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探案笔记：去年的案件》丹山白鹭老孤云

33、2019年12月27日（下）

　　李原吃药之后，咳嗽似乎还真轻了些。他正寻思着接下来是不是就该接受问询了，局里就派人来了。来的人他倒是认识——曾宪锋和督察支队的副支队长韦守心。韦守心老是笑呵呵的，局里人称“笑面虎”，这次见了他也不例外，依旧笑呵呵的，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打开手里的笔记本：“老李呀，你也别太紧张……”
　　“我不紧张。”不知怎么的，李原的嗓子又开始痒痒，不过他忍住了没咳嗽，“那块儿应该有摄像头，你们调监控了吗？”
　　“看了，看了，不过还得问你几句话。”韦守心一边说，一边拿出录音笔，又打开了小本子。
　　“那你问吧。”
　　“事发之前，你和那个死者有短暂的交流，你是认识他吗？”
　　“不认识。”
　　“那你们在说什么？”
　　“我以为他是病人，让他进去排队。”
　　“排什么队？”
　　“就是把病历放在医生的桌子上排队。”
　　“没让他去分诊台吗？”
　　“没，我还以为他就是去找凌大夫看病的。”
　　“对方说什么了？”
　　“他什么也没说。”
　　“是你主动找他说话的？”
　　“是。”
　　“你咳嗽得这么厉害，怎么还会主动找人说话？”
　　“我看他好像不太知道怎么找大夫看病，咳咳，就想提醒他一下，毕竟，咳咳，生病也不是件轻松的事情。”李原又开始咳嗽了。
　　“除了这些，你当时有没有觉得这人有什么别的异常没有？”
　　“那能觉得什么，来看病的，就没有一个人能跟普通人一样，咳咳，不管是病人，还是家属。”
　　“他当时刚拿出刀来，你就能想起来去阻挡他，你的反应也够快的。”
　　“当刑警的，时间长了，都有点儿神经过敏，咳咳。”
　　“你女儿当时在做什么？”
　　“她之前去拿药了，那时应该刚回来，咳咳。”
　　“你女儿功夫不错。”
　　“我教的。”曾宪锋连忙接过话头。
　　“那就难怪了。”韦守心看看曾宪锋，又转向李原，“打斗的过程中，你有没有给你女儿下什么指令？”
　　“没有，咳咳，她比我会打架。”
　　“什么也没说？”
　　“没说，咳嗽得厉害，咳咳，说不出话来。”李原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自己的嗓子。
　　“也没有制止她？”
　　“没有，我说了，咳嗽得厉害，咳咳。”李原又指了指自己的嗓子。
　　“死者跳下楼之前，有没有说什么话？”
　　“没听见。”李原想了想，觉得还是严谨些好，“可能是没说，也可能说了，但是周围乱哄哄的，咳咳。”
　　“你在事发前后，有没有向对方表明你的警察身份？”
　　“表明身份？”李原忽然警觉起来，眯起眼睛盯着对方的脸细细观察了一番，“我没带警官证，之前也没时间说，事后也来不及了。”他已经彻底忘记咳嗽了。
　　“行。”韦守心在小本子上写下最后几个字，然后按了一下录音笔的开关，“先这样，你先休息。”他又转向了师绍伟，“你现在方便吗？我还得问你几个问题。”
　　师绍伟愣了：“我？我是来出警的，有人投诉吗？”他似乎有些慌乱。
　　“没人投诉你这次出警，我们能换个地方吗？”
　　“你们不用换，咳咳，”李原插进嘴来，“就在这儿吧，我也想听听。”
　　韦守心看看他，又看了看曾宪锋，曾宪锋微微点了点头。韦守心便也点了点头：“那也行，反正也只是了解一下情况。你坐吧。”
　　然而病床周围却没有多余的椅子，师绍伟只好局促地坐在病床边上。
