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探案笔记：去年的案件》丹山白鹭老孤云

34、2019年12月28日（上）

　　“怎么了？咳咳。”李原一边咳嗽，一边生无可恋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耳边传来邻床的鼾声。
　　小丁凑过来，在李原的耳朵边小声说：“南郊的一辆车里发现了一具尸体，可能是隋招娣的女婿白世徳。”
　　“嗯？咳咳，怎么死的？”
　　“现在还不知道，曾队他们已经赶过去了，不知道跟昨天这事儿有没有关系。”
　　“难说，咳咳，难说。”
　　俩人正在嘀咕，起床时间到了，小丁还了躺椅，伸了个懒腰，觉得浑身酸疼。过了一会儿，洪翠妍也来了，在病房里巡视一圈，最后走到李原这儿，给他两颗药，看着他吃下去：“等会儿凌大夫会来查房。”
　　“周六还查房？咳咳。”李原有些不解。
　　“你刚住进来，凌大夫比较在意。”
　　“那可麻烦她了，咳咳，真得谢谢她。”
　　“你等会儿自己跟她说吧。”
　　“凌大夫对病人可好了。”洪翠妍走后，隔壁床那位晚上睡觉打呼噜的老兄探过头来跟李原搭讪，他一边说一边喘气，似乎呼吸十分不畅。
　　“哦，是吗？”李原心不在焉地答应着，这两颗药吃下去，他的咳嗽又减轻了些。
　　“就是原来住你这床的老太太一家子不是个东西，没事儿瞎找事儿。”他喘得像个风箱似的，说句话把自己累得够呛。
　　“他们怎么不是个东西了？”李原虽然昨天已经听过一些说法，他还是对病人眼里的隋招娣一家人感到十分好奇。
　　“来了就想要单间，没有就吵架，好容易有单间了，又不想多花钱。”邻床忿忿不已，似乎不吐不快，哪怕喘得难受也要说。
　　“后来一直没安排到单间去？”
　　“没有。”
　　“每次他们闹，都是因为这个？”
　　“可不，把警察招来那两次也是因为这个。”
　　“老太太的二儿子都什么时候来？咳咳。”李原又轻轻地咳嗽了两声。
　　“他不怎么来，有时候待一会儿就走。在这儿待时候就像个木头，他们闹，他就在边上看着。”
　　“这人话不多？”
　　“没话，来了也是发呆。”
　　“他们闹，他也不掺和？”
　　“从来不掺和。”
　　“老太太的女婿呢？”
　　“也不怎么来，来了也不怎么帮忙，就跟老婆嘀嘀咕咕……”这位老兄说着说着，气喘忽然变得严重起来，只得缩回床上，老老实实躺好。一会儿护士也来了，忙乱一阵，他的气息才平稳下来。
　　李原躺在床上，想了想，小声对小丁说：“问问老曾，他们那边有什么发现没？”
　　“你要不今天先休息，别管这些了。”小丁面露难色。
　　“别那么多废话，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咳咳。”李原有点儿不耐烦。
　　“那我问问，他们要不愿意说，你也别强求。”
　　“我知道，你赶紧问吧。”
　　小丁拿起手机，想了想，既没打电话，也没发语音，而是发了条文字信息出去。李原看看他，心里叹口气，这个年轻人一点儿也不急，这怎么行。
　　小丁发完消息就把手机放兜里了：“老李，你先洗漱吧，等会儿我去给你买早点，你想吃什么？”
　　“随便。”李原有点儿没好气，“我先上个厕所去，咳咳。”
　　李原洗漱完，吃过早点，气才顺了一点儿，他端着水杯看看小丁：“老曾还没回消息？”
　　“还没。”
　　“他可能没看见，你再打个电话问问。”
　　“他肯定正在忙，放心吧，一会儿他有空了肯定回消息。”
　　小丁的安抚可能起了些效果，李原又躺回病床发呆去了。过了一会儿，凌月兰果然来查房了。李原挣扎着坐起来：“凌大夫，咳咳，周末也不休息啊。”
　　“嗯，咳嗽轻点儿了吗？”
　　“他咳了一晚上，现在才稍微轻点儿。”小丁有些忧虑，他也没睡好。
