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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这算不算,别有用心的默认呢。

      张良现阶段并没有指派的工作,空对着电脑效率极其低下,本想着既然没心思磨琐碎的事务,不如先看两本书。

      结果是,徒留指印的阅读……就只记住了书名。

      他轻手轻脚地靠近书房门,悄悄拉开一条缝。斜对角的次卧门上挂着一只做旧的麦克风工艺品,几个眨眼,曾经的寝室长就认出了这个在韩信桌子上摆了一整个大学的标志物。

      是韩信啊。

      像这种无端而又莫名的确认一天之内发生了许多次。在韩信跟团活动离开以后。

      已经不一样了。也许会发生什么的地点,偶然再次交集的人,而横跨的时间仿佛儿时在手上把玩却不小心用力过猛拉长的麦芽糖。

      琥珀一样剔透的色彩在人生际遇的不断拉扯下,掺了石灰一般变成了混浊的奶白色。

      全都变了样啊。

      只是一切又分明沿着既定的发展轨迹,每个人的每一步变化,都带着渐进重叠的虚影,恍恍惚惚照出过去。

      蝴蝶破茧后,会回头看它生长蜕变的蛹壳吗?

      应该不会吧。

      毕业生们在各自隐蔽的角落振翅飞去,然后在几年的琢磨中改头换面,再一点点变作更好的模样。

      从主观意愿来说这样的。客观上也有一开始就蜕变失败的人。

      张良的蛹摔坏了。

      其实他预感到了——

      庆功宴,酒会,舞会,以及各种派对,跨过灯红酒绿的阶段迈向更加精致成熟的觥筹交错,刘邦每次回寝室,都带回一身繁复深重的气息。

      酒味,反而是最浅淡的那一层。

      “去洗澡。”他避开刘邦亲昵的吻,那双唇错开位置,紧贴着几缕碎发印在他的额角。

      “遵命~”

      刘邦就在他身边脱外套,解领带,扒衬衫,除去一身社交标准套,扭头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邻床,轻笑:“韩信今天不回来?”

      张良在确认自己修改论文批注的位置,简答嗯了一句。

      韩信他们公司照顾几个人目前的学业,刚好五个人就读的A大,B大,又都离得不远。干脆在学校附近租了一个公寓,里面也有练习室,还有专门的教室上各种各样的课程。大三的大学里的课程量也不少,除了晚上逃不了的选修课韩信会回寝室休息,现在大部分东西都挪去公寓了,只有一只装饰品麦克风摆在桌面上占个位置。

      “你洗过了。”是确定的口吻,也有暗示的意味。

      被实实在在教训了几回的张良第一时间反馈道:“不做。”

      还得用胳膊抵着不依不饶黏过来讨说法的男人。

      “我要交二稿。”他掌心接触着刘邦光螚裸的肌肤,蓬勃的热量居然也能让僵硬的手指变得稍显活泛。

      男人眼里漫出锁不住的不满和委屈。

      即便知道是故作姿态,知道这家伙的表情管理课程也许学得比正在练习的韩信还要好一些,张良还是无法置之不理。

      可他一回头看见还有大半没有修改的论文,立刻收回手:“快去洗澡,今天重点很多,笔记放你桌上了。”

      “……遵命。”

      这一声属实没什么气力了。

      刘邦一眼就能看出那本笔记翻开的厚度比上次多了多少。

      两人互相背对着各自忙碌的时候,刘邦也决计要见缝插针地叨咕两句。

      “阿良,周末组织去烧烤,去么。”这就吃是稀疏平常的一句问话而已,萧何在群里也已经问过了,要去的在固定时间地点汇合出发。

      对刘邦来说,这种团建已经有些幼稚且小儿科。但刘邦也还是次次都去。

      “已经周四了,可能来不及去。”

      这也最平常的回答。

      “啧,阿良,你上次和我们出去是不是还是学校课外课程?参观那什么博物馆?”