　　韦守心再次打开了录音笔和小本子：“我们了解到你们之前也来这边出过警，报警的内容也和医患纠纷有关，纠纷的双方就是这次卷进来的凌大夫和隋招娣的家属。”
　　“是，有过两次。”
　　“你能回忆一下那两次出警的全过程吗？”
　　李原躺在病床上，不觉往起坐了坐。他心想，韦守心这老狐狸，明明可以先调看出警记录，他偏要先问话，问话还先从师绍伟这个雏儿问起，他可比梁宁那种老油子好捏多了。看来，韦守心是带着目的来的。同时，他也暗自松了口气，韦守心的主要目标应该不是他自己，搞不好找他问话只是个幌子而已。想到这里，李原又不禁开始为师绍伟担心了。
　　“我们两次都是接到110转来的消息，第一次是12月上旬……”师绍伟一边说一边开始翻自己的小本子，“12月6号，第二次是12月19号。第一次我们来的时候，其实他们医院的保卫处都已经把现场控制住了，我们只是简单地问了个话。按照他们黎书记的说法，是一场误会。问家属，家属也说都说开了，也没发生什么冲突。我们就做了个笔录回来了。”
　　“你们找到报案人了吗？”
　　“找到了，报案人是他们这儿的一个护工。据这个人说，当时病人家属和主治大夫吵起来了，还推推搡搡的。他觉得情况不对，就赶紧报警了。”
　　“这么说这个报案人警惕性还挺高的？”
　　“这个护工常年在医院，对于这种医患纠纷很敏感。另外，他也怕闹大了自己的生意受影响。”
　　“这是那个护工说的？”
　　“不是，我觉得应该是这样。”师绍伟的口气变得有些含糊了。
　　李原心里清楚，这肯定是梁宁传授给他的，不会有哪个护工会直接把这些心里话说出来，也不会有哪个年轻警察会对着督察把老警察传授的经验直接说出来。他看了看韦守心，觉得这不是个至关紧要的问题，韦守心应该不会在此纠结。
　　果然，韦守心开始问下一个问题了：“他们为什么争吵？”
　　“按照当事人的说法，就是一场误会。至于是怎么个误会法，他们都不肯细说。”
　　“那你们就不再追究了？”
　　“对，我们没再深追。”师绍伟似乎又有些含糊了。
　　“最后怎么处理的？”
　　“让双方写个事情经过，并且保证今后妥善处理类似的问题，然后双方具结。”
　　“报案人不是说病人家属和主治大夫吵起来了吗，你们找过那个主治大夫没有？”
　　“问过，医院说现在是医患办在处理这些事情，医患办掌握全部情况，没必要再去找大夫问话。”
　　“医患办的人在场吗？”
　　“他们黎书记就兼任医患办的主任。”
　　“当时医院方面有几个人？”
　　“好几个人，但是全程和我们接触的都是他们的黎书记。”
　　“第二次又是什么情况呢？”
　　“这次是医院护士报的警，说是病人家属在住院部捣乱，破坏医院财物。”
　　“是这么回事吗？”
　　“我们到的时候，确实看到病人家属正在大吵大闹，一些物品也都散落在地上。不过他们的黎书记又出来说这种医患矛盾，还是希望由医院出面解决，不希望惊动警方。”
　　“报警的不是他们医院的护士吗，怎么又说医院不希望惊动警方了？”
　　“她说报警的护士年轻没经验，当时慌了，没想别的，只想到打110了。”
　　“你们见到报警的护士了吗？”
　　“没有，黎书记说那个护士不太舒服，让她回去休息了。”
　　“后来这事儿怎么处理的？”
　　“还跟上次一样，做了份笔录，我们就回去了。”
　　“病人家属那边怎么说的？”
　　“他们说是护士说话不好听，把他们给惹火了，这才开始吵架的。”
　　“涉及财物受损，这方面怎么解决的？”
　　“他们双方准备协商解决。”
　　“具体的协商结果呢？”
　　“后来我们就没再跟了。”
　　“这两次病人家属方面都有谁？”
　　“第一次有病人的大儿子、大儿媳和女儿女婿，第二次是她的大儿子、大儿媳和女儿。”
