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探案笔记：去年的案件》丹山白鹭老孤云

22、2019年10月11日（一）

　　李原看着孟相宇：“是您发现的尸体？”
　　“是。”孟相宇似乎被李原盯得有点儿不太舒服，把目光挪向了旁边。
　　“你们两个是一起来的吗？”李原又看看孟若明，不知为什么，他对面前这对父子很有点儿好奇。
　　“不是，他之后才来。”
　　“你住这儿？”
　　“不住。”孟若明摇摇头。
　　“那你这么晚跑过来，是你父亲通知你的吗？”
　　“他？”孟若明看了孟相宇一眼，“不是。”
　　“那你是接到了谁的通知吗？”李原发觉孟若明和孟相宇似乎并不亲近，甚至有些敌意，这点他倒是并不意外。
　　“是，是妈妈发来的消息。”孟若明看上去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
　　“你妈妈发的消息？怎么说的？”李原有点儿好奇，一个被谋杀的人会给儿子发什么消息，是求救吗？
　　孟若明拿出手机，在屏上划了两下：“就是这条。”他把手机举在空中，李原看了看，那是条微信的对话界面，对方是“妈妈”，一条语音正在播放：“若明，就这样吧，对不起，妈妈尽力了。”这句话语气平和，似乎说话的人心情平静，和内容联系在一起，反倒让人更加觉得心生凉意。
　　李原看了看语音条上的时间，正是前一天的晚上11点33分。他摸了摸下巴：“原来如此……”他现在有些懊恼，不应该当着孟相宇的面儿问得这么细，这事儿干得有些草率，他怀疑这是自己牺牲睡眠时间导致的恶果。
　　“你们……”李原的懊恼情绪让他一时不知道往下该问什么，似乎问什么都不太合适。他犹豫了一下，才转向师绍伟，“你们派出所离这儿多远？”
　　“现在开车差不多十分钟吧。”
　　“能再找点儿人过来吗？现在警力明显不……”
　　他刚说到这儿，几辆车闪着警灯冲到了眼前。李原连忙和师绍伟下了车，有几辆车上下来的人都穿着警服，李原看着眼熟，却叫不出名字，他估计这些是派出所派来增援的警力。市局的人从另外几辆车上跳下来，为首的正是曾宪锋，后面跟着小丁、顾馨蕊、程波他们。
　　“队长，这儿，这儿。”李原连忙招手，他觉得，当着师绍伟的面儿还是要给曾宪锋足够的尊重，不能老是“老曾”、“老曾”的。
　　“什么情况？”曾宪锋问得很简单。
　　“有人报谋杀案，甜水井派出所出警，确认了。现在一个警长在上面守着，这小伙子在下面陪着报案人和他儿子。”
　　“问话了没？”
　　“没有，情况比较复杂。”李原摇摇头，“先把那小伙子带到派出所，让他歇会儿吧。”
　　曾宪锋点点头：“现场在十四楼？”其实他已经获得了确凿的消息，但还是习惯性地要先确认一下。
　　“1402。”师绍伟抬头看了看，“我们警长在上面盯着。”
　　“行。”曾宪锋扭头看看李原，“你怎么到这么早？”
　　“我就住马路对面。”李原笑笑。
　　“这都能碰上……”曾宪锋嘀咕了一句，“你跟我们上楼吗？”
　　“不了，你们先上去，我在楼下问问这个报案人。”
　　“行吧，那让小丁跟你一起。”曾宪锋说完就上楼去了。
　　小丁看看李原：“老李……”
　　“先不急，先不急。”李原朝他摆了摆手，他正隔着车窗观察坐在警车里的两父子——这两人像两尊木雕一样，表情呆板、姿态凝滞，这么半天连动都没动。
　　过了一会儿，那位警长也从楼上下来了。师绍伟连忙介绍：“警长，这位是市局的李警官。”
　　“李原。”李原连忙报上名字，同时把手也伸了出来。
　　“我叫梁宁。”梁警长连忙也把手伸了出来。
　　“您二位是第一批到现场的？”
　　“对，我们是十二点四十三接到的110指挥中心的消息，说这儿有谋杀案，就赶紧过来了。”梁宁开始按部就班地复述自己出警的过程，“到这儿就发现报案人在楼门口等着。”
