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故事》锦婵

23、第 23 章

　　圣诞节的时候，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终于飘下了来了。
　　酒吧门口跟房子那么高的圣诞树上缠着一圈一圈的彩灯，夜色一暗下来，彩灯就开始依次发出不同颜色的光，椭圆形的灯泡被雪一蒙，彩色的光顿时变得梦幻起来。
　　韩素在酒吧门口站了一下，仰头看了看圣诞树高高的尖顶，雪花从望不到头的深灰色天际中飘洒下来，薄薄的，又轻又软，在灯光里被映得透明，落在韩素的鼻尖上，刹那间融化了，鼻尖上轻轻一凉。
　　昨天晚上褚清说他今天会晚点回家，因为今天过节，韩素以为他会开口邀自己过来，等了一会儿，褚清没再说什么，他就答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隔着门往里看，声音轻轻的，人影晃动频繁，不用猜测，也知道里面定是热闹的模样。
　　韩素吸了一口气，推开门挤进人群里，门在身后阖上。
　　他却像是进入了一个缤纷的梦里。
　　满屋子的桌椅被撤去了一大半，人们挨挨挤挤肩膀交叠站着，却不发出声音来，中间那四五尺见方的地方，坐在一个在唱歌的人，声音宁静而嘹亮，像是从暗夜的旷野中传来。
　　我还在逞强说着谎
　　也没能力遮挡你去的方向
　　......
　　我后来都会选择绕过那条街
　　又多希望在另一条街遇见
　　......
　　思念在逞强不肯忘
　　......
　　你从来不会想我何必这样
　　......
　　有一天晚上 梦一场
　　你白发苍苍说带我流浪
　　我还是没犹豫就随你去天堂
　　......
　　韩素知道这首歌，是薛之谦的，《你还要我怎样》。
　　他不常看别人唱歌，但也大约知道，很多人登台的时候，要不就是抱把吉他，一阵慷慨激昂地弹，要不就是站在麦克风前摇头晃脑摇曳生姿，仿佛从头到脚都投入在里面。褚清只是坐在一张高脚椅上，一束光从他头顶打下来，他安静地唱着歌，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可是他嘴里面唱出来的每一句词，都像是发自内心的迷惘。
　　韩素挤在人群里，目光定定地从一颗颗头颅之间狭小的缝隙中望过去，看见褚清闭着眼睛唱歌的样子，思绪回到很远的地方去，好像中间那些痛苦无望的岁月从没有来过，两个人还是很小很小的孩子，我叫一声哥哥，你就会不耐烦地回过头来。

　　“明明学上得好好的，为什么这都大半年了又忽然要转专业？还是个跟现在八竿子打不着的专业？你不是脑袋坏掉了吧！”
　　韩素低着头站在母亲面前，不狡辩也不解释，任凭母亲责备。
　　父亲在旁边帮腔，“韩素，你说过当初报专业是认真考虑过的，这么不计后果独断专行，可不是你一贯的作风，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说出来爸妈帮你一起参考参考。”
　　“我看他是打定了主意了！”
　　韩素人站在这里，耳朵嗡嗡响，脑子里止不住一遍一遍回想褚清最后一次见他的景象。他说，‘你回去吧，以后就不要再来了，再来我也不会见你。’说完他起身就走了，韩素隔着一层玻璃慌忙站起身来，带倒了身后的椅子，椅子哐啷一声砸在地上。韩素用牙齿紧紧咬着嘴唇，眼见那个人马上就要出门去，他奋力捶着厚厚的玻璃，那个人终于停下，韩素等着他回头看自己一眼，只见他停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然后出了门，接着自己瞬间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蹲在地上恸哭。
　　“我打定主意了。”
　　韩素说。
　　“你！”
　　“好了好了别生气，韩素你少说两句！咱再商量商量，商量商量。”
　　韩素手指掐紧自己的手心，随后又放开，抿抿嘴唇，抬起头道，“爸，妈，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们放心吧，不管我学什么，肯定会学出个样子来。”
　　后面母亲好像还说了什么，韩素没听清，他穿上外套出门坐公交车，下了公交车以后又走了三四里路，蹲在树下看街对面那扇黑漆漆的大门，里面关着他心爱的人，一去不复回。
　　以后每一个探视的日子他都还会按时来，问褚清见不见他，他说不见，他就在对面的树底下等着，等着那些探视的人都走得干干净净的，然后就当自己已经见过他了，再回家去。
　　有时候觉得沮丧了，觉得生活好像没有希望了，不知道这样折磨人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他也会来这高墙电网下面站一会儿，这是离他最近的地方，在这站一会儿，仿佛身上能得到力量。
　　他出来的那天，韩素天刚亮的时候就出发了，出发之前他洗了澡，换了衣服，还剪了头发，然后等在马路对面。褚清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多希望他能往自己这边看一眼，但是没有，于是韩素就对自己说，他又不知道你在，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啊，这样说服着自己，控制着自己的脚不跑起来，去见他。

