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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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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活着,不就为了三餐温饱么。
太阳当空照,午时杆影重。近两日忙忙碌碌,都没正经吃过一顿饭。小珠儿守在园子门口,等着好心人来领他们去吃饭。她不想再吃干粮了。
小珠儿没有等到她要等的人。他们几个,被人遗忘了。
回事处曾经留了一张地图,地图画着北斗七颗星星,每颗星星旁边写着领地的名字,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小珠儿试着凭借印象走到回事处,可是,走过来的时候感觉不太长的一段路,她找不到了。不仅她找不到,其余几个人也是。
大人能挨饿,老人和小孩不能啊。
于是宁姑娘回房间,在巴掌大的小纸人身上填了几笔,丢到湖里挖藕。荒废多时,又哪来的莲藕?宁姑娘再次回到房间,拿出新的小纸人,两两粘贴,再添几笔,再丢到池塘里捕鱼。
鱼自然是有的。小纸人浪里白条,翻了几翻,岸上便堆了十来条活蹦乱跳的肥鱼。
小珠儿是个厨房好帮手,只见她两眼冒绿光,一个饿狼扑虎,就想杀鱼煮来吃。
古人云,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那条鱼,蹦跶一下,翻到一边。小珠儿扑空了。多么灵性的一蹦跶。
气人的是,姑娘居然嗤笑她。
宁姑娘解释:“这鱼,和你之前吃的不一样。你要记得,同一个物种,经过灵气的蕴养,里头便不一样了。比如你啊麽和你,比如现在的你和以后的你。现在不清楚不要紧,记住就好。还有,老楼灵气太弱,料理不了这鱼,如果你们要吃,只能叫重笙做。”
一番话,把自己从“有灵力可以料理鱼的备选人”行列中摘出来。反正她已经辟谷,吃不吃无所谓。
重笙站在一旁,略有尴尬。君子远庖厨,他并不会做饭。
会做的,做不了。能做的,不会做。会做又能做的,不想做。
呵,别吃了呗,吃干粮算了。
小珠儿心有不甘,可怜巴巴看着宁姑娘。
宁姑娘无动于衷。
人间愤斗鸡包公子冷哼一声,仗义执言:“不过是将几条鱼开膛破肚,十指不沾阳春水,你倒是娇贵。世风日下,道德沦丧。”
宁姑娘满不在乎:“五十步笑百步,亏你说的出口,做人,要有自知之明。”
包公子刚开口,被小珠儿堵住了话头:“包三金公子,我们家姑娘是你家厨娘吗?是你的仆人吗?凭什么帮你宰鱼?她同你有一块灵石关系吗?就敢舔着脸使唤人。萍水相逢的,要不要把我身上的家当全都送给你,搏个好心人的称呼呀,哈!”
重笙心有戚戚。宁姑娘这三个字,对于这家人来说,就好似一根引火线,一点就着。当初他不过一时情急拉住她的手腕,即使他立刻放手道歉,都被轮番轰炸。何况包公子无礼无理指责。再过段时间吧,包公子会明白,宁姑娘,即正义。
包三金眼风扫了一圈,说:“好心当作驴肝肺。你就顺着她,我看你,能顺到什么时候。我等你有名有利的那一天。”
什么狗脾气,小珠儿凶回去:“承你贵言。”
最后,还是干粮做午餐。干粮所剩无几,只能撑到明日中午。
房老婆婆说:“再等等吧,如果晚饭时候,小丁没有来,再想其他办法。有人,就有路,不怕。”
三人点头。
宁姑娘说:“修真的人不显年纪,小丁未必就比你小。也许,他和你爷爷同辈。”
房老婆婆恍然,确实是,眼前这个人也有可能和她爷爷同辈呢。
重笙问:“午后继续收拾还是重新开始锻炼?”
