次当伴娘她游刃有余，还能安慰突然婚前焦躁想逃婚的新娘子。
　　表妹米小禾坐在椅子上擦眼泪：“姐，我好害怕啊。”
　　岳星洋穿着剪裁优雅的米白色长裙，黑色微卷长发披散在背后，妆容温婉，她让其他人都离开了化妆间，这里只有她们两姐妹。
　　岳星洋搬了张凳子挨着她坐，给她递纸巾：“你害怕什么呢？”
　　米小禾抽噎着说：“呜呜呜，我不想嫁人，我要和爸爸妈妈在一起。”
　　“不要季和辉了吗？”
　　米小禾想了想，点点头，“要的。”又说，“我不想跟他结婚了。”
　　岳星洋说：“为什么呢？你们恋爱八年，花了两年准备婚礼，大家都很期待你们组成新家庭，你要季和辉一个人在外面应对那么多宾客吗？你想要他一个个跟别人道歉，说对不起今天婚礼作废吗？三千朵香槟玫瑰白白浪费吗？”
　　米小禾眼泪掉下来，“我不想……可是我压力好大。我、我怕我做不好呜呜……”
　　“一个人去做，是永远也做不好的，”岳星洋说，“这是两个人的事情，如果你做不好，季和辉会帮你的，如果他做不好，你也要帮帮他。”
　　“他一直都很好呜呜呜，我配不上他……”米小禾低着头擦眼泪。
　　岳星洋笑了笑，“你是你家的小公主，怎么配不上他？也许他觉得他配不上你呢。快点出去吧，他很担心的，如果你悔婚了，我怀疑他会穿着结婚礼服去跳江。”
　　米小禾含泪笑道，“他不是这么软弱的人。”
　　“再坚强的人也会有弱点的，他的弱点就是你。”岳星洋帮她整理了一下头纱，“出去吧，大家都急坏了。”
　　“姐，那你的弱点是什么？”米小禾假装不经意地问。
　　女人的心情六月的天，才几秒钟，她就脱离原先的悲伤情绪开始打探表姐的隐私了。
　　岳星洋微笑道：“我的弱点是你的姑姑姑父。”也就是她的爸爸妈妈。
　　米小禾“哦”了一声，不敢深入打听。
　　表姐向来是“别人家的孩子”，米小禾从小就听着“你表姐怎样怎样”的光辉事迹长大，包括每次考试第一名、各种获奖证书、考上名牌大学、工作步步高升等，在她们这一辈，岳星洋就是优秀的代名词，自带学霸光环。
　　每次家庭聚会，聊到最后都会变成吹捧大赛，姑姑姑父只需要坐在那里不停地“哪里哪里”“你家的也很有前途”，面上带光，而米小禾她们就会被父母数落。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又聪明又漂亮，简直是不给她们同辈人活路。
　　岳星洋倒不这么认为，她缺点挺明显的，而且世界上比她优秀的大有人在，如果她真有亲戚吹捧的那么厉害，早就开公司自己干了，何须帮别人打工。
　　季和辉就等在门外，门一开大，岳星洋牵着米小禾的手出来，他肉眼可见地从绷紧转化为放松，朝米小禾伸出手，“没什么事吧？”
　　米小禾有些羞涩地把带着白纱手套的素手搭上他的掌心，轻轻摇头，“没事了。”
　　岳星洋帮她拾起拖地裙摆，“走吧，婚礼要开始了。”
　　走完放恋爱日常视频、走红毯、交换戒指、家长叮嘱等流程后，宾客们举起筷子大快朵颐，岳星洋这一桌又开始了例行的商业吹捧环节。
　　“星洋最近又换工作了是吧？”二舅问。
　　“是啊是啊，到大公司当主管了，那个很有名的什么，什么明思？年纪轻轻的真厉害。”另一个亲戚马上接口道。
　　岳星洋上个月才跳槽，到明思企业一个部门当个小组长而已，不知道为什么传来传去，变成了她好像要去明思企业当接班人一样。
　　“我们星洋从小就自觉懂事，”二舅妈与有荣焉，不知道第几遍说起旧事，“以前三妹两口子多忙，小学那会儿星洋来我家吃午饭呢，一点都不挑食，吃完饭还要帮我洗碗，我说不用不用快去写作业，她就乖乖坐着在那写作业……”
　　岳星洋保持完美的微笑听着就行，时不时附和地点个头。
