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探案笔记：去年的案件》丹山白鹭老孤云

32、2019年12月27日（上）

　　警车一辆接一辆地开进了人民医院的院子里，警察一波一波地进了门诊大楼，中庭和李原身边刚才发生打斗的地方都已经拉起了警戒线。甜水园派出所的梁宁在门诊大厅里守着，师绍伟在楼上陪着李原和琪琪。
　　琪琪自从那个黑瘦的中年人从栏杆上掉下去之后就一言不发了，不管李原问她什么，她都像没听见似的。师绍伟是个年轻人，从警时间不长，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案子，面前的两个当事人，一个是他的老前辈，一个精神上明显受了严重的刺激，一时竟然手足无措。好在李原虽然咳嗽得厉害，到底还算清醒，他拿出手机，稍稍琢磨了一下，拨通了韩明艳的电话：“喂……是我……咳咳……没事，没事，我在人民医院，咳咳……你能帮我个忙吗？……帮我照顾一下琪琪……咳咳，情况比较复杂……比较严重，咳咳……”
　　韩明艳很痛快地答应了李原的请求，李原挂断电话，心里稍稍安定了些。他又咳嗽了两声，再抬头一看，廖有为和曾宪锋已经下了电梯，后面还跟着程波和两个技侦。廖有为和曾宪锋一看见李原和琪琪，就有些发傻。
　　“你们来了？咳咳。”李原朝着他们挥了挥手，他不太确定对方有没有听到自己在打招呼。
　　廖有为和曾宪锋快步走过来在几个人面前站定，师绍伟连忙站起来打招呼。曾宪锋有些焦虑地看着李原：“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这个说起来可能有点儿复杂，咳咳。”
　　廖有为看了看琪琪：“怎么样啊？”他似乎是在问琪琪，又像是在问李原。
　　“你先别问她了，顾馨蕊来了没？”
　　“来了，在楼下。”
　　“你让她上来一趟，陪她一会儿，我还找了韩明艳帮忙，一会儿她来了，再让顾馨蕊忙她该忙的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曾宪锋没有得到答案，焦急地又问了一遍。
　　“那个可能是想杀我。”凌月兰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施施然地说了一句，就仿佛是在说别人家的闲事一样淡然。
　　“您说什么？”曾宪锋抬头看了看她，几个人全都愣了。
　　“进来说吧。”凌月兰说完就回到了诊室里。
　　这件事一出，医生和病人几乎都跑掉了，诊室里空荡荡的。凌月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坐吧，你的检验结果都出了吗？给我看看。”
　　李原递过他之前从地上捡起来的检验报告和片子，交给凌月兰。凌月兰看了看：“你这个肺部有阴影啊，你平时抽烟吗？”
　　“很少抽，咳咳。”
　　“本来应该安排你住院观察的，不过看现在这个情况，估计也安排不了了，我给你开点儿药，你回去吃了之后，不管怎么样，到明天上午再来一趟。”
　　“行，行。”李原点点头，又咳嗽起来。
　　“大夫，你说那个人是来杀你的，到底什么意思？”曾宪锋见凌月兰仍然不紧不慢地给李原看病，不免有些着急了。
　　凌月兰一边伸手去打印机那里取药方，一边抬头看着曾宪锋：“那个人前两天在住院部病房陪床，我查房的时候遇上的。他妈得了肺癌，恶性的，现在是保守治疗还是手术，他们弟兄几个也拿不准主意。”
　　“那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码？”
　　“不知道，他也不说话，也没人搭理他。”
　　“他妈叫什么名字？”
　　“隋招娣，住呼吸科普通病房，404床。”
　　“您为什么知道这个人是来杀你的？”