小珠儿抢答:“当然收拾呀,小纸人能做的有限,我们赶在日落前收拾完,也算一种修行了。”
重笙看着宁姑娘,等她发话。
宁姑娘见他们三个眼巴巴地看着,没好气地说:“我真是悔极了。从前我是不管事,现在是一大堆事排队等我安排,果然报应不爽。等下午休后,重新开始锻炼,然后把房间厨房等常用的地方收拾妥当,其他的慢慢来。行了,去休息吧。”
八月的午后,正是一日阳气最足的时候。
重笙,楼老爹,小珠儿,三人一样的装束,他们撸起袖子,挽起裤脚,光着脚,前后排成一排站在高山流水较远处,每人手里拿着一根手腕粗的木棍。楼老爹和重笙的木棍足有一人高,小珠儿的木棍与剑同长。
三人动作相同。
木棍高高举起,蓄力后迅猛落下破开水面。木棍破水三寸为标准,挥动一千下。
小珠儿第一次在水中舞棍,她身子轻,纵然叫上贴了两个大力纸人,也常常被颇急的水流冲得东倒西歪。宁姑娘专门做了一批纸人,一旦他们当中有人即将落水,纸人就会从水里跳出来扶着。
修行之道,道阻且长。这才刚刚开始,如果她连最基本的训练都完成不了,谈何修行。
小珠儿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
她想下次遇到妖兽的时候,可以保护好家人们,而不是在围困中等待救援。她要那些宵小们再不敢把主意打到她的头上。她希望自己有能力给予啊麽和爹爹一个舒舒服服的晚年。
她打小吃药调养身体,不是为了步她娘后尘,病病歪歪,花季退场,她想要证明给宁姑娘看,楼小珠一定能够好好报答她的恩情,楼小珠会活得长长久久,照顾宁姑娘到老。
她需要力量。
她灵根属火,水克火。但,火也克水。
小珠儿按照以前的调息方法,呼吸吐纳,一股浓郁的凉气侵入脉络,她一个激灵,抖了抖。小珠儿的娘亲身体孱弱,小珠儿出生时便比其他婴孩体弱,差点活不过满月。所以她启蒙时,宁姑娘特意挑了一本专门讲述调息的书简,往时她呼吸吐纳时,会感觉有一线游丝般的气息钻进她体内,运转周天后很快消失不见。宁姑娘说,边城灵气贫瘠,不足以支撑她修行,而且她的身体不能处在灵气过于充裕的地方,不然,万一她的身体吸收不了吸纳的灵气,容易病上加病。
她吃了十年的药,就是为了今日。
带着水息的灵气顺着熟悉的路径循环走过一个一个脉穴,每个穴位留住一息的灵气。运转一周天,灵气尚有余但不足再走一个轮回。小珠儿凝神感受着水里的灵气,缓缓纳入一股,同时从已经属于自己的灵气里,分出一息加入其中,继续运转周天,那冰凉的水息渐渐被削弱,直至同化。
小珠儿在水中,进入了练气一层。
她重新睁开眼。固然水流依然急,她亦未能完全站稳。起码,她能够短暂稳住。抬手,挥棍,一气呵成。
木棍没入水中半寸,即被水流托住,小珠儿身形也被冲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她抹了把脸,咬咬牙,再次抬手挥棍。这次,她身形歪了歪,很快自己站端正。
很好,有进步,再来一次。
力道不够,吸点气再继续。
手酸,吸点气。
脚麻,吸点气。
不知不觉,小珠儿沉浸进去一个抬手挥棍的世界里。
直到被强行打断。
小珠儿直勾勾看着眼前的人,双手不受控制高高举过头顶,握了握,空的,她有些疑惑,抬头看了一眼,她的木棍呢?
啊,好疼,谁打她脑袋。
“呵,怎么,我打你,不服气啊?”宁姑娘冷冷地盯着她。
小珠儿抖了抖:“姑娘,我错了。”她熟练矮身一坐,向前一扑,一把抱住姑娘的腿,假惺惺地吸了吸鼻子,软软地开口,“姑娘~我错了~”
她立刻发现自己干了件蠢事。她浑身淌水,姑娘的裙子又是讲究的流仙裙,裙子瞬间揪成一团,泅湿的那一块颜色特别扎眼。小珠儿缩回爪子,这回是真的想哭,“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宁姑娘抖了抖裙摆,双手排掉不存在的灰尘,继续说,“老规矩,十遍。”
没有哪个野猴子愿意抄书。她更不想面壁思过,小珠儿肩膀塌下来,应了声,“我知道了。”
宁姑娘满意了,说:“你们三个,全都不达标准,明日早起晨跑,起不来别勉强,我还省事。现在散了吧,吃完饭收拾一下,早点休息。明天见。”
重笙喊住她:“宁姑娘,中午我跟楼叔叔学烤鱼,味道还行,您要不要试试?”