      “埃及文明巡展。”

      “对对对。”

      但刘邦也没有争取强求,很随性地抄着笔记,大体记忆了一下知识框架,再换个话题:“马上大四了,打算怎么办?”

      “进研究所,或者考研。”

      “行吧,我就不该问你……”

      关灯睡觉的时候,刘邦硬挤进他只有一米二宽的床帐,熟门熟路换个舒服的姿势抱着他:“上个暑假我去实习的公司提前要我了,我下个暑假再去干俩月,可以直接带组管理。”

      “哪个?你不是去了两家?地产还是风投?”

      专业如此不对口的两个实习岗位刘邦居然还能做得有模有样。

      “风投,阿良,用的都是同一种沐浴露,你总是比我香。”

      男人不安分的手开始对他的睡衣扣子作恶,鼻尖凑近了他的颈项。

      “你不是说公司体量差很多么,那家风投是家族企业。”他晓得男人会适可而止,过度挣扎反而会落入更加尴尬的境地,也就任由那双手断断续续,若即若离地触碰着他。

      “是啊,玩得又不是基层业务,单干一两年管理再跳走,这个时候我不需要什么扁平管理,规则秩序……老总欣赏我,机会就多的是。”

      张良不再多说什么,刘邦一向善于把握机会,也懂得审时度势,事实上他们之间,除了绊住刘邦脚步的学业,没有什么是需要他操心的。

      “真不去烧烤吗?”

      “时间不确定,可能来不及。”

      “那就等你论文改好了,一起去看电影。看你说的那个,纪录片电影。”

      秋天的夜晚凉意侵袭,窄床上的两人紧紧相拥,亲密无间。

      睡前得刘邦即使什么都不做也不会安分地等待入睡,在顺水推舟改了称呼以后,他喜欢在睡前一遍遍叫他阿良,然后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真的对女孩子没有半点兴趣么?

      一辈子不结婚的话,不会觉得孤单吗?

      你从小就这样漂亮,有小时候的照片么?

      真可爱。

      嗯,不会说话,所以干脆不说了么,不行啊阿良,遇到问题要问,误会什么的最烦人了。

      阿良,阿良~

      你睡了吗~

      ……

      滴水穿石。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不管怎么说,他沉默的,独处的隔膜在刘邦面前都已经形同虚设,当那一头嚣张跋扈的红发长久地消失在寝室,他主动或被动配合养成的所有习惯,也只留给了一个人。

      也有可能是过于狭小的地形限制了除了亲昵以外的一切活动。在只有两人的世界里,他们当然只有彼此。

      ……是他只有他。

      意识到这个问题其实并不晚,在原本商定不会去烧烤的这个周末。在两天以后。

      那个相拥而眠的夜晚养回了许多精力,张良第二天的效率很高一行行字符以恒定地速度跳过,最终交稿的时间在星期六上午十点半。

      他想起萧何通知的集合时间,好像就是这个时间点。

      他点开微信,问了萧何一句,出发了吗。

      其实他也能问刘邦,那个时候只是恰好,恰好刘邦的对话框被一堆通知栏和项目讨论对话框顶了下去,而萧何则是因为早上找他要去年课题项目的一些数据,排在了最上头。

      —怎么,你要来吗?