　　一首歌结束之后，并没有像演唱会那样大家鼓起掌来，而是像一起被催眠了，同时被带入了某一段岁月，各自沉浸在记忆里，直到一个突兀的声音说，“哎，怎么结束了，我还没听够呢！”然后大家才传递一样一个接一个笑了起来。
　　“真是！褚清的歌声代入感太强了，总会让听的人马上就联想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没发生过的也像是感同身受那样，这么个欢快的节日，真不该唱这样的歌！”
　　一个娇嗔的女生说着抹了抹眼睛，褚清对着她那个方向微微点了点头，仿佛在致歉，女生便破涕为笑。
　　“该我了该我了！该我点了啊，都别跟我抢！”
　　一个剪了光头的年轻男人对着旁边的二维码扫了一下，输入，然后在手机屏幕上使劲开始点，光看他的动作还会让人感觉他是打夯的！
　　“你要点什么？”褚清的声音有点沙哑，眼睛眯在一起，低声说，“我可不一定会啊！”
　　光头男孩蹲在地上，紧皱眉头想了一会儿，最后无奈道，“算了算了，你随便唱吧，反正你唱什么我都爱听！”
　　“那我真随便唱了？”
　　褚清认真道。
　　“行！”
　　男孩像做出什么了不得的决定一样，往后退入了人群中，然后大家像被按了暂停键，同时静了下来，人人皆看着台上，褚清一顿，清了一下嗓子，“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 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 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 and a happy new year......”
　　全场寂静一分钟，然后爆笑。
　　韩素笑笑，推门出来，外面的雪下得有点大，在明亮的霓虹闪烁下纷纷扬扬飘洒下来，远方不时有彩色烟火在天空爆开，火树银花，地上积了一层浅浅的白色，后面的雪覆盖在先前的上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怎么可能会爱上别的人。

　　那天韩素像往常一样约了褚清出来，在小区外面的一棵老槐树下等，因为母亲不喜欢自己老跟褚清待在一块，褚清对于为什么不在楼下却要舍近求远到这来的事仅仅迟疑了一下，就说好。
　　他总是这样，什么也不在乎的样子，似乎也没什么需要他寻根究底的。
　　韩素每次都是先到的那一个，褚清总是姗姗来迟，那天褚清来了之后，没像往常一样跟韩素两个人无所事事地到处逛，反而说，“我领你去见个人吧。”然后韩素就见到了倪亦然。
　　韩素从来没想过，褚清的生活中，会有别的谁参与进来。
　　在此之前，韩素一直想，不说就不说吧，反正褚清一直都是大家眼中的祸害，像自己这么傻的人肯定没有第二个，哪怕自己什么也不说，也不会有人来打扰这样的生活，所以别人背后捣鼓褚清的时候，韩素从不替他辩解什么。你们都觉得他不好不是正好吗，正好只有我。
　　该怎么说呢？像是晴天打了个霹雳，自己家蒙尘的宝贝突然被别的人瞧了去，也开始打起了主意，韩素瞬间头晕脑胀，气闷难当，想大喊大叫，控诉上天的不公，不是没人看得上他吗，不是都像躲瘟疫一样躲着他吗，现在又是怎么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又想头也不回抓着他回家去，再也不出来了，再也不出来了，不出来，就不会有人看见他。
　　但是褚清不是小猫小狗，自己也不是他的谁，没立场要求他怎么样，也没资格对他指手画脚。
　　那一天无聊的活动因为加入了一个突如其来不被预期的人而变得残忍纠结，虽然褚清对她没有任何亲密的动作或者表情，但是他会带别的人在身边这件事，就不容韩素小觑了。
　　韩素第一次发觉，因为上了不同的学校，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跟时间里，褚清离他越来越远了。
　　怎么办呢？
　　把自己的心思告诉他？
　　不行！也许会被当成怪物，往后连面也见不上了。
　　不告诉他，那他真成了别人的了怎么办？自己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一步一步从自己身边走远么？
　　不，绝不！
　　于是晚上分开的时候，韩素问褚清，“今天那是谁？”
　　褚清皱了一下眉头，似乎对韩素会这么问有点困扰，“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问她是谁。”
　　韩素看着褚清说，想从他眼睛里看出什么来，但褚清只是有点迷茫地说，“一个同学，说可不可以做我女朋友，我不知道，她就说要不先试试也行。”
　　“那，我能跟你公平竞争吗？”
　　“啊？”
　　褚清讶异地睁大了眼，显然对韩素的反应诧异到了极点，他的眉头皱到了一块，认真打量了韩素好几眼，似乎今天才认识他一样，“行啊。”褚清无所谓地说。
　　韩素能看出来褚清似乎更迷惑了，不过又懒得再问什么，于是从那之后，无论谁约谁，出去的时候都是三个人了。
　　直至出事的那天，韩素突然后悔了，如果当初自己想的是另一个办法，是不是事情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发展了？那样的话，这一切就只是另一个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