　　“不知道。”凌月兰耸了耸肩，“不过，我觉得可能性很大。”
　　“怎么……”
　　“毕竟是病人杀医生……”
　　“……”诊室里一时陷入了安静，曾宪锋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琪琪！”顾馨蕊出现在诊室门口，脸色惨白，声音都有些变了。琪琪一见顾馨蕊，嘴唇抽动了几下，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顾馨蕊赶忙跑进来把她抱在了怀里。诊室里的空气变得越发悲戚，又透出了些许尴尬。廖有为想过去，又忍住了，犹豫了一下，对顾馨蕊说道：“先把她带到外面坐会儿吧。”
　　顾馨蕊没吭声，搂着琪琪走了出去。廖有为松了口气，回过头来看看曾宪锋，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问。
　　“您和病人或者病人家属之间有过矛盾，或者争执？”
　　“算是有过吧，反正是挺麻烦的一家子，几乎跟住院部的医生护士都吵遍了，跟其他病人家属也吵，当然跟我也不例外。”
　　正说到这儿，李原又开始咳嗽。曾宪锋看看廖有为，又看了看咳咳咔咔的李原，一时觉得脑子也乱了，想了想，给小丁打了个电话，让他上楼来一趟。
　　“这个有没有可能是冲着别的医生来的？”廖有为趁着李原咳嗽的间歇，赶忙插了一句。
　　“不知道。”凌月兰摇摇头，“反正跟他们家关系最密切的就应该是我了，真要是找别人行凶，我也想不到理由。”她一边说一边把药方交给了李原。
　　廖有为微微点了点头，嘱咐曾宪锋安排人查清这个人的身份，了解一下他的家庭情况，重点了解一下随招娣的病情以及这一家人和医院之间的关系。曾宪锋走后，廖有为又出门看了看琪琪和顾馨蕊——他实在是放心不下。
　　“大夫，咳咳，你先给我把住院留观开上吧。”李原接过药方看了看。
　　“你还真去住院吗？”
　　“我心里不踏实，咳咳。”
　　“好吧。”
　　“大夫，你现在怎么办？”李原咳嗽着问了一句。
　　“我也不知道，你们还问话吗？”
　　“我是，咳咳，没什么可问的了，我估计他们也没有，咳咳。”
　　“凌大夫。”一个留着短发、穿着便装的女人几乎是小跑着进了诊室，“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凌月兰看着这个女人，似乎有些不太自然。
　　“你是……咳咳。”李原也看了看这个女人，他发觉这女人的面相似乎有点儿凶——虽然她满脸都是关切之色。
　　“黎彩凤，我是医院的书记。”女人一边说，一边挺了挺腰。
　　“您先请回。”廖有为从外面进来了，这句话是对着黎彩凤的后脑勺说的。
　　黎彩凤回头看了看廖有为：“您是……”
　　“廖有为，市公安局的。”廖有为简单地做了个自我介绍，“您先回自己的办公室，如果需要找您问话，我们会上门的。”
　　“可我是来了解情况的。”
　　“不需要，现在需要了解情况的是我们，一切都要以警方通报为准。”
　　“那凌大夫怎么办？”
　　“有我们，这里是案发现场，您请回。”廖有为语气很生硬。
　　黎彩凤脸上抽动了一下，没再多说什么，转身便离开了。廖有为看了看她的背影，转回来又看看李原：“你怎么样？”
　　“咳咳，没事，咳咳。”
　　“能回答问题吗？”
　　“可以，咳咳，你让他们来吧，咳咳。”
　　“大夫，他这……”廖有为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凌月兰。
　　“我给他开了止咳药，吃了之后看看能不能缓解吧。你们还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这个。”廖有为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李原，李原摇了摇头：“没了，咳咳。”
