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故事》锦婵

10、第 10 章

　　超市人事主管是个中年妇女，不像一般员工那样早晚班轮换，她一直到九点才踩着点穿着一条花里胡哨的长裙出现，看见褚清站在简陋的办公室门口，问，“是你打的电话？”
　　褚清点点头，主管上下打量褚清几眼，手里拿着超市统一配发的红色上衣，说，“我先去换下衣服，你再等一下。”
　　褚清想抽跟烟，旁边来来回回地一直有人在走，就是没看到什么地方可以抽烟的。早知道要等这么久，他就等十点左右再来了。
　　主管换了上衣跟裤子出来，示意褚清跟上。窄小的办公室里一共四张对在一起的办公桌，每张办公桌上面都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两个脖子里挂着工牌，脸上戴着瓶底那么厚的眼镜的小姑娘埋头忙着什么，主管从一个小姑娘背后挤过去，在桌子中间的隔板上拍了一下，“小李，拿份合同给他。”
　　小李把左手边的柜子打开，眼睛还盯在桌子上面，一看这个动作就做了不下上千次了。她分别从第一层跟第二层的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来，叠在一起，把手往褚清面前一伸，头也没抬，“照着填好的那份填，填完之后再拿回来给我，去餐厅那里填！”
　　褚清也不说话，把合同接过来，从空着的办公桌上找了一支笔，出了办公室，在铺着水泥地的走廊上抓住一个路过的，“餐厅在哪？”
　　路过的老大哥往身后一指，褚清顺着往那边走，在餐厅门口看见一个靠墙的大玻璃柜，四扇门的大玻璃柜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饭盒，不用说，都是超市员工的。

　　这是一家外资连锁超市，在这座城市里开了已经十多年了，整间超市上下两层，占地好几千平方米，卖的东西从吃的用的到穿的玩的，就连宠物用品都十分丰富，在今天之前，褚清怎么也想不到，这么一个看起来高大上的地方，办公的地方竟然这么简陋。
　　餐厅里的桌子是最最普通的铁皮桌，手往上一按就凹进去一片，跟桌子连在一起的圆凳上面橘黄色的漆剥落地很严重，让人忍不住猜测是不是路边烧烤摊淘汰下来的，屋子没有屋顶，像是临时搭建起来的厂房，裸露着不规则的不锈钢条，不是吃饭的时间，却还能闻到很明显的东西馊了的味道。
　　褚清犹豫了一下，还是在一张靠门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把两份合同打开一看，一份是填好了的，另一份空白，褚清把碳素笔的笔帽旋开，低下头开始写。
　　不一会儿，又陆陆续续有男男女女拿着一样的东西走进来。
　　褚清是没什么文化不假，但是也看得出来，这就是一份不平等条约，所有条款都是偏向雇佣方的，就像那句话说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合同很厚，足足有十几页，光是往上面抄那些需要写的地方都用了一个多小时，估计全方位杜绝了被雇佣者讨价还价的权利，还有需要摁手印的地方，褚清又跑了一趟办公室拿了印泥，把手印摁上。
　　小李把褚清的合同接过去，随便翻了翻，大概是惊异于褚清龙飞凤舞的字，不禁看了褚清一眼，“行了，这样就可以了。”然后撕了一截字条过来，“看看你有什么还没办的，都准备好，明天就可以过来上班了。”
　　褚清把字条接过来看了看，上面一共列举了七条，第一条是办健康证，第二条，到派出所开具无犯罪史证明（可以统一等公司一起办），再下面还有几条，褚清就看不下去了。

　　超市的一层有很多珠宝化妆品服饰鞋帽的店，也有各种小吃店，糖葫芦又大又圆，糖炒栗子的香味到处弥漫，褚清找了一个没人的椅子坐下，想抽烟又想起来这里不让抽烟，于是买了一包栗子边剥边吃。
　　他不记得小时候上作文课老师让写《我的愿望》的时候是写的什么了，但是总归不会是‘去超市上班’，而现在的事实是，在超市上班还要被挑挑拣拣的。或许这就是大家为什么都拼命学习的理由吧，考上了好的大学，才能有选择的权利。
　　这个时候在逛街的差不多都是抱着孩子的女人，有年轻的大概是妈妈，也有年老的奶奶姥姥辈的，再就是大学生模样的情侣，要找出一个他这样的大男人来，很难。
　　一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在椅子另一头坐下，看了褚清几眼，试探道，“你刚才是不是也在上面应聘呢？”
　　褚清看看她，完全没有印象，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那你应聘的什么？收银还是理货，仓管？”
　　女孩饶有兴致地问，不知道是对褚清的答案感兴趣，还是对他这个人感兴趣。
　　褚清知道她在问什么，合同里面有一张个人简历，上面列举了很多项，你可以在你有经验或者想做什么后面打勾，方便分配。
　　褚清对此完全没有头绪，实话实说，“我什么都没选。”
　　女孩点点头，玩着自己的手指，“那就是说你干什么都可以啊！你之前没上过班吗？就没有什么想做的？”
　　女孩做了指甲，上面缀着亮晶晶的水钻，褚清每次看到，都替她们担心会不会在吃饭的时候不小心吃到肚子里去，然后还得在肚子上划一个口子拿出来。
　　女孩还想说什么，褚清把手机拿出来看了一眼，然后说，“我得先走了。”