      萧何很快给了回复。

      他想,如果他前天晚上预估能完成,也许会答应的,刘邦一直致力于让他一起参加团建。虽然在越来越繁重的课题项目压力下,每次询问都只是心照不宣的例行公事。

      —嗯,你们出发了吗?目的地在哪,我可以打车去。

      —行啊,你别声张,我估计大家都得吓一跳,团建绝缘体居然出山了,这个惊喜不能错过。

      张良才刚刚点开和刘邦的对话框,看到萧何发的消息,觉得也许这是个不错的提议。

      惊喜这种东西,刘邦尝试给过,但好像一直没成功。

      像是生日看到生日蛋糕,同学的祝福卡片,情人节设局精巧的表白,让他直接昏睡不醒的酒心巧克力。喜欢的作家的绝版书,耐着性子帮他整理了几天资料,拽着他去游乐场。

      他都接受了,从感官上来说,大部分都不错。

      【……阿良,你连喜悦值下限都那么高,惊喜这种情绪,大概要作为人生挑战来完成?】

      【那你呢?】

      【我?哈哈,我的下限很低的,只要阿良能主动一点,我就很惊喜了……特别是休息的时候。】

      小概率发生的,意料之外的,让人喜悦的事情。

      他确认了萧何发的目的地定位,换了身衣服离开了宿舍。

      运气不好的是,他打的网约车司机是个新手,对于各个路段拥堵把控能力一般,他只比萧何他们晚出门十分钟,却实实在在堵了半个多小时。

      到了的时候,萧何颇为神秘地到入口接他。

      烧烤的场地自然是烟熏火燎,一靠近就飘来几股肉味辣椒粉味孜然味——还有糊味。

      由于是年段的聚会,大片场地都被包了下来。人群按照关系远近或是所属班级分散在各个摊位上,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再烤点什么,谁去拿菜,刷点蜂蜜,谁来接替翻个面太呛了云云。

      自然有人注意到了他们,也有人认出了他。

      虞姬蹬着一双被踩了几个脚印的小白鞋兴冲冲跑了过来,手里握着的烤签细心地包裹着纸巾一股脑塞到他跟前:“师兄你怎么来啦!”

      其实他们是同一届,只是虞姬跟着导师做课题的时间比他晚。他说了几次女孩仍旧坚持这么叫,他也无可奈何。

      “我……我来看看。”他接过一串颜色各异的食物,垂目认真分辨了几秒。

      螺旋烤肠,螺旋烤面筋,烤鸡翅,烤鱿鱼。

      他可能刚来就要吃饱了。

      远远地有女孩子喊了一句。

      “虞姬!那是谁呀?”

      紧接着响起了一串铃儿叮当的清脆笑声。

      女生们小声讨论着什么,还拿出了手机。一句难得一见漏了出来,引得更多不明所以的人抬头张望。

      张良分了两只烤签给特地出来接自己的萧何,然后问:“刘邦在哪?”

      “不知道。”萧何耸了耸肩,随即一笑,“他上哪儿都有得吃,吃个烧烤跟游园似的。”

      虞姬一直不喜欢刘邦,瘪瘪嘴说:“师兄,要不你跟我去我们那吧,也有很多好吃的。”

      张良一抬眼看见了成片的女生,灰蓝的眸子难得有了明显的情绪,只不过是抗拒:“……不了,我去找刘邦。”

      会有惊喜吗?

      他揣着验证的想法,穿梭在人群之中。这没有花太多功夫,因为刘邦的发色和单边耳饰辨认度很高。

      他看到刘邦的时候,刘邦正笑着和一群人站在一起,看起来是学生会的干部,一旁的长卷栗发的女生递过一串烤物,学生会长挑眉一笑,也不伸手接,就着女孩的手吃了两口。

      人群哄然大笑,女孩羞红了脸,被挤着又往前凑了几步,她低垂的脑袋几乎要挨上眉眼具是笑意盎然的学生会长。

      “在一起,在一起……”

      眼看着笑闹得言语渐渐汇聚,就要酝酿成更加声势浩大的场面,会长适时露出了几分无奈的表情,他始终没有真正和女孩贴上,摆了摆手说:“别闹了,吃饱了么这么闹。”

      “意思是吃饱了就能闹咯?”

      断断续续的笑声还未停歇,便加了一料意味深长。女孩粉面含羞地站在一旁,不敢抬头,也不走开。

      一个人站在来来往往呼朋唤友的环境里一动不动,没一会就会变得很显眼。

      张良被发现了。有人认出他,还顺带喊了一嘴:“会长,你的学神室友!”

