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探案笔记：去年的案件》丹山白鹭老孤云

6、2019年3月4日（下）

　　“一点儿中毒的迹象都没有？”李原虽然隐约有这个感觉，但还是要确认一下。
　　“没有。”
　　“其它药物呢？”
　　“也都没有，这么说吧，这个人习惯良好，身体健康，除了维生素之外，基本不吃什么药，最不好的嗜好也就是抽烟了。”
　　“那他的死因……”
　　“就是勒死的，除此之外什么致命伤都没有，包括失禁也是因为这个。”顾馨蕊一摊手，她似乎也有点儿接受不了这个结果。
　　“这可少见。”李原背着手，在顾馨蕊的办公室里无谓地转了两圈，“那验尸到现在，就算结束了？”
　　“不然呢？除非你们有新发现，反正常规的已经结束了。”顾馨蕊的脾气似乎过去了，口气缓和了不少。
　　“谢宝五的家里人来认尸了？”
　　“来了，一大早就来了，现在已经走了。”
　　“把认尸的表拿来给我看一下。”
　　“喏。”顾馨蕊伸手拿起个文件夹递给李原。
　　李原翻开看了看：“是他老婆，陈桂仙，嗯？”
　　“怎么了？”
　　“这人是不是特别平静？”
　　“你怎么知道的？”
　　“这字写得虽然一般，但笔划还算平顺，不像是情绪波动的时候写出来的。再说纸上干干净净，既没有汗渍，也没有泪渍，这人写字的时候应该相当平静。”
　　“不像个刚死了男人的寡妇？”
　　“嗯，我觉得不像。”
　　“我也觉得不像，看上去安安静静地。看了一眼说了声‘是他’，让签字就签了，签完就走了。既不像特别伤心，也不像特别高兴的样子。”
　　“谁跟他一起来的？”
　　“她儿子，还有谢宝五公司的一个副总。”
　　“那两个什么表现？”
　　“她儿子也特别冷静，那个副总一开始装腔作势的，后来看见他们俩这么平静，也就没什么表演欲了。”
　　“谢宝五的儿子和副总叫什么？”
　　“他们说了一嘴，我没记住。”顾馨蕊叹口气，“最近记性越来越差了。”
　　“没事，那我们先走了。”李原一边说一边去摸门把手了。
　　“琪琪现在到底怎么样了？”顾馨蕊扭过头来问。
　　“挺好的，能吃能睡。”李原看看她，“你再等两天吧，我最近顾不上她。”
　　顾馨蕊微微点头，李原已经带着丁皓澄走出去了。

　　“走，去谢宝五家看看。”
　　“找他老婆聊聊？”
　　“还有他儿子，这母子俩的态度还真有意思。”
　　“用不用查查他们昨天的行踪？”
　　“不用，这么平静，是凶手的可能性不大，查也是白费劲。”
　　“那咱们这是去……”
　　“甭刨根问底了，我也没想好去打听什么，就是想跟他们聊聊。”
　　“好吧。”小丁虽然疑惑，却已经习惯了。

