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探案笔记：去年的案件》丹山白鹭老孤云

23、2019年10月11日（二）

　　小丁和孟若明坐在旁边的房间里，两人也不说话。孟若明低着头，浑身绷得紧紧的。小丁想问他两句话，可是一来不知道从何问起，二来也不确定自己问这两句算不算正式问询，三来李原也没让他问，最终也只得作罢。俩人就这么沉默了一阵，小丁尴尬得难受，站起来转了两圈，一边转一边悄悄观察孟若明。可能是小丁的脚步声影响了孟若明的思绪，他抬起头看看小丁，一脸凝重，这个时候小丁才发现，他脖子下面的领口里，隐隐约约有一道疤。
　　小丁小心地问：“你是不是做过开胸手术？”
　　“什么？”孟若明眼神迷离地看了小丁一眼，随即猛省过来，“嗯，十五年前做的，先天性心脏病手术……”
　　“那你……”小丁紧张起来，“什么时候吃药？”
　　“我一般不用吃药，按时复诊就可以。”
　　“今天行吗？”小丁想起他波动的情绪和现在的时间，不觉出了一身冷汗。
　　“可以，没什么不舒服的。”孟若明看看他，“我术后恢复还可以。”他勉强笑了一下，似乎想表示自己的身体没有大碍，笑容却十分难看。
　　“用不用找个地方让你睡一会儿？”
　　“不用，不用，我没事。”孟若明连连摇头。
　　“你确定没事？”
　　“没事，不舒服的话，我会说的，再说我随身也带着药。”
　　“你真没事？”小丁实在是不放心，又问了一句。
　　“没事，没事。”
　　“你在这儿等会儿。”小丁说完就出门去找李原。正好李原也刚从会议室出来，小丁连忙说：“老李，不能让孟若明就这么在这儿待着。”
　　“怎么，他心脏病犯了？”问这句话的同时，李原的汗也冒了出来。
　　“没犯，不过这么熬着也不是个事儿。”
　　“没犯就好。”李原长出了一口气，“你给他登记一下信息，然后开车把他送回去。”他又一转念，“稍等一下，我再问问孟相宇要不要一起走。”
　　李原安排完，又回到了会议室：“我让我们同事把孟若明先送回去，你怎么样，身体还吃得消吗？”他生怕孟若明的心脏病是从孟相宇这儿遗传的。
　　“我还行。”
　　“我们也可以把你一起送回去。”
　　“没事，我开自己的车回去就行。”
　　“那我们一起把，先把你送回小区开你的车，然后再送你儿子回家？”
　　“送回小区就可以了，我可以开车送他回家。”
　　“看看他怎么说吧。”李原心里有点儿含糊，不确定孟相宇的想法是不是能被孟若明所接受。
　　孟若明果然连连摇头：“不用送我，我叫个车就行。”
　　“这大晚上的，不好叫车吧。”孟相宇似乎很不放心。
　　“好叫，你看，一会儿就能叫到。”孟若明拿出手机。
　　“我送你一下也不麻烦。”孟相宇的口气变得很柔和，甚至有些哀求的意味。
　　“不用，不用。”孟若明头也不抬，两眼盯着屏幕，似乎生怕错过有司机接单的消息。
　　“这么晚了，不好叫车吧。”李原在旁边看着孟若明的手机屏，一分钟过去了，还是没有应答。
　　“好叫，好叫。”
　　“这样吧。”李原拍拍孟若明的肩头，“这个地方可能有点儿偏，我们还是把你带回小区，那边应该车多。”
　　孟若明抬起头看了看李原，犹豫片刻，勉强说了句“行吧”。几个人回到市局那辆车上，每个人都坐回原来的座位。李原看了看已经关了灯的食堂，想起那盘一个没吃的饺子，一时有些失落。小丁却不知道他的心思，发动车子离开了甜水井派出所。

　　孟相宇坐进车子之后，看了看孟若明：“你真不肯坐我的车走？”
　　孟若明摇摇头：“不用。”他又开始低着头看手机，似乎在叫车，连抬头看孟相宇一眼的时间都没有。
　　孟相宇叹口气：“好吧。”他没再说什么，便发动了车子。
　　目送孟相宇的车开出了小区，李原拍了拍孟若明的肩膀：“算了，别叫车了，我们送你回去吧。”孟若明抬起头看看李原，想了想，点了点头。
　　车上，李原在副驾驶座位上回过头来：“你不愿意跟你父亲一起走？”
　　“不想。”孟若明看着窗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你母亲最近的精神状态怎么样？”
　　“我也不太清楚，最近也没怎么联系……”
　　“那你收到了她的信息，为什么马上就跑过来了？”
　　“我有点儿担心……”
　　“担心什么，怕她自杀吗？”
　　“……”孟若明也许是没想到李原会问得这么直白，他一时愣住了。
　　“你知道什么，可以都说出来。”
　　“警官，”孟若明调整了一下坐姿和精神状态，盯着李原问，“我妈妈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
　　“你为什么会这么问呢？”李原脸上挂着微笑。