　　这个环节必备的泼冷水节目也如约而至，四舅妈“哟”了一声，说：“那可真了不起，今年星洋多大了？有三十了吧？怎么还不找男朋友？不是我说，三姐三姐夫，你们就这么一个女儿，也不催促催促？女人的最佳生育年龄最好是三十岁以前，高龄产妇就生不出聪明小孩了，现在各种各样毛病的小孩多得很，什么自闭症……”
　　好在大舅妈不在这，她四十岁才生下米小禾，听了四舅妈的话肯定生气。
　　二舅妈说：“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讲究这个？星洋，你听我说，女人最重要的是事业，事业懂吗？”她瞟向四舅妈，若有所指，“在家当家庭主妇是没有前途的。”
　　四舅妈果然气冒三丈，“我老公能赚钱，我在家怎么了？我在家享福呢！有空出去索平，索平你们懂吗？就是买买买，不像某些人，抠抠搜搜的，一个买菜的布包都要用二十年，破洞了也不舍得扔。”
　　二舅妈说：“那是我有感情……”
　　岳星洋的父母出面劝架，“别吵了别吵了，今天小禾结婚，多喜庆，别让外人看笑话。”
　　这一幕幕熟悉的画面小辈们看得太多，已经麻木了。
　　四舅妈大概心里憋着气，等新郎新娘敬完酒就找借口先行离开，二舅妈见她走了，挪了个位置坐在岳星洋身边，说：“星洋，你四舅妈说得也有一点道理，你今年也二十八了，是该考虑一下终身大事。”
　　岳星洋放下筷子，说：“嗯，您说得对，现在日子过得快，眨眼我就奔三了。”
　　“哎呀就是嘛，”二舅妈说，“我邻居有个儿子是国外留学回来的博士，一表人才，比你大几岁，现在工作也很好，要不要见一面？”
　　她怕岳星洋不答应，拍着胸口说：“我是你亲舅妈，我还能害你不成？这真的是个好对象，不抽烟不喝酒，一米八大高个儿，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舅妈怎么会害我？”岳星洋握着她的手，二舅妈是个勤快人，屋里屋外一手包，所以她的手粗糙温暖，“不过我刚刚才转公司，最近腾不出空来。”
　　“那就加个微信先聊聊？”二舅妈说。
　　“也可以，”岳星洋说，“不如你先带我爸妈去看一看？我的另一半总要父母同意才行，早看晚看都是看，他们看了要说喜欢，我们再聊也不迟。”
　　二舅妈思考了几秒钟，说：“好！三妹三妹夫，你看什么时候方便来我家做个客？”
　　岳星洋从善如流地把自己的位置腾出来给妈妈米锦美，让她和二舅妈商量，她坐到了四舅妈孩子边上，那孩子是高中生，没怎么说话，时不时偷看手机，他小声说：“姐，你真厉害！”
　　可以轻轻松松应付亲戚介绍对象。
　　岳星洋淡定地看了他一眼，心里纳闷，她怎么就厉害了？
　　小孩又细声问：“姐，你真的没有男朋友吗？”
　　岳星洋摇摇头，想起他的名字，“米乐诚，在读理科吗？我听你妈说你化学不行？”
　　“姐，怎么连你也说这个？放过我吧！”小孩一脸苦相，“我初中的时候化学不太好，有一次没考及格，我妈什么都不记得，偏偏这个记到现在。”
　　岳星洋说：“她也许有别的事情在忙。”
　　“她忙什么？不是打麻将就是逛街。”小孩有些嘲讽地说。
　　岳星洋转移话题，“我高中的时候化学也不太好。”
　　小孩的脸也是六月的天，小孩兴奋地问：“真的吗？”
　　“真的，有一次考了89分，我记得特别清楚。”岳星洋说。那次是老师出题太难了，全年级合格的都没几个，她的89分是全年级最高分。
　　小孩有点迷茫，他化学好像最高分也才88分？
　　岳星洋是这场婚宴最后一波离场的，她和父母出酒店大门口的时候，看见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牵着一个小男孩上了一辆宾利。
　　岳星洋因为这车多看了两眼，开车的男人大约四十岁，戴着眼镜，白净斯文，她瞧着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