　　扬子江路56号梨花苑小区算是个在中档里偏高档、在高档里偏中档的这样一个承上启下的小区，陈桂仙登记的住址是5号楼3单元602。李原到楼下按响了门铃，对讲机里飘出一个男声：“谁呀？”
　　“市公安局的，想了解点儿情况。”李原特别注意声音别太大，免得引入注意。男声没再说话，啪嗒一声，门禁开了，李原拉开单元门，乘电梯上了六楼。
　　他们出电梯的时候，601的门已经开了，一个脸色阴郁、三十多岁的男人站在门口：“请进。”虽然看上去不太热情，但至少礼节上还算过得去。
　　李原和小丁进了屋，这个人马上把门关上了：“请坐。”
　　“您是……”
　　“谢子杰，谢宝五是我父亲。”
　　“那陈桂仙是您母亲？”
　　“嗯。”
　　“她人呢？”
　　“在里面休息。”
　　“能请出来一块儿聊聊吗？”
　　“你们有什么事儿直接跟我说就可以了。”
　　“可是早上去认人的不是您母亲吗？”
　　“是，但是她现在在休息。”谢子杰的声线一直没什么变化，这让李原有点儿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那……”李原和小丁对视了一眼，“您上午也去过了，对您父亲身上发生的事情，您有没有什么头绪？谁对您父亲这么仇视，一定要杀了他？”谢子杰的态度让李原有些不满，他问起话来也就不打算顾及对方的情绪了。
　　“这我很难说，他也不是没干过坏事，也就难免有仇人。”
　　“能说说看吗？”李原客客气气的，一边问一边仔细观察对方。
　　“很难说。”谢子杰加重语气把这三个字重复了一遍，“我们很久都没见面了，我也不知道他现在什么情况。”
　　“很久没见面了？”李原其实并不惊讶，但他还是需要作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你们不是父子吗？”他想用这种不怎么婉转的问题刺激对方。
　　“那又怎么样？”谢子杰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是想冷笑，“父子也分很多种。”
　　“那你们父子算哪种？”
　　“算是很疏远的那种。”谢子杰回答得很干脆。
　　“您父亲去世，对您和您母亲的生活有什么影响没？”李原觉得没必要追问下去，便换了个话题。
　　“没什么影响。”
　　“应该会有遗产继承吧。”
　　“不知道，也许有。”
　　李原心想，这话说的，连“莫须有”都出来了。“你们在这儿住了多久了？”他环顾四周，似乎是没话找话。
　　“十年了。”
　　“没考虑换个房子，换个大点儿的，新点儿的。”
　　“住习惯了，不想换。”
　　“听说您父亲名下有好几套别墅……”
　　“那和我们没关系。”谢子杰打断了李原。
　　“您母亲身体还好？”
　　“还好。”谢子杰看看李原，“您还有什么跟案子有关的问题吗？”他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哦，没了，我们也该走了。”李原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我们过几天再来吧，等您母亲条件允许的时候，再问她几个问题。”、
　　“慢走。”谢子杰已经摆出了一副送客的架势。

　　回到车上，小丁皱着眉一边发动一边说：“这人，怎么这德行。”
　　“看来是对他爹不满哟。”李原把靠背往后放了放，好让自己舒服些，“这谢宝五当爹看来是当得够失败的。”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去他们公司。”李原按着额头，似乎有点儿犯困了，“家里问不出来什么，去单位碰碰运气吧。”
　　“谢宝五的老婆儿子看来对他挺有意见啊。”
　　“何止有意见，你看他们家有他们母子俩自己的照片，还摆着他们母子俩跟别人的合影，就是没有谢宝五的。看来这一家子就跟陌路人似的，一点儿边儿都不想沾，也不知道谢宝五做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儿了。”
　　“是不是出轨了？”
　　“恐怕比那严重，要只是出轨的话，我觉得他们怎么也得争一下遗产。”李原换了个姿势，他觉得后背不太舒服。
　　“那他们这样……”小丁没急着挂档，想听听李原的猜测。
　　“我看没准儿是保持距离，怕被谢宝五牵连。”
　　“这么严重？谢宝五能干啥株连九族的事儿？”
　　“不一定是犯罪，有可能是别的。”李原打了个哈欠，“你开车吧，我眯一会儿。”