      一向不擅长读取表情的他居然能看出刘邦的震惊和慌乱。

      但更有可能是因为过于震惊和慌乱,刘邦甚至没能第一时间调整好表情,在他们对视的一秒内,显露出毫无防备的情绪。

      刘邦一直是全副武装的。哪怕是他们相处着最放松的时候。

      小概率发生的,意料之外的。

      看不出喜悦的样子。

      尽管刘邦很快挂上笑容迎面走来,搭着他的肩膀说:“论文改完了?你居然过来了。”

      他被勾着肩膀带离了人群,两人沉默着走过一段人迹罕至的湖岸。

      也许在那只有一秒的对视里发生了什么。

      在两人相处过程中作为粘合剂的话语突然消失在这段路途中。

      他们都感到不自在。

      “怎么想到要过来?”

      “……惊喜。”

      他看到了刘邦意外而复杂的表情,前者一目了然,后者无从分析。

      “都看到了?”

      “都看到了。”

      ……

      因为临湖而发展为烧烤的绝佳地段,原本是为了能够一边享受自己动手的乐趣,一边欣赏纯天然的自然景观。

      秋高气爽,天高云淡,也确实适合这么安排。

      但好像人们对真正的湖景并没有多大兴趣,张良几步凑到湖边一看,才发现原本作为噱头卖点的湖岸飘满了油渍,还有零星飘散的塑料袋,纸杯,竹签。

      所以刚刚烧烤的地方位置才是最好的,因为能看到远处波光闪耀的湖面,扑腾着翅膀踩水的鸥鹭,和几只外观精美的小游船。

      不必走近来看。

      “所以,你不打算问点什么吗?”

      张良想,刘邦好像比他更无法忍受这样僵持着无话可说的氛围。

      “……”其实他的来意已经收获了结果,他察觉到了刘邦在意的细节。

      简单到无需言明的细节。

      问得是“都”看到了么?其实指代的范围人物事件就是那两分钟的调笑,脸红,起哄。主语属于不同的人,主角指的是前两者。

      “你喜欢她?”

      他看到刘邦骤然松懈的胸口,知道自己大约是问对了。

      韩信还没有忙成这样昏天黑地的时候,几个人在寝室吃东西,刘邦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坏习惯,老是抢他手里或者筷子上的东西吃,自己的果汁还没开封,也会伸过脑袋先占领他的吸管。

      韩信骂过几回,嫌“腻腻歪歪”。

      那时刘邦说的是——

      “韩小信,你也找一个喜欢的,到时候就不觉得腻歪了。”

      “算不上喜欢。”

      柳条遮挡着远处追寻而来的视线,只有他们视线相交,他探寻地望向那双眼睛,发觉它们重新恢复了壁垒重重。

      “但也绝不清白?”张良不擅长这些,可也做过基本功课,还为了看懂某些热评第一的文章而查询了许多专业词汇。

      诸如什么是“绿茶”,“白莲花”,什么是“海王”,“渣男渣女”的10大特征,恋情濒临终结的6个预兆……

      但实际情况复杂得多。

      刘邦失笑,眯着眼:“是啊,怎么办呢。”

      他看着他,像是在等一个答案——用催促的,期待的,又了然的,失望的眼神看着他。

      张良被问住了。按百分之八十的攻略或者说经验,他都应该转身就走……在那之前先甩一句分手。

      不知何处冒出一声有气无力的蝉鸣,毕竟是秋天了。

      “不知道。”

      什么都不会的时候,至少还有坦诚一途。实话说,网路上对“劈腿”的痛恨,对“小三”的诅咒,对精神以及□□出轨的所有明嘲暗讽,或者是咬牙切齿,一切需要共鸣的环节——张良本人都尴尬地脱节了。

      他在对面所谓的标准渣男行为,经典出轨画面时,原来如此的了悟迅速盖过了仅仅只是一瞬萌生的古怪感受。

      但好像,答错了。

      总是翘着的眼角在不笑的时候被倏然冷厉的目光擦去了温和的弧度,变得有些冷酷。

      “假如我刚刚说喜欢她呢?”

