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赋》柒qi子

20、迷雾山

　　剩下的年假，傅九歌天天和顾清城腻在一起，两个人去五溪山上捉鱼吃，去戏园子听曲子，去桃花楼尝新品，每天过的丰富又充实，等到了上朝之后，竟双双没适应过来。

　　因年假堆积的公务，在刚开始的几天，傅九歌就错过了数次点卯，正月的俸禄都被扣除了大半，等到终于忙碌的差不多，才终于适应办公的日子，傅九歌称这段时间自己的状态“休沐后遗症”。顾娉婷拿这事笑了傅九歌大半年。

　　正月底，傅九歌记起跟独孤千醉的约定，找到香君，香君说独孤千醉还没办完事，就只能又推迟了一个月。

　　从去年年底确定李家养私兵之后，傅九歌就各位关注李家的动态，家中有权势的官员也会在家里养私兵，但私兵是个很忌讳的话题，所以各家都会偷偷养，且人数会极少。根据傅九歌前两次遇险推测，李家养在京城的私兵不仅人数比较多，而且武功不差。

　　傅九歌和顾清城明显都清楚这点，所以两个人默契的在公务之余调查起此事，皇帝刚开始知道这事之后明显忌惮了李哲，面上不显，但暗地里开始整理李相的实力，并有意无意的削弱相权。

　　这天下朝，顾清城约这傅九歌去东街的羊汤馆吃饭，两个人刚坐下没多久，就进来几个皮衣的大汉，样子有些凶神恶煞，想来是附近山上的猎户，其中一个跛着脚，顾清城看了一眼就专心陪着傅九歌吃饭，但注意力还是分散了一些给旁边的那桌猎户。

　　“天杀的，老子刚上山没多久进听见林子里有声音，还没等过去瞧瞧就被箭射穿了腿，要不是老子当即从山坡上滚下去，一定得折在那”。跛脚的大汉跟同伴说。

　　“让你别去迷雾山你非不听，那山就是个迷宫，进去就出不来，不过按理说迷雾山上应该渺无人烟才对，刘老三，你听见的什么声音，射你的箭啥样”。旁边一个略微年轻一点的男人说。

　　“喊打喊杀的声音，那射我的箭做工极好，箭头都镀金呢，上面好像还有一些纹路，我也没仔细看”。刘老三回答他。

　　这时，剩下的一直没开口的猎户突然说：“只有军队里的精锐队伍箭才镀金”。

　　此话一出，三人一片静默，过了一会，那个年轻的猎户往四周打量了会才又开口：“我们今天什么也没说”。三个人赞同的点点头。

　　原本只是顺势一听的顾清城在听到箭头镀金的时候就抬头和傅九歌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默契的在吃完饭之后悄悄跟在了跛脚的刘老三后面。

　　刘老三回到山脚下的家，刚推开门就看见了院里不请自来的傅九歌和顾清城，当即向往外跑。顾清城把刚随手捡的石头抛过去，大门“哐”的一声被砸上，刘老三吓得扑通跪地，连滚带爬的到了两个人面前求饶。

　　“姑奶奶，姑爷爷，小的就是平平无奇一猎户，饶小的一命”。傅九歌好笑的看了一眼刘老三。

　　“箭拿出来”，顾清城直接说。

　　“箭？小的不知道什么箭”，顾清城平静的看了刘老三一眼。“小的真的不知道什么箭”，刘老三声音发抖的厉害，但是还是什么也不说。突然脖子上一阵凉意。

　　傅九歌把剑横在了刘老三的脖子上，刘老三彻底不敢动了，颤巍巍的话响起来。“姑奶奶饶命，我这就给您拿出来”。

　　傅九歌收了箭，没一会，刘老三就抖着手把手里的箭递过去。

　　做工精良，箭尾是上等材料制成，箭头锋利有镶金的痕迹，箭杆光滑且坚硬，最重要的时候，箭尾的横截面上雕着的形状，赫然就是荷叶状。

　　顾清城将箭收起来，转头威胁刘老三：“今日，你回来之后…”。

　　没等顾清城说完，刘老三就接着说：“今日，小的睡得早，什么的也没做”。傅九歌看人认怂极快，笑着拉着顾清城越过墙头走了。

　　刘老三抬手抹了一把冷汗，回屋里睡觉，这两个人长相好看的紧，那女的像是个狐狸变的妖精，男的像从天上飘下来的嫡仙，怎么行事跟罗刹似的，入睡前，刘老三还在想。

　　傅九歌和顾清城从山脚回来，就各自回了家，天色已晚，查探迷雾山的事情不急于这一时。

　　过了几日，终于快到了休沐的时间，这天傅九歌刚回家，就看见守在门口的香君，香君一脸焦急，傅九歌没来及的问发生了什么就被香君拖到了影杀楼的总楼。

　　总楼建在十字街一堆酒楼的中间，不显眼也不隐秘，傅九歌刚上二楼，就闻到了一股很浓重的血腥味，心下一惊，跟在香君后面快步踏进其中一间房。

　　独孤千醉浑身是血的躺在榻上，傅九歌一怔想查看一下独孤千醉的伤势，仔细一看发现伤口已经紧急处理过，心便放下大半。独孤千醉见傅九歌已经来了，抬手让香君扶起自己，半倚在榻上开口。