　　“他没在楼上？”
　　“没有，他就在这门口站着。”梁宁指了指楼道门，“我们一下车，他就迎过来了，然后我们就跟他上楼了。到了1402门口，我让他和小师在外面等着，我自己进的屋。”
　　“屋里什么样？”
　　“屋里一点儿没乱，等我进了卫生间，就发现浴缸里有具尸体，心口上插着一把刀，血把浴缸里的水都染成红的了。我就赶紧出来回复指挥中心，这个时候，这个年轻的也来了，他说他是死者的儿子，我们还没核实。我看他情绪不太稳定，就让小师先把他俩带下楼了。”
　　“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您说。”
　　“你看这大半夜，让这俩人待在警车里也不好，能不能先让他俩去你们派出所待着，我们也好先问问话？”
　　“那没问题，我跟所里打声招呼就行。”
　　“能不能让你们食堂给他们预备点儿吃的？面条、速冻饺子什么的就行，麻烦不麻烦？”
　　“可以，没问题，反正所里有夜宵，不算麻烦。”
　　“你们怎么去？我可以让小师开车把你们送过去。”
　　“您让他开车带着他们俩人，我们开局里的车跟在后面。”
　　“那行，那行，那我跟我们所长汇报一下，小师……”

　　梁宁安排已毕，李原坐上副驾驶，伸了个懒腰：“唉，失策，失策。”
　　“又怎么了？”小丁这几年看惯了李原的疲沓，知道对他这种状态毋需太在意，只要接个嘴，让他能顺着话音把心里憋着的话说出来就行。
　　“不应该来这么早，跟傻子似的守着。”李原一边说一边使劲伸了伸脖子，以便舒展自己的颈椎，“其实我晚一个钟头过来也没什么影响。”
　　“来得早也有来得早的好处……”与其说小丁是在宽慰他，倒不如说是在敷衍他。
　　“好什么好……”李原打了个哈欠，“走吧。”他指了指前面那辆已经开出去的警车，示意小丁跟上去。

　　师绍伟把他们送到甜水井派出所，就又返回现场帮忙去了。派出所安排人给孟相宇和孟若明采了指纹，然后把李原他们领进了一间会议室，厨房还给煮了一百个速冻饺子，连同四副碗筷和一瓶醋两头蒜，以及一大碗饺子汤都放在了会议室的桌子上。李原一看见饺子就觉得饿了，他拿起醋瓶子给四个碗里都倒上醋：“不管怎么说，先吃点儿吧，这么晚了，也别饿着。”他虽然是对其他人说的，眼睛却一直盯着饺子，说完才抬起头。
　　孟相宇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想吃，孟若明把头扭到一边，似乎不怎么看得上这盘饺子。李原只好看看小丁：“你怎么样，吃点儿吗？”小丁连忙摇头，表示不吃。这样一来，李原也不好意思自己吃了。他无奈之下看了看桌上的饺子：“不吃就糟践了……”他想了想，“你把这几盘饺子端到后面去，折一折，折凉了摆着，一会儿要是想吃了，麻烦他们给做点儿煎饺子吧。”小丁点点头，刚站起身来，李原想了想，又拦住他：“等会儿，我渴了，先来碗汤。”

　　李原喝完了汤，小丁去收拾碗筷和没吃的饺子。李原看看对面这两个人，还是那个表情，这么久了，一点儿变化都没有，李原都疑心两个人要面瘫了。他没急着开口，又看了两人一会儿，这才站起身从墙角的饮水机旁边取了两个纸杯，接了两杯水，分别放在孟相宇和孟若明面前。这俩人还是没反应，李原摸摸后脑勺，好在小丁很快回来了，他连忙让小丁把孟若明带到别的屋子去歇一会儿。
　　会议室里就剩下李原和孟相宇，李原看看对方：“喝点儿水？”
　　“嗯。”孟相宇微微点头，拿起纸杯微微啜了一口。
　　“这是我的警官证，您再看看，确认一下。”李原说着，拿出警官证给对方看了看。