      但很快提问的人就意识到了这种假设的问法没有多少意义。将求知的美德一以贯彻的寝室长哪怕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间都没能展现出更大的情绪波动,也许还在内心默默分点列条地做好了详尽的笔记,等着事后好好做课题分析。指望张良能在假设问题下得出什么合乎情理的回答,这个问题简直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而张良本人,在排列组合的情感逻辑下,居然勉强得出了答案。

      “分手吗?”

      是的,他自己也认为很勉强,随意填写上交的答卷仅仅只比交白卷的结果好一点点罢了。这种“好”更接近于心理安慰,对实际情况而言——还不如交白卷。

      因为调色盘上的紫色已经沉淀出了固定单一的色彩,没有了催促和期待。

      仅仅只是失望,可能还有一丝泄气吗?

      刘邦对他耸了耸肩:“是的,那我喜欢她了——那就分了吧。”

      “……”

      习惯于把事情考虑清楚才诉诸于口,张良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可他看着刘邦冲他摆摆手潇洒转身离去得身影,没能克服也许是后天形成却坚固得仿佛与生俱来得行为模式。

      发现恋人劈腿—争吵—分手。这是最正常的情况导向。

      为什么轮到他和刘邦,却没有贴合公式解决问题的感觉呢。一切都过于草率了,他反思着,是不是因为他刚刚那个无法充分论证并让他打心里信服的答案。

      电话铃打断了他进一步地分析推断。

      “韩信?”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别扭:“你在哪,什么时候回来?”

      “是钥匙忘带了吗。”

      “……嗯。”

      张良看着不远处聚散往来的人群,罕见地察觉到自己的形单影只,在这样的场合下,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他对韩信说,我马上回来。

      “你去烧烤了?”刚一照面,韩信就问道。

      张良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身上有味道。

      “怎么了?”韩信身上的练舞服都没换,提着箱子站在他边上,胳膊肘轻轻地撞了他一下。

      “……什么?”他正拿钥匙找钥匙孔,有些反应不及。

      “你看起来不大高兴。”

      他出神地看着同样直愣愣对着他的韩信:“不大高兴?”

      过分直白的对视很容易引起尴尬。但几年室友不是白来的,韩信眉峰隆起,是有些严肃了,索性甩了行李箱手背贴着张良的额头:“你到底怎么了?”

      “嘀嘀嘀——”衣兜里的手机闹钟响了。

      张良把钥匙放进韩信手里,掏出手机,锁屏上除了闹钟时间,还有一行简短的提示语。

      【今天有空,去看电影】

      韩信也看见了:“和刘邦去看电影?”

      张良想了想,点头,然后拨通了刘邦的电话。

      韩信不再多问,推着行李箱进了寝室。

      电话没多久就被接通了。只是那头没什么应答。

      “你去看电影吗?”他问。

      有空一起去看电影。以为赶不上烧烤的他其实已经订好了下午场的电影。

      “我跟人约了唱K……不是,我说你怎么……”大概还有未尽之语,但场景过于嘈杂,四周不乏关注的眼神,有些话也说不出口。

      “哦。”张良点击结束通话,咔哒,无知无觉切断了某些藏在吵嚷背景中的欲言又止。

      他换了身衣服,打算出门,完成今天的计划。

      “等等!”韩信几步路追了出来,拿着他的钥匙,“东西忘带了。”

      “谢谢。”

      “不是……你不等刘邦回来?还是你们在电影院汇合?”韩信没忍住,“你这样有点不对劲,你还能自己出门吗?别干脆把人弄丢了。”

      张良还能分辨室友脸上的关怀和担忧,只是迟滞的思维如同布满锈迹的齿轮,长长的言语卡在缝隙里,随着齿轮原位摇摆几下,脑子里也只剩下刘邦这两个字眼。

      要循着线索努力回想,才得出前半句的结论:“他不去了。”

