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探案笔记：去年的案件》丹山白鹭老孤云

29、2019年10月12日（三）

　　董赫睿带着李原和小丁乘电梯上了六楼，一进楼道，李原就发现每个课题组办公室的大门旁边都挂着这个组负责人的大幅照片和简介。走不多远，他们就看到了孟相宇的大照片。董赫睿想去敲旁边的门，李原制止了他：“别忙，我先看看。”他饶有兴趣地凑近孟相宇的简历，一边看一边嘴里念念有词，“1990年大学毕业，1993年硕士毕业，1995年去美国读博士，2000年开始做博士后，2002年在美国大学工作，2005年回国担任副教授，2010年评上了教授，2019年开始担任博士生导师。啧啧，了不起了不起。”他一边赞不绝口，一边拿出手机对准了这份简历，“我得拍下来，留个纪念。”
　　照片拍完，他才问董赫睿：“孟教授就在这屋？”
　　“是的。”董赫睿说完，稍稍停顿了一下，这才敲了敲房门。
　　“请进。”里面回应了一声，李原听出那是孟相宇的声音。
　　董赫睿轻轻推开门：“孟老师，他们到了。”然后把身子闪到一边，给李原和小丁让出了一条路。
　　“二位警官，请进。”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孟相宇站起来，绕到前面，带着可掬的笑容伸出手，和李原握了握，又和小丁握了握。“请坐，请坐。”他把李原和小丁让到旁边的沙发椅上，然后转头对正在接水的董赫睿说，“小董，你先回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好。”董赫睿一边说一边把两杯接好的水放在李原和小丁面前，然后直起腰，“孟老师，那我先回去了。”
　　“回去吧。”孟相宇点点头。
　　“孟老师再见。”
　　“再见。”
　　董赫睿出去，把门带上，孟相宇这才坐到李原对面，把手机往茶几上一放，然后问道：“李警官，我可能比较冒昧，不知道这两天你们有什么进展没有？”
　　“谈不上进展，有点儿发现。”李原笑笑，看看面前的水，并不太想喝。
　　“能说说吗？”
　　“还没想太好。”李原摸了摸后脑勺，“对了，我还真有个问题想问您。”
　　“请讲。”
　　“那天晚上您是十点半接到的消息，到这儿都快十二点了。您说您住南郊，白天嘛，这条路肯定是不太好走，晚上也这样吗？”
　　“晚上更不好走。”孟相宇叹口气，“我眼睛不太好，晚上不敢开太快，进城的高速上大车又多。”
　　“这种情况多吗？”李原往后靠了靠，“她大晚上地跟你说要见面，你就赶紧跑过去。”
　　“隔三差五吧，最近这段时间，可能每个月都会有那么一两次。”孟相宇苦笑了一下。
　　“按说呢，我这话说得可能不太合适。”李原的语速忽然慢了下来，似乎变得很为难，“不过，这个简□□是不是精神上……”他用右手的食指在太阳穴旁边的空气中划了两个圈，表达他不方便说出来的意思。
　　“您说她有精神病吗？那倒不至于，不过她最近这几年确实挺焦虑。”
　　“她的焦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可能，”孟相宇想了想，“可能是从我们离婚开始的吧。”
　　“你们到底是因为什么离婚的？”
　　“这个，”孟相宇皱起了眉毛，“跟案子有关系吗？”他随即沉默了片刻，然后略带着几分情绪又开了口，“也是，前夫，还是第一发现人，这样的人很容易成为你们怀疑的对象。”
　　“随便问问，当然您不愿意说也行。”李原笑笑，他倒是没否认孟相宇的后一句话。
　　“因为我出轨了。”孟相宇的声音低了些。
　　“跟谁？”李原紧跟着追问了一句。
　　“当时给她办保险的业务员。”孟相宇的声音更低沉了。
　　“卫银玲？”
　　“是，怎么……”孟相宇愣了一下。
　　“保单上有她的名字。”李原脑子一转，没有告诉他自己刚才已经和卫银玲见过面了。
　　孟相宇重重叹了口气：“原来如此。”
　　“你们后来没继续吗？”
　　“没什么可继续的。”孟相宇似乎有些无奈，“她也只是为了让我买她的保险，我买了，事情也就算结束了。”
　　“这么大保额的单子，一般保险公司都会要求做体检，身体健康。五年前简□□的身体还很健康吗？”
　　“五年前她身体还可以，有点儿毛病，但都不算严重。她离婚之后身体才变差的，我真的挺对不起她的。”
　　“当初为什么会想到给简□□买个人寿保险呢，是被卫银玲推销的吗？”
　　“其实也不完全是，她也想买一份。她怕自己万一去世，想给若明多留一些。毕竟若明的身体不好，她非常担心。”
　　“这份担心是从何而来呢？”
　　“她老觉得亏待了若明，总想用各种办法给他补偿，结果没想到最后这件事发展成这样。唉，真是怪我。”孟相宇说着说着就开始自怨自艾了。
