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故事》锦婵

6、第 6 章

　　褚清坐在床上使劲搓了几把脸，后背上都是汗，床前的地板上洒满阳光，屋子里很静，外面没有吹哨的声音，有风从窗户缝里面吹进来，褚清闭上眼，长出了一口气。
　　客厅茶几上放着豆浆油条，还有一张纸条：吃的时候放微波炉里热热。我去上班了，下面抽屉里有零用钱，有事给我打电话，139xxxxxxxx。
　　没有署名，不过字体跟它的主人一样，清秀隽永。
　　褚清把茶几下面的抽屉拉开，里面一叠红色的钱，大概两三千的样子，褚清把抽屉推了回去。
　　九点多不到十点，早饭吃完了，午饭还没到时间。这次水流很大，一拧开开关水直接从莲蓬头里喷出来，褚清也没烧热水，就着昨天热水器里没有完全凉掉的水洗了个温水澡，边洗边一块挤牙膏刷了牙，洗到后半截的时候变成了凉水澡。
　　褚清抖抖肩膀上的水，拿浴巾胡乱抹了几下。
　　新买的衣服都在洗衣机里，加上晚上睡觉穿的那一套，褚清把洗衣机打开，一股脑都塞了进去，估摸着倒了一些洗衣液，摁开电源，洗衣机发出嗡嗡的沉闷的声音开始工作。
　　褚清没热饭，坐在沙发上直接开始吃，凉掉的豆浆有一股豆腥味，油条也不再脆嫩，嚼在嘴巴里的感觉像是晒干了的鱼。
　　以往这个时候正是工作的时间，有时候是包装工艺品，有时候给服装剪线头，也有时候是一些更适合男人干的活。干活的时候两个小时可以休息十分钟，上厕所要打报告，管教会特别注意有没有人藏危险品。
　　不是像小时候大人们传的那样，说是进了监狱的人都会被拉去挖煤，因为挖煤危险性大，一旦塌方随时会死。
　　褚清把沾满油的塑料袋扔进垃圾桶里，在阳台上白色的日光下面一口气抽了好几根烟，然后决定出去逛逛。
　　洗衣机发出嘀嘀的声响，褚清关了电源，把衣服一件一件拿出来晒上。

　　韩素的房间跟主卧之间隔着一个厕所。整所房子的布局是典型的两室一厅，卧室一南一北，韩素这间屋子里面的光线不怎么暗，但是跟所有不向阳的卧室一样，屋子里的光是冷光，什么时候都让人感觉是阴天那样。
　　这间房间比褚清那间小了不少，一个一半镶嵌在墙里面的衣柜，一张一米宽的单人床，床头旁边横着一张书桌，仅此而已。
　　褚清把衣柜打开，除了一个盖着盖子看起来是放杂物的中型收纳箱，再就是一身勉强能穿得出去的西装，几件式样古板质量也一般的衬衣，一身运动服。
　　衣柜中间的抽屉里分别放着内裤跟袜子，褚清把抽屉全部拉出来翻了一遍，内裤没有新的了。
　　他犹豫了一下，挑了一件看起来比较肥大的，把浴巾扯开，穿上。
　　有点紧。
　　褚清把运动裤套上，隔着裤子扯了一下，然后穿上了连帽卫衣。
　　垃圾桶里只有褚清扔的两个袋子，昨天的垃圾看来韩素早上出门的时候都带出去了，褚清回他那屋把卡拿出来揣进兜里，从抽屉里拿了一张纸币，想了想又拿了一张，穿上鞋准备关门的时候又折回去把韩素留下的纸条折了折一起装进了兜里。
　　从阴暗的楼道里乍一出来，阳光直射在脸上，褚清反射性抬起胳膊挡在了眯起的眼睛上面，过了好一会儿，他又慢慢把胳膊放下了，闭着眼睛把脸抬起来，头歪向一边，迎着阳光。
　　前面那栋楼楼后的阴影里，几个老头老太太坐在小板凳上聊天，看见褚清的模样，叽叽咕咕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褚清毫不在意，适应了直射的阳光之后抬脚往外面走。

　　没进去之前的整整十八年，褚清自我感觉活得也算丰富多彩，吃的穿的玩的用的，好像没有什么是他完全没接触过的了，但是真要让他总结一下那些年他都做了什么，好像又什么都没做。
　　进去之后再出来，跟十八年比起来算不上什么的三年而已，却又感觉自己在不知不觉中错过了很多很多。
　　这座城市是褚清从小到大生长的地方，虽然不是每一个角落每一个街道他都熟识，但整座城市的习性跟人们的生活方式都是他所熟悉的，公交几点钟停开，下雨的时候路上哪里会积水，春天是多风还是多雨，他都知道。
　　但是现在看见小区门外统一放置的一排共享单车，褚清感觉到了一丝陌生的茫然。
　　褚清站在一辆共享单车旁边研究了一会儿，发现要‘扫一扫’才能骑，于是他决定还是先去买部新手机。
　　三年之前也是智能手机，但现在的智能手机跟那时候的又不一样了。再说，他原来的那部手机当初打架的时候损坏得很严重，还给他之后他也没看还能不能用直接就扔了。
　　褚清对现在手机的价位并不清楚，不过相信在性能上差别也不大，就随便挑了部一千多块的。
　　说起来以前褚清做什么从没考虑过‘预算’的问题，买什么吃什么都随性，不管身上有多少钱花光为止，实在不行就顿顿回家吃饭，要不就是跟韩素一起凑合，反正饿不死。可是现在手里捏着卡的时候，褚清突然就有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的想法。
　　可能，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长大？
　　天天有人耳提面命的时候充耳不闻，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没人管没人问了自己又忽然开窍了。
　　卖手机的小姑娘把蓝色跟绿色的两个二维码往前一推，褚清把卡从裤兜里掏出来递过去，小姑娘便看了他好几眼。