　　“嗯，今天换个药试试。”
　　“大夫，咳咳，跟您打听个事儿。”
　　“说吧。”
　　“凌月兰的病，咳咳，是很难治吗，为什么要在几个医院之间转来转去的？”
　　“倒也不算难治，不过，很多治疗方案，她家属都不认可。”
　　“为什么不认可？”
　　“表面上看，是觉得病人岁数太大了，治疗风险高，实际上，还是因为自付的部分太高……”
　　“钱的问题？咳咳。”
　　“也不好说这么直白，毕竟是大病，经济压力不可能不考虑。”
　　“他们这么闹，您还替他们说话？”
　　“倒不是替他们说话，现实情况如此，我们见得也多了。很多人闹，就是因为觉得钱花了病没治好，或者觉得治疗费太高是因为医生要收红包。”
　　“这样啊……”李原一时也有些无语了。
　　“不过也难说，病人和他周围的人，心态多多少少会被病情影响，有的人心思窄，就容易走极端。”
　　“那也不能伤人啊……”小丁在旁边幽幽地说了一句。
　　“你们当警察的，对这还看不透吗？有些人就是会走极端，一个人走了极端，就会有其他人效仿。一开始是争吵，慢慢就会升级为殴打，再升级就是杀戮。我们这些医生能治身体上的病，对这种心理上的疾病，完全无能为力。”凌月兰一边说一边耸了耸肩。
　　“……”这下小丁也说不出话来了。
　　“你们那个黎书记，咳咳，”李原觉得再往下也没法聊了，只好想尽办法换了个话题，“听说主管医患关系？”
　　“是啊，政治建设、党风廉政、医德医风、医患关系。医患关系就是最大的政治。”凌月兰笑笑，“这是她的原话，所以改善患者就医体验是我们今年下半年的工作重点。”
　　“都砍人了，还建设医患关系吗？咳咳。”
　　“那一定是医生没做好，逼得病人动手的。”凌月兰依然在笑，但笑得不那么热情了。
　　“这不讲理啊……咳咳。”李原实在有些忍不住了。
　　“发生了这种事，你就是置我市建设的成果于不顾，就是影响我市安定团结的罪人，就是破坏我市向前发展的元凶。”
　　“……”李原倒吸了一口凉气，完全顾不上咳嗽了。
　　“也是她的原话。”
　　李原张了张嘴，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先歇着吧，我再去看看别的病人。”凌月兰脸上又恢复了笑容，转身离开了。
　　李原看着她的背影发了会儿呆，又看了看小丁，小丁也在发愣。两人一时都陷入了沉默，许久，李原才对小丁说：“把我手机给我。”
　　“好。”小丁也才回过神来，赶忙把放在一边充电的手机拔下来递给了李原。

　　李原拨通了韩明艳的电话，也没什么寒暄，就直接问起了琪琪的情况，结果韩明艳的回答让他更加担忧。从昨天开始琪琪的精神就一直很萎靡，晚上也没怎么睡，也没怎么吃东西。现在裹着一床毛巾被躺在韩明艳家的客厅里，一动不动地发呆。韩明艳准备再观察一下，如果还不见好转的话，她就准备打听打听有没有心理专家，好带琪琪去看看。
　　李原听完，愈加心烦意乱。正在病床上手足无措、抓耳挠腮的时候，洪翠妍又来了，手里拿着几颗药：“凌大夫说，从今天开始改吃这几种药，再看看情况。”
　　“哦。”小丁连忙站起来接过药，放到李原手里，又给他兑了杯温水。李原接过药，顺手扔进嘴里，又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把药吞下。
　　洪翠妍见他吃完药，又嘱咐道：“你再躺会儿，这个药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起效，这段时间尽量少说话。”
　　“护士，”李原就是忍不住，“凌大夫怎么了，我看她有点儿不高兴。”
　　“她呀，唉，”洪翠妍忍不住叹了口气，“听说昨天晚上院里紧急开会，批了她一晚上。”
　　“为什么啊？咳咳。”