　　“嗯。”孟相宇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咱们现在就开始正式问话了，您的姓名？”李原拿出了小本，在桌面上摊开。
　　“孟相宇，孟是孟子的孟，相互的相，宇宙的宇。”
　　“带身份证了吗？”
　　“带了。”孟相宇一边说，一边摸出钱包，从里面拿出身份证递到李原面前。
　　李原对着身份证一边抄号码一边问：“地址是师大？”
　　“对，我是师大经济学院的教授。”
　　“厉害，厉害。”李原赞叹了两句，一边写孟相宇的工作单位和职务，一边继续问，“您的手机号？”
　　“139……”孟相宇报出了一串数字，李原一笔一画地写下来，然后抬起头来问道：“您认识死者吗？”
　　“认识，她是我前妻，叫简□□。”
　　“前妻……”李原把这两个字郑重地写在纸上，“你们离婚多久了？”
　　“差不多有五年了。”
　　“离婚的原因能透露一下吗？”
　　“感情不合。”
　　“哦。”李原微微点头，心想这个原因就跟没说一样，“能说说你发现尸体的经过吗？”
　　“可以。”孟相宇把身体坐正，稍微清了清嗓子，喝了口水，“我今天接到她的消息，说想跟我谈谈儿子的事情，我就过来了。”
　　“几点接到的消息，您是几点过来的？”
　　“我是十点半接到的消息，到这儿的时候应该差不多十二点了。”
　　“她发的哪种消息？”
　　“微信。”
　　“我能看看吗？”
　　“可以。”孟相宇把手机拿出来，递到李原面前，“就是这个。”
　　李原看了看，他和“简□□”的对话只有两条，对方问：“你过来一趟，谈谈若明的事情”，时间是晚上十点二十三分，孟相宇回答“好”，时间是晚上十点四十七分。
　　“您怎么来的？”李原虽然觉得这两条消息让他疑窦丛生，还是按住了自己信马由缰的欲望，而是一板一眼地问起下一个需要问的问题。
　　“开车，我的车还在他们楼下。”
　　“您是从哪儿过来的？”
　　“南郊，我家。”
　　“您现在住南郊？”
　　“是啊。”
　　“这趟可不近啊。”
　　“还行吧。”
　　“您到了之后，直接上楼的？”
　　“是，我上楼之后就开门进去了。”
　　“您有钥匙？”
　　“有，我原来也住这儿，离婚之后虽然搬出去了，但一直都有钥匙，她也没换锁。”
　　“即便是这样，不敲门就进是不是也不太好？”
　　“在别人那里是这样，对于她，我只能这样。”孟相宇苦笑一下。
　　“怎么呢？”
　　“她精神状态不太稳定，这么晚叫我过去，可能是……”孟相宇迟疑了一下，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汇。
　　“她有精神疾病？”
　　“倒也谈不上是精神疾病……”
　　“哦，是这样，进屋之后呢？”
　　“进屋之后，我叫了她两声，也没人回话。”
　　“您确定她在屋里吗？”
　　“确定，她不是那种会到处疯跑的人，而且，屋里的灯都亮着。”
　　“那你接下来做什么了？”
　　“我每个屋都找了一遍，结果最后发现她在卫生间里。”
　　“那个时候她已经死了？”
　　“对。”
　　“你现在方便回忆一下看到她时的情景吗？”
　　“我……看见她躺在浴缸里，胸口插着一把刀……”
　　“别的呢？”
　　“别的，我也记不住了，我就记得赶紧跑出来，打电话报警。”
　　“你说每个屋都找了一遍，当时别的房间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
　　“我记不清了，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她躺在浴缸里，胸口插着那把刀。”孟相宇两手扶额，似乎陷入了痛苦的回忆。
　　“您只是在每个屋里找人，没碰现场的东西吧？”
　　“没，没有……”
　　“您知道您儿子会来吗？”