　　从那天学会扫小蓝车开始，褚清就不坐公交车了，不是小蓝车比公交车省钱，而是小蓝车没有既定的路线，骑上它想去什么地方就能去什么地方。
　　韩素上的那所大学褚清是知道的，那时候还说过，虽然是上大学了，感觉上分开了，但其实比起上高中的时候，也并没有远多少，真要想见面，还是可以见得上的。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散伙饭真的就成了散伙饭，从此各奔一方，天涯咫尺。
　　褚清骑着小蓝车一刻不停地骑了两个多小时，屁股快硌成了两半，才巡着导航终于到了那所大学门前，他没想什么，只是忽然想过来看一眼。大门外面没有什么人，褚清骑车进去不远，就看到来来往往走路的骑车的背着书包戴着耳机聊着天的少男少女们穿梭在校园里。
　　在他没看见的时候，韩素应该也是这样在这里生活过了三年吧。
　　校园很大，跟高中的校园完全不一样，有超市酒店网咖KTV，也有卖衣服的卖鞋子的卖各种小饰品的店，完全就是一个独立的社会，褚清转了一会儿，想看看韩素生活过的地方的渴望跟感觉自己跟这里格格不入的违和感撕扯着他，褚清在湖边一个长满了湿滑青苔的大树后面站定，从兜里把烟摸出来，迫不及待地点上，跟个吸毒者一样深深吸了一口。
　　也许，这个世界上的人生来就是不一样的，早就注定了要吃什么饭，那个指甲鲜红的小姑娘，不是一样活得很快乐么？

　　褚清一直没去配钥匙，韩素回家之前也从没给他打电话问过，似乎非常确定他回家的时候褚清就在家。
　　“你怎么也不问我在没在家？”
　　今天韩素回来的很早，刚过了五点就到家了，褚清到家还没有十分钟，来回骑车骑了四个多小时，觉得自己腿快断了。
　　“你不在家，还能去哪？”
　　韩素莫名其妙地问。
　　褚清把双腿架在沙发扶手上回血，抽着烟，看着韩素像往常一样在玄关那换鞋脱衣服松领带，突然笑了，韩素看了他两眼，“神经病！”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褚清侧了个身，觉得不光腿快断了，屁股也不是自己的了。
　　“今天行里胜了个大案子，老板请大家吃饭，我就回来了。”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电视上不都是那么演的，老不参加同事之间的活动，会被排挤。”
　　韩素奇怪地看了褚清一眼，像是不明白褚清怎么会开始注意这种事了，又像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来，“你想得还真多！”
　　“行里那么多人，我去不去大概也没人会注意，再说也不是我自己不去，那些拖家带口的不去的多了，我买了菜，今天做饭给你吃......啊！”
　　进了厕所的韩素突然喊了一声，褚清嗖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光着脚踩在地上，厕所的门半掩着，他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怎么了？！韩素！你摔倒了？！”
　　“别进来！”
　　褚清站在厕所门口，稍后听见系腰带的声音，然后韩素打开门走出来，跟褚清面对面站着，“我忘了把菜拿上来了。”
　　褚清都没脾气了，真想打他一顿，遂翻身往沙发上一躺，“自己下去拿！”
　　韩素动动嘴唇，褚清也懒得管他在嗫嗫什么，枕着胳膊稀里哗啦按遥控器。
　　事实证明，连菜都不记得拿的人做起饭来果然没什么让人期待的，还没掀锅盖，褚清就闻到了糊锅的味道，一分钟之后，韩素站在厨房门口，像个迷路了的小孩，一只手拿着筷子，问，“饭糊了，怎么办？”
　　褚清不慌不忙把手机拿起来，搜索‘饭糊了怎么办？’在诸多选项中选了最简单易操作的一项，“切点葱放进去。”
　　“我忘了买葱了。”韩素无辜地说。
　　“......”
　　“你到底是怎么想起来，要回家做饭吃的？”
　　褚清坐起来，烦躁地挠了挠头，进厨房一看，半锅米，还有点夹生，炒锅里一团白花花的茄子，旁边盘子里一盘黑乎乎的西红柿炒鸡蛋。
　　“算了！还是去外面吃吧！”
　　韩素心灰意冷道，说着就把锅拿起来要往垃圾桶里倒，褚清眼疾手快一下抓住了他的手，用另一只手把锅接过来，叹了口气，“有没有开水？泡泡还能吃。”
　　于是俩人相对而坐，一人一碗白水泡饭，中间搁着没什么盐味的茄子跟齁得发苦的西红柿炒蛋，一个比一个脸上的表情精彩，连看电视的心情也没有了。
　　“下次还做不做了？”
　　褚清幽幽地问。
　　“我再也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