　　“昨天那事儿，就说她没能处理好患者之间的关系，才屡次酿成医患冲突，最后发展到昨天这种地步。另外，听说还嫌她最近老是提什么传染性肺炎，制造恐慌气氛。”
　　“至于吗？”李原有点儿不信，但一想到刚才凌月兰的话，又觉得洪翠妍不像是在故意夸张。
　　“反正昨天这会从晚上十点一直开到后半夜一点多，最后凌大夫都没回家，睡在医生值班室了。”
　　“你们书记呢？”
　　“她倒是回家了，每天晚上她都回家睡。”
　　“连夜开会，这事儿有必要这么紧急吗？咳咳。”
　　“书记说有就有呗，再说连夜开会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
　　“怎么？”
　　“我们这儿一有风吹草动就连夜开会，都习惯了。”
　　“一开就开这么晚吗？”
　　“没准儿，有时候早，有时候晚，看书记心情，她过瘾了我们就散会。”
　　“时间晚了你们就睡医院？”
　　“不睡医院怎么办呢？谁能跟书记似的，不在乎打车那点儿钱。再说，我们也没有书记那品味，一天不洗热水澡就受不了，也没人给我们装热水器。”
　　“昨晚开会有什么结果吗？咳咳。”
　　“说要以大局为重，安抚病人和病人家属的情绪，避免出更大的问题。”
　　“这……”李原扶着自己的额头，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反正，不管原因是什么，只要出现医患纠纷了，就是医生不对，护士不对，我们这几年一直这样。”
　　“从黎书记主管医患关系之后吗？”
　　“对，她一直就是这么处理的。”
　　“这也太……”
　　“听说让凌大夫写检查呢，说要取得病人家属的谅解。我们也搞不明白，到底是谁砍谁。”
　　“那是不是还要赔钱啊？”李原已经有点儿没好气了。
　　“很有可能。”洪翠妍已经放弃了表情管理，“如果赔钱能息事宁人的话，那就赔钱。”
　　“这都什么事儿嘛。”
　　“一直这样，黎书记之前的领导就这么办的，只不过黎书记更彻底了而已。”
　　“看来，要是会住院的话，应该还能挣钱啊。咳咳。”李原有点儿没好气了。
　　“有黎书记在，肯定行。”洪翠妍似乎也有些不管不顾了。
　　“小洪，聊上天了？”付美欣过来了，脸上似乎有些不高兴。
　　“没，没。”洪翠妍立刻变得局促起来。
　　“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影响病人休息。”
　　“好，好。”
　　洪翠妍连忙走了，付美欣客客气气地对李原说：“您好好休息，出了这些事儿，我们护士有时候有些牢骚怪话，您别往心里去。”
　　“没事，没事，我也是瞎聊，咳咳。”

　　付美欣走了，李原想了想，又拨通了廖有为的电话：“喂，是我，咳咳。”
　　廖有为的声音倒是比较平静：“你不是住院了吗？有事？”
　　“想问问有什么进展没。”
　　“什么有什么进展，现在一共是两起案子，老曾跟你说过了吧？”
　　“说了，我都想问问，咳咳。”李原心想，这老廖口气怎么这么生硬，又不是第一天当副局长，至于不至于的。
　　“昨天你那个事儿，”廖有为忽然重重叹了口气，“你不用打听了，跟我们没关系了。”
　　“怎么……”
　　“马剑把我们全调离了，换了一波人。”
　　“换谁了？咳咳。”
　　“他现在不是兼着两个公安局的局长吗？当然是换另外一个公安局的人啰。”廖有为的声音听上去似乎也很不满。
　　“为了避嫌？”
　　“反正他是这么说的。”
　　“不是让韦守心查吗？”
　　“他是督察，又不是刑警。他是专门查你的，不是查案子的。”
　　“那换这波人查出什么来了？”
　　“谁知道，这些人又不向我汇报。”
　　“昨天顾馨蕊和老程他们不是也在现场查勘了吗，发现什么没有？咳咳。”
　　“都封存了，不让随便调阅。”