　　“傅大人，我有一物需要大人转交”，说着将手里一直攥着的东西递给傅九歌。

　　傅九歌震惊地看着手里的兵符，西南军的兵符怎么会在独孤千醉那里。很快，独孤千醉就解释了这件事。

　　“沈将军自杀前原想将兵符交给皇帝，但事发突然，沈家小姐和少爷早就被控制，自己也已经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只能将兵符交给了近卫，而当时沈将军除了希望我能护好沈家少爷和小姐还求我日后找回兵符交给皇帝”，独孤千醉艰难地说。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句话在傅九歌他们看来并没有不妥，不受的关键在兵符，兵符独一无二无法复制，而且是将军身份的象征，像她的岭南军，如果是她去指挥，将士们无一不从，而如果是另一个人指挥，若有兵符，将士们同样无一不从，所以兵符对于军队就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原来，西南军的兵符一直流落在外。

　　傅九歌拿着兵符，慎重点头，独孤千醉看傅九歌点头就继续说。

　　“我知道你一直奇怪我为什么会为李家办事”，傅九歌闻言盯着独孤千醉，果然是李家。

　　“我幼年就在江湖中长大，父亲母亲都是赫赫有名的侠士，可是有一天，家里突然闯进来一群杀手，等我醒过来时，家里除了我一个不剩，我看着倒在血泊里的父母，发誓一定要报仇，可是那时我能力不够，有一次我在街上遇到了混混，在我差点死掉的时候，李思齐救了我，我知道他当时只是图好玩，但我还是记下了他的恩情，并承诺他三件事。”独孤千醉继续说。

　　“后来我建立了影杀门，渐渐有了实力，直到前一段时间我在找兵符的过程中才无意查到，当年独孤家灭门是李哲所为，呵，好一个道貌岸然的李家”，独孤千醉绝望的表情掩饰不住的显示在脸上，傅九歌知道他不好受，等他稍缓了情绪才问。

　　“哪三件事？”。

　　“囚禁良妃，杀沈将军和赵布”。傅九歌听完，袖子里的手就紧紧攥了起来，顾修远、沈将军、赵布。

　　“你具体做了什么”。傅九歌艰难开口，她似乎已经了解接下来听到的话可能会让她控制不住情绪。

　　“三年前，李哲命我囚禁了良妃和沈平安，强迫三皇子吃下一种让人狂躁的药，三皇子服药后要求李哲放人，李哲只放过了沈平安，强迫三皇子逼宫的前一天，误导三皇子良妃已被太子顾宏逸杀害，三皇子情绪崩溃，陷入疯魔”。

　　“顾修远在前一天就已经失去理智了？”傅九歌问。

　　“是”。独孤千醉回答的有些艰难。

　　“若三皇子逼宫成功，李哲一定会处置太子，届时再以三皇子有病为由，扶持外甥四皇子即位，李哲好计谋。”傅九歌强压愤怒，继续问，“没有直接杀良妃是怕三皇子事后会突然清醒，阻碍四皇子成功上位？”。

　　“是，但没想到事情出了意外，三皇子身死，李哲为掩饰真相，亲手斩杀了四皇子，良妃得知三皇子身死后，自尽身亡，当时守着良妃的是香君，也是因为她的疏忽被良妃夺了刀”。独孤千醉说完，旁边的香君就起身朝着傅九歌的方向跪了下来。

　　傅九歌闭了闭眼，听着独孤千醉继续说下去。

　　“之后沈将军和赵布的事你已经知晓，我自知罪孽深重，我……”独孤千醉还没说完，一旁跪着的香君突然急促的喊了一声：“楼主”。

　　利刃近前，独孤千醉被突袭来的剑光震慑，眼睛盯紧剑脊，身体一动不动。

　　一剑斩尽，束带飘落。

　　傅九歌不看榻上、跪地之人，转头离开。

　　“李氏狡诈，愿为利刃，与君共谋”。独孤千醉冲着傅九歌大声道。始终跪着的香君看了眼地上的青丝，第一次泪盈满眶。

　　傅九歌踉踉跄跄的出了影杀楼，压在心头的难过、遗憾把傅九歌吞没，顾修远、良妃、沈将军的死，顾清城、沈平安、沈英俊、顾娉婷的遭遇，傅九歌忍不住想如果那时她在会不会一切就没有那么糟。