　　“这个我不知道。”
　　“刚才您前妻给您儿子的留言，您也听到了。”李原小心翼翼地组织语言，“听上去，感觉像是自杀前的人才会说的话。”
　　“我不知道。”孟相宇连连摇头，只能说出这四个字来。
　　“她有没有跟你透露过自杀的想法？”
　　“没有，没听她说过。”孟相宇迟疑了一下，“警官，她那个样子，你们都不考虑他杀吗？”
　　李原笑笑：“对不起啊，我还没来得及看现场，不太清楚尸体的样子。”
　　“……”孟相宇也有些无语了。
　　“您前妻是做什么工作的？”
　　“她现在基本上已经算是半退休了，之前是开公司的，做建材生意，慧达。”
　　“慧达建材超市，全市开了四五家那个？”
　　“对。”孟相宇微微点头。
　　“厉害厉害……”李原赞叹两句，“她这个精神状态，影响工作吗？”
　　“就是因为影响工作，她才半退休的。”
　　“她这种精神状态，有没有看过医生？”
　　“没有。”孟相宇摇了摇头，“她说看医生没用。”
　　“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其实有很多年了……”
　　“那你们离婚……”
　　“也跟这事有关……”孟相宇说完，小心地问李原，“您问这些，跟案子有关吗？”
　　“想到这儿了，顺便问问。”李原笑笑，“对了，她这么晚让你过来，你二话没说就过来了，这是不是也跟她这种状态有关？”
　　“这个，还是有吧。说实话，离婚之后，我老是担心她一个人过会有什么问题，所以一直跟她保持联系。”
　　“既然这样，当初又为什么要离婚呢？”
　　“唉，”孟相宇叹了口气，“有些事，可能也只有离婚之后才能放下。”
　　“是这样……”李原微微点头，似有同感。
　　“今天也是，这么晚了，我觉得她发这条消息有点儿奇怪，就赶紧过来了。”
　　“您儿子跟你们两个人的关系怎么样？”
　　“他跟他妈妈关系好，跟我就……”
　　“怎么？”
　　“他可能是觉得他妈妈这样是我造成的。”
　　“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觉得他妈妈出问题的时候，后来还闹到离婚。当时他岁数还小，找不到原因，迁怒于我，这也正常。”
　　“这么说您对这事倒也算看得开？”
　　“看得开，看不开，又能怎么样？”孟相宇苦笑一声，“我还有别的办法吗？”
　　“死者说想谈谈儿子的事情，你觉得是什么事情？”
　　“这个，我也不太好说。”孟相宇把手指插进头发，“说实话，她最近情绪不稳定得厉害，经常胡思乱想，想的也都是一些有的没的。她说要谈谈儿子的事情，我也真说不好她到底想谈什么。”
　　“您儿子的事情，有没有什么是死者特别关心的？”
　　“这个……”孟相宇想了想，“要说特别关心的，他的身体、他的工作，另外一个就是他的个人问题了。”
　　“个人问题是指谈恋爱和结婚？”李原信马由缰地问着，他没太仔细思考孟相宇说的“身体”是指什么。
　　“对，其实我儿子岁数也不算大，不过我前妻老是念叨让他早点儿结婚，早点儿生孩子，这样后面的压力会小什么的，我儿子有时候不太高兴。”
　　“工作方面呢？”
　　“工作的话，我儿子现在和几个人搞了个网页设计工作室，一天到晚特别忙，收入还不高。我前妻也不满意他这个状态，说了好几次，要在慧达托人，给他安排个稳定的工作。孟若明也不愿意，为这个他们也吵过。”
　　“哦，是这样。这么说，其实他们母子之间也有矛盾？”
　　“说不上矛盾……”孟相宇忽然明白了什么，“警官，你不能往那个方向上想，我儿子再怎么样也不会杀他的亲生母亲啊。再说，我儿子身体不好，他有心脏病，不可能杀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