　　“没事，你们先请出去吧，我得锁门了。”凌月兰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
　　李原和廖有为走到外面，廖有为把药房交给师绍伟，又给了他一百块钱，让他先把方子上的止咳药买回来。韩明艳也刚到，正坐在顾馨蕊旁边，看着她怀里泪眼婆娑的琪琪，似乎也有些手足无措。李原一边咳嗽着，一边和廖有为坐到稍远点儿的两张椅子上。廖有为看看面前的警戒线，叹了口气：“又是医患纠纷。”
　　“这不就是杀人未遂嘛，咳咳，怎么轮到医院就换了个新名词，咳咳，还医患纠纷。”
　　“你不懂。”廖有为又叹了口气，“没法说。”
　　“要只是纠纷的话，你们就不应该来，咳咳。”
　　“哪有什么该来不该来的，再说，来都来了。”
　　顾馨蕊已经把琪琪托付给了韩明艳，她站起来，擦了擦眼角，走到廖有为和李原的面前，这两个人立刻不自觉地缩了缩身子。顾馨蕊倒非常冷静：“我得下去了。”
　　“去吧。”廖有为看看她，“我跟局里说一声，看看能不能借别的局的法医来给你帮忙。”
　　“好。”顾馨蕊简单地回答了一个字，便离开了。
　　李原看了看顾馨蕊的背影：“估计你们以后都碰不了这案子了吧。”
　　“估计是这个结果。”廖有为摘下帽子，搔了搔头皮，“真是活见鬼……”
　　“回头得谢谢老曾。”
　　“为什么？”
　　“教得好，要没有他教这两下子，我这脑袋也悬了。”
　　“你得给我透个实底。”廖有为忽然压低了声音，“这个人到底是自己跳下去的，还是被你们打下去的。”
　　“你什么意思！”李原瞪起了眼睛，也压低了声音，他也顾不得咳嗽了。
　　“你着什么急，这个事情我必须提前得问清楚。”廖有为的声音更低，也更硬了，他几乎是咬着牙说的。
　　“就是他自己跳下去的，我亲眼看见了。”李原也有点儿着急了。
　　“我不是不相信你们两个。”廖有为看看琪琪。
　　“明白，明白，咳咳，你有苦衷，领导都有苦衷，咳咳。”
　　“要不先给你办住院吧。”
　　“你该安排什么就安排什么吧，咳咳，按程序来，咳咳，就是对琪琪，可得手下留情。”
　　“那还用你说，行了，先这样吧。”廖有为看看远处，见小丁已经从电梯里下来了，便及时终止了这场谈话。
　　小丁带着李原去了住院部，这里也人心惶惶的，警察、保安来了不少，病人和家属交头接耳，不过看上去还在正常运转，至少没有提示说今天暂停。小丁把李原在旁边的等待区安顿好，自己先去办手续。李原坐在椅子上，看着周围的人，他倒没有太紧张，毕竟刚才小丁跟旁边的警察打过招呼，让他们关照一下他。
　　坐下没多久，一辆救护车就拉着警笛停在了住院部门口，不大会儿的工夫，几个护士和保安推着一台担架车过来，旁边还跟着几个家属模样的人，一起把担架上的病人送上了救护车。这时曾宪锋带着几个人也从楼里走了出来，站在大厅，看着那几个人上了救护车，忽然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为什么。
　　“老曾，老曾。”李原咳嗽着喊了几声。
　　曾宪锋转过头来，也发现了他，便走了过来：“你这是，要住院？”
　　“开了留院观察，咳咳。你这是干什么？”
　　“刚才转运走的那个病人，”曾宪锋用下巴指了指门口刚才救护车停的位置，“就是隋招娣，旁边那几个人是她的儿女。”
　　“怎么，刚出事就转院了？”
　　“确切点儿说是刚转院就出事了，他们昨天办的转院手续。”
　　“转哪儿去？”
　　“医大附院。”
　　“医大附院的呼吸科比这儿好吗？咳咳。”
　　“说不上，就算好也好不到哪儿去。”
　　“那转什么。”
　　“那我怎么知道呢？就说要转院。我们今天想问话都不行，他们说他们弟弟干的事，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还质问耽误了老太太的病情谁能负得起责任。”