小珠儿一改颓势:“重笙哥哥好厉害,我要吃鱼我要吃鱼,我给你打下手,我烧火可好了。”
宁姑娘挑眉,看来是中午没有休息,去学做鱼,觉悟不错,但,“我对烤鱼没兴趣。”
楼老爹赶紧说:“小笙虽初学,确实烤的不错,您可以试试。”
宁姑娘就是个朝令夕改的佼佼者:“行,等下叫我。我回房间了。”
重笙跟上一步,不太好意思:“宁姑娘,我们,抓不到鱼。”
她笑叹了一口气。
小珠儿在一旁十分激动地说:“我我我我,我有小纸人,中午的时候,姑娘给了我一沓。我现在回房间拿。”说走就走,很快不见人影。
宁姑娘很无奈:“别管她,你们先回去换身衣服,这水有些厉害,小心着凉。顺便看看阿珀回来了没,别让她在地里呆太晚。烤鱼少给她吃,她消受不来灵气。回吧。”
重笙却说:“你们先走,我晚点到。”
宁姑娘头也没回:“别聊太久。”
楼老爹不懂他们打什么哑谜,也没问,说了句“等会见”,跟宁姑娘走了。
重笙换了一身衣服下楼的时候,宁姑娘正坐在椅子上指使着楼家父女将一个半人高的橘色千纸鹤挂在廊下。他发现,阁楼两侧,各挂有一只成人高的黑白双色千纸鹤,夕阳即将落山,他不觉联想到黑白无常。夜半鬼影,这一家子也真是胆大。
小珠儿眼尖,看见他高兴地招手:“重笙哥哥,这边,炉碳烧好了,你剖好鱼可以直接架上去烤。”
阁楼前有一大片青草地,此时摆着泥土推起来的临时炉子,里边烧了碳,上边搭着几根不知哪找来的细铁丝,炉子旁边放着一张新做的小凳子,凳子不远的地方放了一张同样是新做的矮矮的四方桌和六张小凳子,桌上六副木碗筷,中间一个大铁锅,锅里盛着满满的草菇烫,锅边挂着一个木勺。
夕阳给所有暴露在阳光下的物品瞄上一圈橘色的光晕。
满身戾气的包三金公子,收起浑身的敌意,此时正和房老婆婆做在廊下的阶梯上聊天。重笙想起刚才包三金公子说的话,“我也年轻过,也曾同小珠儿一般。我看着她,就好像看见以前的自己,越看越是生气,越想打醒她,告诉她这个世道真实的模样。我很清楚我是怎么一点一点地改变,最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亲手推翻自己说过的话,成了一个我曾经绝不想成为的人。和过往纯粹的自己直面相对,更深恶痛绝如今的自己。”
他也曾,同逆水奋战的他们一样朝气蓬勃过,在他可能剩下的不多的时间里,他想脱掉枷锁,再恣意一回。他想参照着小珠儿的模样,找回丢失的自己。
重笙轻笑了一下。不管是小珠儿还是包三公子,都有那样令人羡慕的小时候。他的眼光,越过精灵似的小珠儿,落在宁姑娘身上。
宁姑娘百无聊赖地倚着栏杆,一边敷衍地应付小珠儿,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团扇,浑身上下写满了“别烦我”。
就没见过哪个结丹的修士,吃饭睡觉样样齐全,穿着讲究,做派虚,,喜欢玩乐偶尔发呆,也会勤奋地画符修炼。
重笙扇了扇火,他也有扇子。
他动作麻利剖完十来条鱼,架上去烤。楼老爹远远看见,小跑过来告诉他怎么做鱼汤,顺便将炉子里的烤地瓜刨出来,用竹篮装好。地上有几个瓶瓶罐罐,里边装着房老婆婆下午新鲜做的酸酸甜甜的草木汁。
一顿简单的饭。
小珠儿吃出了筵席的架势,吃了五只地瓜,三条鱼,四碗汤。小珠儿满足地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太幸福了。小丁师兄忘记他们也没关系,日子一样过。
包三金蹲下来,对小珠儿说:“小珠儿,下午是我不对,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可否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