      “哈?”韩信挑眉,嗤笑,“他可真忙啊。”

      他低头看了眼时间:“我要走了。”

      韩信硬拽着他,让等换了衣服一起去。

      不可思议的是,这之后得记忆仿佛被时间吞没了,他想不起怎么去的电影院,想不起怎么取的票,也想不起这个惦记了很久的记录片到底说了什么。直到看完电影,走出那个暗沉沉的,没有多少观众的影院。刺目的阳光照在路面上,车流穿行而过的喇叭声大得让人心口发麻。

      他抓下韩信在他眼前挥舞的手。

      “你终于能看见我了吗?”韩信长长地出了口气,“再不行我就要带你去医院了。”

      “我能看见你。”他一板一眼地解释道,“我能看见你的手。”

      混浊的时空缝隙里,那只强而有力的臂膀一直抓着他,拽着他往前走。虽然不知何时何地,姑且还算踩在地上,也有方向。

      “寝室长,你知道刚刚那算什么吗?”韩信抱着手臂低头靠近了,有些气急败坏,但更多是哭笑不得,“这位盲人,导盲犬好用吗?”

      这下模糊的画面被描绘地清晰了起来,从宿舍楼穿越操场,出校门打车再进电影院。红发挨着白发,高个子牵着矮个子,绕过各式各样的障碍,清醒的同伴把陷入自我世界中的少年妥善点地安置在预订的座位上,恨不得再捆一把安全带。

      “……”张良抿着嘴,那笑意只从嘴角透出一些,连眼中也只有一星半点。

      但对于朝夕相处的人来说,无论如何,是藏不住的。

      韩信觉得,那倒不是什么春暖花开。只是这一贯白雪皑皑的世界里,面上总也看不出什么,只有坠入冷冷的积雪,才看的到底下还埋了些什么。

      一阵有节奏的口哨声从外套口袋里传出,韩信看也不看接起电话:“嗯?……说什么呢,我寝室长你又不是不知道,论坛?我艹,好好好不说脏话,她们留着手机自拍不行吗非得盯着倆男的?”

      张良翻出手机打开论坛,扫了几眼后迅速联络了之前一起做课题现在管理论坛的学弟。

      韩信这一通焦头烂额的电话打完,他放下手机说:“好了,屏蔽了。”

      韩信:“……”

      只不过屏蔽的了帖子,却阻挡不了回学校路上,悄悄集聚蹲点守候的女孩子们。

      韩信低着头,侧身卡住女生们拍照的角度:“要不,你先上楼把,我和她们说一声,让删了。”

      张良打了个哈欠,本来因为改稿就有些睡眠不足,思考问题又是如此地耗费精力,他手里抓着钥匙,迷迷瞪瞪地上楼了。

      熟睡前,他想着这个困扰他的问题也许姑且算是解决了。

      他无法扮演正常关系中合格的角色。比照着菜谱做菜难度还大,因为也许他根本就是个失去味觉的人。

      酸甜苦辣,一概不知。

      没那么严重也或许。只是所有的味道在他这里都像无限稀释过的一样,需要不知道多少量级的再添加。

      他应该再肯定一些,不用犹豫。他当然也有喜怒哀乐啊,他也有的。

      只是不同的场景和场合,需要不同介质的匹配。他不讨厌这样,只是需要练习。既然无法让自己感同身受,不妨学着去让周围的人获得应有的……平常的感受?或许他也能够丛逐渐的习以为常中掌握真正的……社交规则。

      他不知道他睡了多久,床帐可以挡住自然光与灯光,能够唤醒他的唯有声音。

      开门的声音。接着是开关声。

      “才八点就关灯?”