　　“今天这个死者，你见过吗？”
　　“没见过。”师绍伟摇了摇头。
　　“这两次出警，你都没见过他？”
　　“没有。”
　　“老韦，咳咳，”李原插嘴进来，“这个人是谁？”
　　“隋招娣的二儿子，沈银宝，单身，四十二岁。”
　　“从来没见过这个人，也没听他们提过。”师绍伟又想了想。
　　“沈银宝六年前因为故意伤害罪入狱，十月份刚刚放出来。”曾宪锋在旁边补充了一句。
　　“刚放出来，咳咳，就又行凶了？”李原倒也并不觉得太意外。
　　“是啊。”曾宪锋面色有些阴沉，“已经联系户籍地派出所和居委会了。”
　　“其实吧，咳咳，你们完全可以调他们的出警录像，没必要问他。”李原又插了句嘴，“到现在他也不一定记得那么清楚了。”
　　“这些都要做。”韦守心脸上带着笑，“查录像之前，我想先问问话。”

　　韦守心又坐了一会儿，聊了两句没油没盐不咸不淡的，便起身走了。李原看了看师绍伟：“你也忙你的去吧，这儿人太多了，咳咳。”
　　师绍伟站起来：“那我先走了。”
　　“走吧，走吧。”曾宪锋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你们也去忙吧，我这儿不用看着，咳咳。”李原又对曾宪锋和小丁说道。
　　“你没问题？”
　　“我没什么问题。”
　　“还是让小丁在这儿陪着你吧。”曾宪锋看看他。
　　“行。”不等李原回答，小丁已经抢着答应下来了。
　　李原看了看小丁一眼，有些不满，但没说什么。曾宪锋微微点头：“于公于私，都应该有个人在这儿陪着你。”

　　曾宪锋走后没多久，凌月兰来了，洪翠妍陪着她。凌月兰的脸色看上去倒是很平常，完全不像一个刚经历过生死的人，她看看李原：“住下了？”
　　“住下了，咳咳。”
　　“止咳药有作用吗？”
　　“刚吃完好像轻了点儿，咳咳，现在又那样了。”
　　“再吃两次看看，要是明天早上还不见轻，就得换药了。”
　　“您，没回家休息？”李原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一个问题。
　　“休息了病人怎么办呢？”
　　“……”李原一时有些无语。
　　“你今天住进来，搞不好要在病床上跨年了。”凌月兰的声音听上去很轻松。
　　“凌大夫，咳咳，听说隋招娣的家属闹过两次，惊动了110，咳咳，你应该知道这事吧？”
　　“何止是知道，一方当事人就是我。”
　　“到底是因为什么闹的，咳咳，有原因吗？”
　　“具体的，我也很难说，他们一直质疑我的诊断结果和我开的药，但他们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是有别的目的吗？”
　　“那就不清楚了。”
　　“为什么闹得那么凶，还是一直在这里住院呢？咳咳。”
　　“这我也不清楚，他们不会告诉我心里话的。”
　　“闹完了，医生也没换成别人，还是您给她治疗？”
　　“对，还是我。”
　　“那个病人是什么时候入院的？咳咳。”李原忍了忍咳嗽，最终没忍住。
　　“第一次闹的前一天。”
　　“刚住进来就闹？”
　　“闹得还特别凶。”
　　“闹的起因是什么，咳咳，还记得吗？”
　　“我建议病人接受手术，他们就不干了。”
　　“那个病人是您的老病人吗？”
　　“不是，她是从中医院转过来的。”
　　“之前就是转院过来的？”李原忍不住又咳嗽了两声，“中医院看得不好吗？”
　　“中医院看得没什么问题，只不过他们一家子不满意。”
　　“怎么？”
　　“中医院的大夫建议让病人做手术，他们一家子坚持只给病人开中药。没谈妥，大闹一场，转过来了，接着闹。”