　　傅九歌一路浑噩的去了城王府，一直到看到顾清城的瞬间，眼泪再也忍不住，簌簌落下。傅九歌撑不住的向地上倒下去，疾跑过来的顾清城抱住傅九歌跪地的身体。傅九歌终于嚎啕大哭，她像个受尽委屈的小兽，躲在守护星怀里誓要把今日所有的心痛哭完。

　　“顾清城、顾清城”，她想起顾清城放弃这人世的曾经，想起沈平安无助的痛哭，想起顾修远带他们放肆的童年。一声一声重复反复呼唤眼前这个人的名字，仿佛永远都不想停下。

　　“我在”。

　　“我在”。

　　“我在”……。

　　顾清城看到踉跄进门的傅九歌的时候心不受控的猛缩，等到抱住她才发现她的身体一直在发抖，顾清城手臂收紧，听着傅九歌在他怀里从低低的呜咽到失声恸哭，心脏像是被捏扁了揉碎了，连出声安慰都难以做到。

　　顾清城一直保持的抱她的姿势一刻未变，怀中人哭的累极，脸上挂着清晰的泪痕睡过去，顾清城吻落她眼角的泪，轻轻地将她抱回房间。

　　示意小厮去侯府通禀之后，顾清城坐在床边的软凳上，伸手把傅九歌粘在脸上的碎发拂到耳后，手指流连在傅九歌眼下，小姑娘鼻头哭的彤红，小嘴委屈的弧度还在，眉头皱的紧紧地，顾清城复又去舒展傅九歌的眉头。

　　“我该拿你怎么办？”，顾清城看着傅九歌，喃喃出声。

　　第二日休沐，傅九歌和顾清城还是去了趟宫里，在御书房与皇帝讨论了迷雾山的事情，几个人都明确的觉得需要先行调查，而江南私兵的事皇帝决定先秘密派扬州郡郡守陈东调查。说的差不多之后，傅九歌起身要去沈平安那里坐会。

　　傅九歌走后，顾清城就直接向皇帝请辞，皇帝看着自己的弟弟，心里的无奈蔓延，还是没留他多说一会话。

　　傅九歌见过沈平安，跟她聊了一会就走了，小邓子看着原本应该在宫门外的傅九歌又出现在御书房，心里清明，等傅九歌进去后，就立马撤掉了守在门口的所有人。

　　傅九歌这次见到皇帝就直接跪下了。

　　“不负皇上信任，臣已查明沈将军死因”。傅九歌从沈将军为切入口，跟皇帝说起她所有得知的真相。

　　“沈将军被李相以儿女姓名威胁，要将军交出西北军兵符，将军不愿，先将兵符交于亲信，后用自己的死换儿女平安……，独孤千醉信守承诺，西南军兵符已找回”，说着把怀里的兵符呈给皇帝，皇帝摩挲着兵符，开口。

　　“赵布的死因可也查清？”，傅九歌接着把钱甘和赵布的事情以及独孤千醉和李思齐的事情全数告知皇帝。

　　“李思齐、影杀楼，继续说”。皇帝依旧摩挲着兵符，只是说话的声音带了点嘶哑，他似乎能猜到，接下来才是重中之重。

　　“还有三年前的宫变，三皇子顾修远先被李相用药控制，后被误导以为良妃已死，发动宫变……，最终李相杀四皇子以保自身，良妃自尽”。傅九歌自觉省略了李哲拿沈平安威胁顾修远一事。

　　顾宏逸听着这遥远的真相，手掌越收越紧，眼睛越来越红。

　　“朕知道，朕就知道”，皇帝声音微微颤抖，喜怒不行于色的皇帝在得知改变所有人命运的事件的真相时，终于把心底深处的情绪暴露出来。

　　手里的茶杯破碎。

　　“丞相李哲，京城李家，好得很，好得很呢”。皇帝的话带着盛怒，带着悲愤，被窗外呼呼风声吹散。

　　傅九歌知道此时的皇帝也需要时间，行完礼，默默的退出来。殿外只有邓公公，傅九歌对着他颔首：“邓公公，有劳”。

　　邓公公什么也没说，直接给傅九歌行了一大礼。然后起身进殿。

　　傅九歌回去的路上回想了这几天发生的所有事情，越发觉得往后的路会更加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