　　“你刚才说我怕她自杀，但我觉得她是被人害死的。”
　　“你觉得她是被谁害死的？”
　　“被孟相宇。”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李原脸上的笑容并没有消失，心里却紧了一下——孟若明对自己的父亲直呼其名，看来他们的父子关系已经糟糕到一定程度了。
　　“不为什么，我觉得除了他之外，不会有第二个了。”
　　“你看啊，”李原扭了扭自己的身子，好让目光正对着孟若明，“这是两个问题，第一，你为什么会觉得她是被谋杀的，第二，你为什么会觉得杀人的是你父亲。”他故意强调了一下“你的父亲”。
　　“不为什么，”孟若明说完这四个字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固执，“我到的时候，他们告诉我妈妈死了，孟相宇又在现场，所以我直觉他就是凶手。”
　　“直觉没有什么意义。”李原摇了摇头，把身子又转回去了，“靠直觉破案，现在电视剧都不这么编了。”他一边说一边使劲抻拉自己的身体，似乎要缓解刚才扭着身子带来的不适，“你是因为父母之间有矛盾，才觉得凶手是你父亲的吗？其实很多孩子都会这么想，只不过这只是一种妄想罢了。我这么说你也别不高兴，我是不希望你把你父亲想得太坏。毕竟是两父子，血缘这种关系是断不了的。”
　　李原絮絮叨叨的，小丁在旁边一边开车一边听得浑身冒汗，他担心李原说得太多激怒这个有先天性心脏病的青年人。孟若明却像没听见似的，既没有表现出一点点赞同，也没有打断李原的话。
　　李原一边说，一边悄悄回头瞥了一眼孟若明，对方的无动于衷让他也失去了说下去的动力。他沉默了几分钟，想起另一个话题来：“你妈妈现在是一个人住？”
　　“是。”孟若明点点头。
　　“平时她跟什么人来往比较多？”
　　“没听她提起过。”
　　“她现在主要做什么？”
　　“在家休养。”
　　“怎么，她身体不太好？”
　　“嗯，她有些慢性病。”
　　“有什么慢性病？”
　　“她……”孟若明想了想，“她失眠，另外胃不太好，还有高血压。”
　　“哦，那确实是得休养。听说她之前是慧达建材的老板？”
　　“嗯，慧达建材是她一手创建的。”
　　“她这几年回家休养，慧达的经营交给谁了？”
　　“交给别的股东了吧，我不太清楚。”
　　“她没想把你培养成接班人？”
　　“我对卖建材不感兴趣。”孟若明回答得很干脆。
　　“那你的工作是……”李原明知故问。
　　“我做网页设计。”
　　“收入怎么样？”
　　“还行吧。”孟若明说到这儿，语气明显没之前那么生硬了，看来是有些心虚。
　　“不去接父母的班，自己打拼，也很了不起，一般人根本做不到。”李原言不由衷地赞叹了两句。
　　“……”孟若明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轻轻“哼”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
　　“慧达建材那边知道你母亲去世的消息了吗？”
　　“反正我是没跟他们说过，他们到现在也没人问过我，应该是不知道吧。”
　　“慧达建材的人，你熟吗？”
　　“一个都不认识。”
　　“怎么？”
　　“不感兴趣，就不想打交道。”
　　李原尴尬地问到现在，孟若明完全不接他的话，弄得李原一时也不知道往下说什么好了。车里一时安静了下来，李原又悄悄看了孟若明一眼，发现他正斜靠在车窗上，眼睛盯着窗外，似乎正在发呆。
　　就这么沉默了不到二十分钟，车子到了孟若明指定的地点。小丁老远就看见路旁有个女孩，孤零零地站在路灯下面。孟若明也看到了连忙说：“就在那个女孩身边停下就行。”
　　李原看看那个女孩，瘦瘦的，浑身裹紧在一件风衣里，胳膊上挎着一把大伞，似乎是怕下雨，发丝被夜风吹起。小丁把车子停在女孩面前，女孩略吃了一惊，孟若明早已把手搭在了门把手上，车一停便推开门跳了下去，反手关上门，然后便和女孩紧紧拥在了一起。小丁从后视镜里看着这两个人，一时有些茫然，李原推了推他：“走吧，还想看人家搞对象呢？”
　　“没，没有。”小丁一边尴尬地应声，一边踩了一脚油门，车子立刻开了出去。李原扭回头看看那两人，孟若明微微抬头看了一下他们，又把头埋在了女孩肩上。
　　“这是女朋友吧？”李原又回头看了一眼。
　　“应该是吧。”
　　“感情还挺好。”
　　“咱们现在去哪儿？”小丁开了一段，才想起来问目的地在哪里。
　　“回那个小区看看。”
　　“看看现场？”