　　“驾轻就熟啊，咳咳。”
　　“那可不，谁敢负这种责任。不过，我已经让人跟过去了，头回看见跟刑警玩儿滚刀肉的，真是新鲜。”曾宪锋悻悻不已，似乎很有挫败感。
　　小丁回来了，先跟曾宪锋打了招呼，然后转向李原：“老李，今天办得挺顺，正好有个空床位。”
　　“行，走吧。”李原知道那张空床位是怎么回事，他心里多多少少有点儿腻味，但也不好多说什么。
　　曾宪锋看看他：“那你先安排住院吧，等你安顿下来，我们再去找你。”
　　“行，咳咳。”
　　“等会儿督察那边也会派人过来。”曾宪锋说这句话之前明显犹豫了一下。
　　“来吧，来吧。”李原怏怏的，“总得来，晚来不如早来。”
　　躺到病床上之后，师绍伟把李原的药也送过来了。李原对床位还算满意，因为他正对着电视，里面正在滚动播放新闻。李原发现负责他的护士虽然忙前忙后，但老是心神不定的。他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便没话找话：“护士，你贵姓啊？”
　　“洪。”护士头也没抬。
　　“叫名字呢？”
　　“洪翠妍。”
　　“你们也没遇过这种事吧。”
　　“什么事？”洪翠妍忽然站起身子，盯着李原。
　　“住院的病人，自己从药房拿药……”李原被对方的反应吓了一跳，有点儿语无伦次。
　　“也可能凌大夫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吧……”洪翠妍的声音又柔和了下来。
　　“转走的那个老太太，之前也是你负责吗？”
　　洪翠妍听他问了这么个问题，忽然沉默了，许久，才说了句：“我等会儿再过来。”
　　洪翠妍匆匆地走了，李原虽然有点儿遗憾，但并不算意外。他看看师绍伟刚买回来的药，又看看小丁：“要不我先把药吃了吧。”他也不太确定是不是该马上吃这些药，小丁和师绍伟看着药，也拿不准主意该不该给李原吃。
　　过了一会儿，一个岁数大些的护士带着洪翠妍又来了。她的脸上像洪翠妍一样凝重：“您是，市公安局的？”
　　“对，咳咳。”
　　“刚才是您救了凌医生？”
　　“算是吧，主要是我女儿。”
　　“谢谢！”岁数大些的护士忽然一把握住了李原的手，握得很紧，她的眼圈也有点儿红了。
　　“不算什么，咳咳，不算什么……”
　　“凌医生已经跟我们交代过了，”岁数大些的护士眼角已经湿润了，但她并没有松开右手，而是用左手的手背擦了擦眼眶，“您放心，不会有问题的。”
　　“这我相信……”李原有点儿受宠若惊，他随即想到自己还不知道对方是谁，忙问道，“您是……”
　　“我是护士长付美欣。”她用力晃了晃李原的手。
　　“哦，您还，咳咳。”李原也连忙用力迎合了一下对方的敬意，既表示诚挚，也借此想把她的手甩得稍微松一些。
　　“护士长，您看这药……”小丁拿过那些止咳药，给付美欣看了看。
　　“可以吃，一次三片，现在开始，小洪，你注意一下，每六个小时服一次。”
　　“好。”洪翠妍的眼眶似乎也又些发红。
　　“你们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们说。”付美欣又强调了一句。
　　“目前倒是没什么特别需要的。”李原倒有些心虚起来了，“你们忙你们的吧，咳咳，我们这两个小同志会照顾我的，咳咳。”
　　“别客气，别客气……”
　　“不过，咳咳，我还真有点儿事情，咳咳，想麻烦你们。”
　　“您请说。”付美欣郑重其事地说道。
　　“刚转走的老太太，想跟你们，咳咳，聊聊他们一家。”
　　“她们家？”
　　“不是现在，咳咳，晚点儿。”
　　“好吧，那看您什么时候想聊吧。”
　　“嗯，我先吃药，咳咳，看看等会儿，咳咳，咳嗽能不能，咳咳，轻点儿。”李原说着，咳嗽得越发剧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