　　立信传媒在星河大厦的八到十层，他们上了八楼，向前台的小姑娘亮明身份，说清来意。小姑娘不敢怠慢，连忙拿起座机的话筒，拨了一个号码：“喂，石总，有两……两位警官找您。”挂上电话，她又特别谨慎地对李原和小丁说：“您稍等，石总马上就来。”
　　“你们石总全名叫什么啊？”李原见小姑娘怯生生的，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想闲聊两句，缓和一下她的紧张。
　　“石健生。”小姑娘的声音变得特别小。
　　“石什么？”李原疑心自己听错了，连忙追问了一句。
　　“石健生。”小姑娘可能也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小了，努力提高了点儿音量。
　　李原的心沉了一下，他看了看小姑娘，尽量表现出一种随意的态度：“你来多久了？”
　　“半年……”小姑娘的声音又小了。
　　“哦……”李原没再多说，他看见一个发际线已经退到后脑勺的人走了过来。
　　“你们二位是警察？”这个人左手腕戴了块金表，右手腕戴着一串珠子，右手大拇指上还戴了个金镶玉的扳指，脖子上挂着一块被汗渍浸润得乌黑发亮的玉，肚子腆到脚尖前面，小眼睛躲在眼镜片后面，细细地上下打量李原和丁皓澄。
　　“市局刑警队。”李原晃了晃警官证，“来了解点儿情况。”
　　小姑娘连忙介绍：“这是石总。”李原用余光瞥了她一下，发现她不自觉地把身子往后靠了靠。
　　“我上午去过了，什么也没问啊……”这人皱着眉毛，似乎不大情愿。
　　“上午是上午，现在是现在。”李原笑嘻嘻的，想尽量用脸上的和善来掩饰话中的蛮横。
　　“那，来吧，小董倒点儿水来。”
　　“是……”小姑娘轻轻答应了一声。