      “他在睡觉。”

      卫生间的门关上了。

      韩信轻声说:“你小点声。”

      朦胧间他察觉到久违的饥饿感。

      中午的烧烤最终没吃多少。看完电影也只觉得太累没吃晚饭……按照床下发生的对话,现在是晚上八点。

      他支起身子,缓缓拉开帘帐,想要适应灯光,却发现韩信只开了一盏小台灯。

      “醒了?感觉怎么样?”韩信正用手机聊着天,一抬眼看着他,挥着手机对他说,“刚好我想出去吃点宵夜,回来给你带点?”

      适宜的回应,应有的感受。

      但他仍旧生涩得很,他歪着头试探着说:“我和你一起去。”

      长达数秒的沉默,背景音只有卫生间的洗脸槽的水声。

      “……你是要出门办事吗?”

      韩信小声地问。

      “请你吃夜宵。”他换掉身上的睡衣,又换了一身常服,“下午的事情,辛苦了。”

      在那双如映深海的眼眸中,张良能看到自己的身影。几个慌乱的,惊诧的眨眼,伴随着断断续续地解释,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都是室友,以前也没见你这样客气啊……不用,你不是还有课题要做?还是论文要写?我出去一趟很快。”

      他已经整理好着装:“你今晚不方便的话,我们改天也行。”

      “也不是,我……”

      哐当一声,脸盆砸在地上的声音,卫生间的门哗啦一声被快速拧开。

      水流打湿了刘邦固定有型的头发,额发湿答答地垂落,几道水痕顺着脖颈往锁骨的方向纵横交错。

      ……复杂的情境。

      不像回报,或者感谢一个人那样简单直白。

      分手有应激反应吗?他不会。太难了。

      恋人关系都处理不好更别提新鲜热乎的前任纠葛,于是乎寝室长在左右为难之间选择了一条捷径。

      他们还是室友啊。

      “你想吃什么?需要带么?”

      看他毫无波澜的眼神与稀疏平常的口气,哦不,居然他妈的还有友好相处的意思。主动分手的学生会长只觉得一股无名邪火窜上心头。

      他刘邦虽然不敢说见多识广,但还是被刚刚分手的前任在自己面前约别人吃饭的操作气到肺炸。

      在ktv恨不得把自己灌醉却因为已经发展为千杯不醉的酒量而就此作罢,回寝室才惊觉真要醉过去他会错过什么过分夸张的发展走向。

      ——很好,这算什么,内测删档?开始公测了?

      ……

      “你们……吵架了?”状况外的人终于反应过来,有些难以置信。

      “我们……”

      “是。”

      “分手了”三个字还没说出口,张良就被打断了,他以为这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补充,“我们……”

      被再一次抢过话头:“对,所以你先回避一下。”

      气氛从三个人沉默尴尬转向两个人的“剑拔弩张”,还夹缠着寝室长一个人的苦思冥想。

      哦对了,还有三个人的夜宵。

      那次分手未遂,才是最终改变所有的因由。

      因为一时的不甘不愿,因为舍不下的情感体面,干脆果断地分手的话,最多的最多,也就是不咸不淡地过完这段大学生活,意识到自身薄弱环节的寝室长已经开始学会更加坚定认真去积极地给予反馈,而即将提早踏入社会的学生会长也不必花心思去处理一段也许根本不会纳入人生未来的无谓感情。回避着二人世界的练习生总会知道些什么……

      有许多难以预测的未来。

      如果那时候真的分手就好了。

      但只是僵持着,因为他们都没有正式逃离大学生活,他们的生活轨迹依旧有这样那样的重叠,每天记录摘抄的笔记,替不带钥匙的人开门,坐在同一个教室,用手机发送着教授提问的参考答案,在各自的床上,互相讨论着截然不同的人生规划,再一起点外卖吃夜宵。

      更别提那些更加说起来亲密的关系。还会給刘邦留笔记的张良,在这段关系出现裂隙的第一时间,还没能察觉到真正的分手会带来怎样的颠覆。

      因为共处一室,因为尚未远离校园,因为时机未到。

      只属于两人的对峙让韩信主动提出在走廊外等着。

      门一关,刘邦几步把张良抵在桌前:“下午的事?你和他做什么了?谢什么?”