　　“他们到底是图什么呢？咳咳。”
　　“听说他们说是中医院耽搁了病情，想让中医院赔钱。”
　　“这什么道理，不是他们自己坚持开中药的吗？咳咳，怎么埋怨中医院耽搁了？”李原实在理不清这里面的逻辑。
　　“这哪能讲道理呢？”凌月兰苦笑了一下，两手一摊。
　　“归根到底，他们是想让中医院赔钱。”半天没说话的洪翠妍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那他们在这儿闹……”
　　“可能也是这个目的。”凌月兰又笑了笑，她显然同意洪翠妍。
　　“既然目的是要钱，怎么最后会演变成今天这样呢？咳咳。”
　　“那谁知道呢？”
　　“你们医院跟他们家人谈过吗？”
　　“估计是谈过，应该是黎书记主谈，毕竟她主管医患办。”
　　“争吵的时候，咳咳，他们流露出要钱的意思没？”
　　“记不清了，可能提过两句，但那种乱乱哄哄的时候，我也记不住。”
　　“对了，咳咳，那个病人，咳咳，现在病情怎么样了？”
　　“够呛了。”凌月兰摇摇头，“病人的癌细胞扩散很快，他们又一直拖着不肯接受手术，恐怕现在在做手术也来不及了。”
　　“那这一转院……”
　　“那就是别人的麻烦了。”凌月兰不觉叹了口气。
　　“他们家最厉害的是谁？”不知为什么，李原忽然问了这么个问题。
　　“最厉害的……”凌月兰愣住了。
　　“最厉害的肯定是那老太太她姑娘。”洪翠妍接过了话头。
　　“是吗？”李原有点儿不相信。
　　“真的，那女人可凶了。她哥和她嫂子也不是省油的灯，不过在她面前只能听她指挥，平时也是被她呼来喝去的。”
　　“这么厉害吗？”
　　“相当厉害了。”洪翠妍认真地点了点头。
　　“平时在这儿护理他们老太太的是谁？”
　　“也是她女儿。”
　　“那，老太太的儿子儿媳，还有女婿都什么时候来？”李原想起师绍伟的描述，“不会只有吵架的时候来吧，咳咳。”
　　“一般她儿子早上来，儿媳妇是下午来，女婿来得少。”
　　“她二儿子呢？”
　　“那个人基本没露过面，也就前两天来待了待，看着特别迟钝，也干不了什么事，所以很快就被老太太的女儿撵走了。”
　　“就这样，每次闹起来，人还能凑那么齐？咳咳。”李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对，他们家就是闹的时候能把人凑齐。”洪翠妍愤愤不平地说道。
　　“行了，少说两句吧。”凌月兰似乎是忽然反应过来，不应该在病房里说太多这种事，便拦住了洪翠妍。
　　洪翠妍闭了嘴，李原也不好问下去。小丁却开口了：“大夫，他晚上要是还咳嗽怎么办？”
　　“可以把止咳药加大点儿剂量，能不影响睡眠就行。”凌月兰想了想，“吃东西注意点儿，咸辣凉、刺激的，都少吃，多喝白开水。”
　　“好，知道了，咳咳咳咳。”李原的精神一放松下来，又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今天先这样，明天上午我再过来。”
　　“行，大夫，慢走，咳咳咳咳。”
　　李原又吃了两次止咳药，晚上九点熄灯前，又按照医嘱吃了一副加大剂量的，这才躺下。小丁晚上也不敢离开，租了张躺椅，和衣睡在李原的病床旁边。虽然吃过了止咳药，李原一晚上咳咳咔咔的，自己也没睡好，吵得小丁也没睡好。好容易熬到早上，李原觉得嗓子都快咳碎了。躺在床上眼睛看着窗帘缝里露出来微露晨曦的天空，只觉得脑袋胀得老大，想死的心都有了。正在这时，小丁拿着手机，焦虑地说道：“老李，坏了，又出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