　　石健生转身带着李原往里走，李原这才发现他把仅剩的头发留得特别长，扎了个马尾辫。
　　石健生把他们带进了会客室，示意两人坐下，自己则拿出烟盒，先递到两人面前客气一下，见李原和丁皓澄都表示谢绝，这才拿回自己面前，抽出一支：“想了解什么情况？”态度大剌剌的，让李原心里很不痛快，同时李原也注意到，石健生拿烟盒和抽烟卷全用的是右手，左手没怎么动弹。
　　“关于谢宝五这个案子，我们想了解一下他平时的人际关系怎么样。”李原有意直呼谢宝五的名字。
　　“人际关系，还行吧，做生意难免得罪人。”石健生掏出打火机点着了烟，小董送进来三杯水，石健生看了看她，没说什么。
　　李原连连称谢，尽量对小董表示善意，见小董离开了房间，他这才看看石健生：“这个死法，可不像是做生意得罪人惹出来的事儿。”此时李原心里越来越厌恶石健生，话说得也越来越难听了。
　　“那我就不知道了。”石健生也感觉到了李原话中的敌意，他用夹着香烟的右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您的左胳膊怎么了？”李原带着恶意问道。
　　“嗯，扭了一下。”石健生似乎被戳到痛处，语气变得有点儿发虚。
　　“关于谢宝五的被杀，您知道有谁对他特别痛恨，恨到要杀死他的地步吗？”
　　“没有。”石健生连连摇头，“生意上的事情我知道，都能摆得平，也没到这种地步。至于谢总家里的事情……那是他的私事，我也不清楚。”
　　李原听出石健生的话外音来了，他笑笑，不置可否：“既然如此，那就先不问了，我们想看看谢宝五的办公室。”他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
　　“这个……”石健生有点儿犹豫。
　　“走吧。”李原不容分说，走出了会客室。到了走廊上，他大大咧咧地左顾右盼：“哪个屋？”
　　小丁分明看到石健生跟在李原后面直皱眉，他连忙说：“来了怎么也得看一眼，要不然说不过去。”
　　石健生无可奈何：“那你们跟我来吧。”
　　谢宝五的办公室在十楼，门关着，但没锁，石健生推门进去：“看吧。”
　　李原进了屋，在办公室中间的吊灯下面站定，然后原地转了一圈。这个房间面积倒是不小，布置却十分流于俗套。一张大办公桌配一张老板椅、一个茶几配一圈木沙发、两个书架，以及两个博古架就是全部的陈设了。
　　桌子上象征性地放了些文具，李原看了看，铅笔没有削，签字笔笔尖上的小塑料笔帽还没被取下来，橡皮也被塑料膜包得好好的，塑料尺、剪刀和订书机都还装在原包装里，有一盒订书钉也原封不动，一个不少。
　　李原看着这些几乎全新的文具，饶有兴致地问道：“谢宝五是不是不怎么在这儿办公啊。”
　　“他，也不算不怎么来，每个月总得来个四五次。”石健生不太清楚李原问话的用意，只能含糊着回答。
　　“平时这儿的运营，应该是您石总负责吧。”这是李原第一次把石健生称为“石总”。
　　“哦，我管得多一些。”
　　“难怪，难怪，不容易。”李原又看看茶几上那套全新的茶具，“我记得谢宝五随身的包里有一瓶矿泉水，但是没有保温杯，他喜欢喝茶吗？”
　　“他，一般。”
　　“我就说嘛，像他这个岁数的人，不爱喝热水，可是有点儿少见。”
　　“他就这习惯。”
　　“这习惯倒是挺像年轻人的。”李原又转到博古架前，看了看上面随意摆的几件连工艺品都谈不上的青花瓷器，“他是不是不太喜欢文玩？”
　　“他兴趣一般。”
　　“您没培养培养他？”李原看了看石健生浑身那一堆零碎。
　　“我送了他两个核桃，不过他老不记得盘。”
　　“是吗？”李原不记得死者的遗物里有核桃了，“这两个核桃他平时放哪儿了？”
　　“那就不清楚了，我总共也没见他盘过几次。”
　　“您不盘核桃？”李原明知故问，同时扫了一眼石健生的左臂。
　　“我倒是盘，”石健生迟疑了一下，“不过也不是一直盘，常言道，玩物丧志，玩物丧志嘛。”
　　“谢宝五看的书倒是挺杂。”李原又绕到书架前面了，“这都是什么，《黄帝内经》、《四库全书》、《永乐大典》、《厚黑学》、《帝王学》、《琅琊榜》，好家伙，这可都是名著。”其实李原已经看出来，不少书只是套了个封皮的纸盒子而已。
　　“嗨，这些……”石健生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杆进洞。”李原其实早就看见这个奖杯了，他故作惊讶，“谢宝五这球打得不错呀。”他随即想到薛文杰对谢宝五球技的评价，一时觉得他能拿这个奖杯实在是有点儿让人难以置信。
　　“那个……”石健生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原已经伸手打开柜门把那个奖杯拿出来了：“梁韵笛，不是谢宝五拿的啊。”
　　石健生十分尴尬：“这我也不清楚。”
　　“您不打高尔夫？”
　　“不打。”石健生摇摇头。
　　“那您平时有什么爱好？”
　　“我也就是写写字，看看书。”
　　“是嘛，哎？这屋怎么也没挂一幅您的墨宝啊？”李原一边说一边抬头四下张望。
　　石健生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李原又把目光转回奖杯：“这个梁韵笛是什么人啊？”
　　“是谢总的表侄女。”
　　“她球打得好？”
　　“不太清楚，谢总不太提这个事情。”
　　“哦。”李原放下奖杯，又拿起旁边的一个相框，相框里嵌着一张照片，上面有三个人，中间是二百多斤重的谢宝五，西装革履，一脸傻笑，他左边是个手拿球杆的女孩，脸被帽檐的阴影挡住了，看不清表情，右边是个中年妇女，虽然风韵犹存，架不住胡妆乱抹，模样让人看了多少有点儿反胃。
　　“这就是梁韵笛吗？”李原指着拿球杆的女孩。
　　“嗯，是她。”
　　“这女的是谁？”李原指了指旁边那个中年妇女。
　　“谢总的表妹，梁韵笛的妈妈。”
　　“哦，是这样。”李原点点头，“谢宝五这身西装不错，这领带怎么是个平头的？”
　　“谢总最喜欢打这种针织领带，他就喜欢向年轻人看齐。”
　　“难怪，难怪。”李原微微点头，脑子里闪过了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