　　中午的时候褚清在路边小店里吃了一碗面，价钱比以前贵了两块，仅有的两片牛肉也比以前切得更薄了，他又在旁边小超市里买了一瓶水，然后发现好像除了他就没有人用现金付钱了。
　　褚清以前也是有微信跟支付宝的，扔手机的时候也没想起来看看里面还有没有钱，而且，密码跟账号什么的他都不记得了。
　　吃完饭褚清用找回来的零钱坐公交车，公交车倒是还没涨价，不过好像听说市里有一段路通了地铁了。
　　褚清突然想起一句话，时间都去哪儿了。
　　不是休息日也不是上下班的时间，公车上没什么人。褚清穿过空荡荡的车厢照例坐到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上，把窗户全部推到前面，呼呼的风在车开起来的时候对着脸吹过来。
　　高中的时候很多个周末，韩素写完了作业在楼下等他，褚清没什么想做的，就跟他一人一块钱在小区门口的站牌那随便上一辆车，从这头坐到那头，再从那头坐回来，大半天就那么过去了。
　　褚清笑了一下，想起那时候常常坐到一半韩素就会睡着，脑袋像拨浪鼓一样在肩膀上一点一点，褚清就会在一旁饶有兴致地偷看他会不会跌到地上去，但又会在他就要跌下去的时候一伸胳膊揽住他，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
　　窗外依次掠过或熟悉或陌生的街景，也不知道韩素在什么地方上班，韩素没说，褚清也没问。
　　褚清没特地去昨天韩素带他买衣服的地方，那里离得挺远，而且他出来的主要目的是想重新看看这座城市，当然，顺便不要忘了买内裤。
　　褚清往司机那边看了一眼，司机正在认认真真地开车，褚清把脸扭向窗外，手在屁股那儿揪了揪。

　　公车在一个大型超市门口停下来的时候褚清下了车。
　　这个超市他不常来，不过还是能看出来大多数的实体店都跟原先不是一家了，不知道在这短短的三年之间又几经更迭，只有超市还是那一个，里面的人群熙熙攘攘。
　　褚清对逛超市还是逛街都没什么兴趣，循着记忆里的路线直接找到卖内衣的专柜，按照他的号拿了一盒去付款，发现现在竟然可以自助结账了。
　　在机器上输入什么，把商品一件一件扫条形码，最后再用手机支付。排队的时候褚清看了几眼，忽然想要不去超市上班吧。
　　这是在活了二十一年之后，褚清第一次有了以后就要自力更生了的自觉，跟别的刚开始踏入社会的人不同，他没有学历，没有一技之长，甚至没有一个清白的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
　　出了超市褚清在门口广场角落里的椅子上坐下，点了一根烟开始抽。烟是韩素的，打火机是韩素的，身上的衣服从里到外加上脚上的鞋都是韩素花钱买的，褚清眯着眼睛吐出了两个完整的烟圈，白色的烟圈很快在风里面变形消散，褚清觉得无聊，闭上嘴巴让烟直直地从鼻子里喷出来。

　　旁边是停车场，出超市门口是个下坡，去停车场又是个上坡，褚清漫无目的地乱瞄，看见一个长发短裙高跟鞋的年轻女孩先是被一辆装得满满的购物车拖着跑，到了上坡的时候弓着身子使劲使到高跟鞋的细跟都扭曲了，褚清看了几秒钟，站起来决定日行一善。
　　女孩身上斜跨着一个小包，脚下不大能使上劲，通往停车场的入口还有石头桩子拦着，她推了好几下也没成功过去，正在着急的时候，斜刺里一只大手伸过来握住了购物车的扶手，也不管女孩的手还在上面扶着，用蛮力把购物车一扭一推，购物车一下子从两只石桩中间穿过去，女孩不由得跟着快跑了几步，一袋东西啪嗒从里面掉出来，褚清叹了一口气，往前两步把东西拾起来，隔空扔进购物车里，女孩扭着头叫褚清，“帅哥等等！等等！”
　　褚清不明所以，站住回身看她，女孩在购物车里扒了两下，拿出一瓶饮料来，踮着脚尖嘎达嘎达一路跑过来，什么也不说就把饮料往褚清手里塞，褚清不接，女孩往前一步直接把手往褚清怀里戳。褚清后退一步，皱着眉看还不大到他肩膀的女孩，画着亮晶晶的妆，却有着跟她的形象完全不搭的气魄，只得伸手把东西接过来，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