　　“您说想跟我们谈谈，是不是跟这份保险也有关呢？”李原的笑容变得有些促狭了。
　　“这个，让您见笑了。”孟相宇在这个问题上倒是坦然，“其实不瞒您说，我想尽快理赔。”
　　“这恐怕有点儿难度，案子没结之前，我们什么消息也不能提供给您，也不能出具任何有效力的文件。”李原不假思索，一口回绝。
　　“我知道，我知道。不过若明现在经济状况很紧张，尽早理赔，能帮他缓解一些压力。”
　　“听您的意思，似乎是确认简□□是他杀了？”
　　“她那个状态难道会是自杀吗？”孟相宇似乎对李原的话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现在只能说表面上看是他杀，”
　　“好吧，您要严谨措辞，这我理解。”
　　“孟若明知道这份保险的存在吗？”
　　“简□□那天要跟你谈谈孟若明的事情，你现在知道是什么事吗？”
　　“我上回说过了，我也吃不准，身体、工作、婚姻，都有可能。她这两年情绪很不稳定，想起什么是什么。”
　　“孟若明要结婚了，您知道吗？”
　　“结婚？”孟相宇愣了一下，“那……”
　　“您不知道吗？”
　　“那孩子现在跟我完全没有任何交流，电话不接，发消息不回，可能还在恨我吧。”
　　“恨您是因为……”
　　“就是当初出轨和离婚这两件事，他一直不能原谅我。”孟相宇苦笑一下。
　　“其它的呢？有没有什么让他不能释怀的？”李原脸上带着笑，问了个蹬鼻子上脸的问题。
　　“这个……”孟相宇想了想，“别的我还真不好说。”
　　“您管他管得严吗？”
　　“说不上多严格吧。”
　　“您是第一发现人，进了现场之后，有没有碰现场的其它东西？”李原终究还是问回到了案子上。
　　“没有，我进屋就找她……”
　　“我发现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摆得特别整齐，就连玄关鞋架上的鞋也是，大部分连鞋尖儿都对齐了，除了一双男式拖鞋之外。”
　　“那个，”孟相宇张了张嘴，“我进门的时候确实换了双拖鞋，出门的时候又放回去了。”
　　“我看出警记录，甜水井派出所的警察到场的时候，您在楼门口等他们，当时您为什么没在现场呢？”
　　“我当时，”孟相宇长叹一声，“心里乱得一塌糊涂，在屋里待着不知道该怎么办，就下了楼。在楼外面，我才清醒过来，这才报警，然后一直在那儿等着他们。”
　　“哦，是这样。”李原点点头，“这倒也是人之常情，毕竟都是普通人，对这种场景都没什么心理准备。”
　　“是啊……”
　　“您跟简□□是怎么认识的？”李原又换了话题，小丁在旁边听着，已经习惯了他最近的跳跃思维。
　　“我们在大学的时候是一个系的，我读硕士的时候，她读本科，就这么认识的。后来我毕业之后就结婚了，再后来就有了若明。”
　　“那套房子是谁买的呢？”
　　“那是我回国之后买的，用我在国外的积蓄付的首付，房本上写了她的名字。”
　　“为什么不写您的名字呢？”
　　“写谁的名字不一样吗？反正是婚内财产。”
　　“看来一开始你们俩关系还真好。”
　　“是啊，谁想到后来变成这样了。”
　　“当时也没想过简□□能病成这样吧？”
　　“没有，一开始我老觉得她的病不算什么。多运动运动，调节一下饮食，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少喝点儿红酒就没事儿了，没想到后来发展到这种程度。”
　　“我们在房间里看到的跑步机和红酒，这么说来都是您买的？”
　　“是啊，买了之后看来也没起到作用。她自己也是病急乱投医，瞎买一些保健品。”
　　“都是什么时候买的？”
　　“这我想不起来了。”孟相宇笑笑，“□□应该早就找不着了。”
　　“您知道简□□和谁有什么过节吗？”
　　“应该不会，她这几年深居简出的，没怎么和外人打交道。不过她以前做生意，说不准会得罪什么人。”
　　“哦，是这样。”李原看看小丁，“要不咱走吧？”
　　“怎么，没问题了？”孟相宇看看李原，似乎意犹未尽。
　　“没了，就算有现在也想不起来了。”李原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现在脑子乱糟糟的，需要消化一下。上岁数了，思维不如以前那么敏捷了，最近老是觉得脑袋里面打结。”
　　“我让小董过来送你们一下。”孟相宇一边说一边拿起手机。
　　“不用不用。”李原连忙谢绝，“他也很忙，我们自己出去就行。”
　　“还是送一下吧。”孟相宇说着已经打开了微信。
　　“不用不用，千万别。”李原着急得已经用手按住了孟相宇的手机。
　　孟相宇这才作罢：“那好吧，你们慢走。”
　　“嗯，回见。”李原一边说一边又感叹了一句，“小董这孩子真不错，讲礼貌。”