　　“好吧，”李原叹了口气，他没发觉自己咳嗽的频率变低了，“那另外一个案子呢？咳咳。”
　　“老曾他们还没回来，我也没听到更多的消息，不过应该是他杀。”
　　“有什么细节吗？”
　　“没有，老曾就说了这么一句。”
　　“你现在在办公室，还是在家呢？”李原忽然有点儿好奇，他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像是从电视里发出的。
　　“在办公室呢，怎么了？”
　　“真的？”
　　“这事儿我蒙你干什么。”
　　“你没看电视？”
　　“看什么电视，网络视频。”
　　“你还看抖音吗？咳咳。”
　　“得了吧，别废话了，我上网看个视频，说最近伤医事件频发，分析原因，里面还说警察这呀那的。”
　　“说警察什么？”
　　“说警察和稀泥，才有越来越多的人向医生下毒手。”
　　“这也没说错吧。”
　　“别废话了，你要没事，就挂电话吧。”
　　“还得问你个事儿，昨天你们回去之后，顾馨蕊又跟琪琪联系了没有？”
　　“联系了。”廖有为忽然长叹一口气，“不太好，真是，怎么遇上这种事。”说到这儿，电话两边都沉默了，又过了片刻，廖有为不耐烦地说了句：“行了，就这样吧。”随后挂断了电话。
　　李原看看手机，自己跟自己嘀咕了一句：“他还挺心烦。”
　　李原又咳嗽了两声，觉得还是有点儿放心不下琪琪，他又给韩明艳打了个电话：“喂，是我，咳咳，琪琪好点儿了没？”
　　“好点儿，刚才终于睡了会儿，二十多分钟就醒了，这次喝了点儿粥。”
　　“还是不说话？”
　　“嗯。”韩明艳似乎有些焦虑，“玲儿跟她说话，她也不理，把玲儿都吓着了。”
　　“这可怎么办？咳咳。”
　　“琪琪还有没有别的好朋友，最好是能跟她无话不谈的那种。”
　　“哎哟，咳咳，她最好那朋友现在在国外，我联系不上，咳咳……”
　　李原想了半天也没个结果，正在这时，手机里嘟嘟响了两声，李原低头一看，薛文杰打进来了，他立刻有了主意：“我先挂了，咳咳，等会儿给你打回去。”
　　李原挂断韩明艳的电话，随即给薛文杰回拨了过去：“怎么了，咳咳，有事？”
　　“听说昨天人民医院出事儿了？你昨天是不是在那儿看病呢？”薛文杰的声音倒很平稳，似乎并没太为李原着急。
　　“对，昨天，在人民医院看病，咳咳，还住了院，现在，咳咳，正躺在他们病床上，而且，那事儿就在我眼前发生的，咳咳，我还被卷进去了，咳咳，还有琪琪。”
　　“还有琪琪？”薛文杰的声音变得有些波动了。
　　“嗯，闹事那人，咳咳，我们还跟他动手来着，他没打过琪琪，就当着我俩的面跳了楼，咳咳，把脑袋摔瘪了，咳咳。”
　　“啊？当着你们俩的面儿，琪琪看见了？”薛文杰的声音变得愈加惊讶。
　　“对，就这意思，咳咳。”不知为什么，李原现在咳嗽得又有些厉害了。
　　“我倒是没事儿，咳咳，见得多了，现在正住院。琪琪不行，咳咳，精神上好像有点儿受刺激了，咳咳。”
　　“怎么？”
　　“不哭不闹，咳咳，不睡不吃，咳咳，我让韩明艳陪着她，韩明艳也，咳咳，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那怎么办？”
　　“韩明艳说，实在不行就准备找心理医生，咳咳，不过，正好你打过来了，咳咳，你看能不能让你家薛诚也去看看琪琪。”
　　“行，那倒没问题。你在哪儿住院，我下午去看看你去。”
　　“不用了，咳咳，呼吸科，不太方便，你别来了，咳咳。”李原无意间一抬头，却发现黎彩凤不知什么时候走进了病房，他咳嗽两声，对薛文杰说：“我先挂了，那事儿，拜托你了，咳咳。”
　　黎彩凤见李原挂上电话，笑容可掬地走了过来：“您好啊。”
　　李原看着她的笑容，不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