      张良不赞成地看了眼紧闭的寝室门,他觉得眼下并不存在需要回避的话题或场景:“看电影。”

      三个字成功切断了一切话题进展。气氛又回到了湖岸边,杨柳下,吃一堑长一智,张良这次答得很快,也不犹疑:“你没空……也没有理由陪我去了。”

      其实谈起时政,社会现象,权利机关二三事,刘邦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他们在某方面的看法也足够契合,但文化纪录片这种东西,张良知道刘邦从来不感兴趣。

      在逐渐靠近的关系中,彼此尝试和妥协同样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对于纪录片刘邦的感想是,不反感,就是有点想睡。

      所以一起看电影的目的往往是后续的夜不归宿,去逛公园,或者再看一步剧情片商业片,去很远的商超吃其他人和刘邦推荐的堂食,住酒店。

      实际上的约会。

      分手了,当然也就没有约会的理由。

      “所以你就找他去了?”对于成为计划中掉了链子而被置换的变量男主角,刘邦真的气笑了,“所以,只要是个人愿意陪你去看都行吗?”

      理智和激情的碰撞不会有太好的结果。

      被牢牢圈在他人领地的寝室长据理反驳:“毫无意义的推论,只是恰好韩信忘带钥匙,我回了趟寝室,而且我在思考问题,顾不上其他,他帮了我。”

      “到他那你可真够上心的。”明明差不了多少高度,半湿着头发的人终于还是显出了一丝孩子气,愤怒的情绪张牙舞爪地朝身前的人扑了过去,“看电影,吃饭,之后呢?还想怎样?”

      远在地球另一端的反射弧终于长途跋涉回到了寝室长脑子里。并且还奇异地联通脉络针对某个相似的场景做了分析对比。

      “……你在生气?”清浅的,湛蓝的眼镜因为一个不合时宜的灵光一闪而微微睁大,“所以……人们所说的吃醋的反应,常常基于仅限恋人享有的特权被侵犯,但是否特权不是还需要讨论吗?”

      吃饭和看电影算吗?

      吃别人手上的东西呢?

      为什么他却没有刘邦这样鲜明又直白的表现呢,是感受不足吗?

      如果不是情境不允许,大概他还会记录下这个重要的时刻。

      一条完整的,有参照和对比的线索。

      学生会长的理智寻隙摸了回来。他算看明白了,区区两年,实话上来说,的确捆不住他自己,却也还教不会一张白纸。

      他会找些其他的新鲜事物,而张良也远不到会因为一知半解的体悟而伤心难过。

      他一想到他磨了一半的璞玉,放手也许就要落尽别人手里显出成色,就觉得怒不可遏。

      工具人的自我修养。

      经历了两年的高高在上,习惯了这两年的有求必应,学生会长捡起了没脸没皮的三板斧,对着人搂着抱着亲一口,哑着嗓子委委屈屈地在恋人耳边道歉。

      只不过,这更像是争夺的本能。

      不能让。

      即便刨根究底地去问,刘邦也无法回答,他和张良的关系,还会存续多久。再也不会的承诺有效期也是同理。

      那几天韩信难得有空呆在寝室,他说这是他最后几天空闲的假期了。整个大四团队就要开始基本的活动,等到大学一毕业就正式出道。

      平静的同寝生活宣告结束,韩信也成为了他们之中最先脱离大学生活的那个人。

      二人寝也没能持续多久。

      大四前的最后一个暑假。张良回家,刘邦留在B市继续实习。

      也还保持着基本通讯。他替刘邦整理了实习材料,写了一份述职报告,配上演示ppt。

      刘邦太忙了,因为吕氏董事长的女儿从国外留学回来了,除了日常工作,刘邦还得负责带人熟悉业务。

      那份报告没用上。

      开学的时候,刘邦在寝室等他,对他说:“我要订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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