　　“他在我的学生里也是很优秀的。”孟相宇似乎有些得意，“毕竟是我从本科的时候就开始教的学生，和其他学生还是有区别。”
　　“哦，对了。”李原一拍脑袋，好像想起了什么，“忘了问了。那天晚上简□□给你发消息的时候，您就在家？”
　　“对啊，就在家里。”
　　“当时您在干什么？”
　　“我在客厅看电视。”
　　“没睡着？或者上厕所、打瞌睡什么的？”
　　“没有啊，那节目我还挺喜欢。您是不是觉得……”孟相宇狐疑地看了李原一眼，“这样吧，我把那节目的内容跟您复述一下，您回去查证。”
　　“不用不用。”李原连忙摆手，“那成什么了？就是例行公事，别往心里去。对了，当时手机就在您手边。”
　　“嗯，就扔在沙发上。”
　　“好，明白了，这回真该走了，再见。”李原说完伸出了手。
　　“再见。”孟相宇礼貌地和李原握了握手，准备以此结束这次谈话。
　　“哦，对了，你看我这脑子。”李原好像又想起什么来了，“我们跟卫银玲谈过，她可没提你说的出轨这件事。”
　　“你们跟她谈过？”孟相宇的表情显得越发惊讶。
　　“是啊，她都完全想不起你们一家人来了。”

　　“走吧，回局里。”李原坐上车，忽然变得兴高采烈，刚才出门时的疲态完全不见了。
　　“回去？”小丁看着李原，有点儿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快后。
　　“不打自招。”李原透过车窗，冷笑着抬头看了看那栋楼，“走吧，我差不多知道怎么回事了，不过得先回去找趟顾馨蕊，可能还得再去老程那儿转一圈。”
　　顾馨蕊见李原走进来：“怎么，总算想起过来看看尸检结果了？”
　　“一天天的，事儿太多，忙不过来。”李原笑笑，“查得怎么样，清楚了？”
　　“自己看吧。”顾馨蕊把一个文件夹拿起来递给了李原，自己根本没从椅子上起来。
　　李原接过来翻开看了看：“刀伤不是致命伤。”
　　“不是，那一刀插进去的时候，人已经死得差不多了。有点儿反应，最多算超生反应，不能算生活反应。”
　　“这倒是不意外。”李原翻了翻，“死亡时间……范围够大的。”
　　“没办法，全身都泡在水里，也不知道一开始的水温是多少度。”
　　“致死的主要原因是服用了过量的安眠药和酒精，同时肺部发现积水，淹死的？”
　　“肺部进水的时候人还活着，但是已经完全失去意识了，所以没有普通溺水者身上会出现的因为挣扎产生的伤痕和淤青，但溺水确实起到了加速死亡的作用。”
　　“死者服安眠药和饮酒也是自愿的？”
　　“没有强迫的痕迹。”
　　“她身体这么虚弱，如果被强灌的话，是不是也很难反抗？”
　　“很难反抗不等于不会留下痕迹，其实越是虚弱的人，一旦反抗，身体上往往会留下更严重的反抗伤，像骨折什么的，但她身上完全没有这样的伤痕，所以应该是没有任何反抗。”
　　“她喝了多少酒？”
　　“按体内的酒精量折算，差不多喝了一百毫升红酒，安眠药吃了有七八十片。”
　　“吃了这么多，当时还有救过来的可能吗？”
　　“除非及时洗胃。”
　　“多长时间算及时？”
　　“最好能在她还清醒的时候就把她送到医院去，失去意识之后再抢救就麻烦了。”
　　“你刚才说她身体虚弱，到底怎么个弱法？”
　　“她有长期营养不良的症状。”
　　“营养不良？”李原皱起了眉毛，“她怎么会营养不良？又不是没钱。”
　　“这种情况在有钱人身上一点儿不稀罕。”顾馨蕊也皱起了眉毛，“一追求养生就开始忌口，这不吃那不吃，弄一堆莫名其妙的补品当饭，最后的结果就是营养不良。”
　　“原来如从。”李原想起了简□□家空空如也的冰箱，不觉叹了口气。

　　从顾馨蕊的办公室出来，李原又去了程波的办公室。程波一看他们来了，也拿出了一个文件夹：“你们来了？简□□的胃容物已经检测完了，她服下的安眠药和你们从她家里找来的成分一致，胃里的鞣酸也和你们拿回来的红酒里的一样。”
　　“她死之前吃的什么？”
　　“大米粥和一些青菜，量也不大，那些青菜看样子都是生的。”
　　“原来如此。”李原叹了口气，看来刚才顾馨蕊说的“长期营养不良”确实不假。
　　“最新的就这些。”
　　“把简□□的手机和电脑再拿来我看看吧。”
　　“行。”程波起身从证物室里又把这两样东西拿了出来，“你不是看过了吗？”他有些不解。
　　“总觉得漏了点儿什么。”李原接过手机，“再看看。”
　　“微信记录你不都查过了吗？难道是通话记录和短信没查？”
　　“那也都看过了。”李原示意小丁把电脑打开，“你别说，还真有新发现。”
　　“发现什么了？”程波凑了过来，他的好奇心也被勾起来了。
　　“这个简□□还挺喜欢月亮的。”李原指给他看，“你看，她的朋友圈里全是月亮，相册里也有好多月亮的照片。”
　　“老李，要这么说，简□□的电脑里有个文件夹专门放月亮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