　　“看老曾他们回去没，要是没回去，就跟他们聊聊，要是回去了，我也回家睡觉。”李原说完，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眼前看到的结果让李原他们有些失望，满院子的警车、满楼道的警察，都说明老曾他们不曾撤走。李原只好下车上楼，找到曾宪锋：“怎么样？”他看着屋里的一群白大褂，觉得不能轻易进屋。
　　“胸口挨了一刀，估计是致命伤。”曾宪峰皱着眉毛。
　　“不确定？”李原对“估计”这两个字比较敏感，如果曾宪锋心里很笃定的话，他会说“应该”。
　　“没有挣扎的痕迹，整个屋子一点儿都没乱，而且，死者是躺在浴缸里被刺的。”
　　“躺在浴缸里？”李原倒是没想到会出现这种可能性，“她在泡澡吗？”
　　“也不好说，洗发水、沐浴液什么的都没拿出来……”
　　“纯泡澡的话，倒也不一定要用这些东西，淋浴的时候才用也来得及。”李原想了想，“死者在浴缸里，没穿衣服？”
　　“是啊。”曾宪锋直皱眉，“凶手可能跟她特别熟悉。”
　　“前夫？”李原的脑子想着别的事情，顺口说出这两个字，完全没想过这其中可能隐含的其它意思。
　　“不太可能吧。”曾宪锋觉得他这个回答非常别扭，但又不好挑明。
　　“也是，毕竟不是现任。真要好到这种程度，离什么婚呢？”
　　“死亡时间能确定吗？”
　　“大概是晚上十点到十二点，不过我怀疑这个估计时间可能没多大意义。”
　　“死者十点二十三分给自己前夫发了一条文字信息，十一点三十三分给自己儿子发了一条语音，死亡时间估计是十一点三十三分到报案人报案这段时间之内吧。”虽然这个推断十分合理，但李原还是不太敢说得太笃定。
　　“你看到死者手机了？”
　　“没，报案人是死者的前夫，后来死者的儿子也来了，我跟他们聊了聊。”
　　“哦，第一发现人，又是前夫，这个人可是相当可疑啊。”
　　“可疑归可疑，现在也没什么直接证据。”
　　“刚才出警的警长说，这家的邻居，”曾宪锋指了指1401，“说能提供线索，不过他觉得那老头子纯粹是胡说八道。怎么样，你想问问吗？”
　　“看情况，反正现在不问，有什么线索都让他先憋一会儿，这样问话的时候他倒得更痛快。”
　　“怎么，你信不过这老头子？”
　　“不完全是信不过，这种人这么热心，肯定不是因为正义感。”
　　“就这样人，知道的才多呢。”
　　“那是，所以先憋他一阵。”李原说到这儿，又看了看屋里，“你们什么时候能完事，一时半会儿要是完不了，我可先回去睡觉了。”他一边说一边又打了个哈欠。
　　“行吧，你先回去吧，这儿暂时用不上你。”曾宪锋看看他，也觉得有些无奈。

　　李原一睁眼，抓过旁边的手机看了看，才六点多，他把手机扔下想再睡一会儿，却怎么也没有睡意了。他叹口气，坐了起来，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然后拿着杯子靠在床边，一边等着水凉下来，一边胡思乱想。想起案子，又联想到自己，偶尔还想起了琪琪和顾馨蕊，他就更睡不着了。想着想着，七点的闹钟响了，他也就彻底打消了再睡个回笼觉的念头，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然后爬起来洗漱完毕，穿衣下楼。
　　他进办公室的时候，里面一个人都没有，他事先已经问过，曾宪锋他们一直熬到天亮，现在刚躺下休息一会儿。昨晚的勘查结果已经被整理好，放在大办公桌上。李原走过去翻了翻，确如曾宪锋所说，死者简□□被警方发现的时候仰卧在浴缸里，浴缸里已经放满了水，四周也有些溅出的水痕。简□□全身都在水下，面容平和，如果不是胸口插着一把醒目的尖刀，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样。当时，鲜血已经从简□□的身体里流了出来，把浴缸里的水染成了淡红色。浴缸里扔着一条毛巾，当时已经吸饱了水，沉下去，落在死者的身旁。浴缸旁边的毛巾架上少了一条毛巾，应该就是浴缸里这条。
　　尖刀的刀柄露在水面上，程波他们没能从刀柄上采到指纹。他们怀疑要么凶手是戴着手套作案，要么就是作案之后把刀柄擦干净了。想到浴缸里那条毛巾，不少人都怀疑是凶手用那条毛巾擦拭了刀柄之后，随手把它扔进了浴缸。
　　至于那把刀的来历，昨晚也搞清楚了。在厨房里有一个刀架，上面放着一整套刀具，唯独缺了一把切水果的刀。作为凶器的刀又长又尖，说它是匕首也不为过。程波他们量了尺寸，发现这把刀的尺寸和刀架上空着的一个插口正好吻合，那把刀的刀柄上的商标也和刀架以及刀架上的其它刀具的商标相吻合，显然作为凶器的水果刀就是从这个刀架上抽出来的。
　　至于死亡时间，昨天顾馨蕊粗略地估计了个晚上十点到十二点，但她也发现了一个问题——死者全身都泡在水里，被发现的时候，水温已经和气温差不多了，所以根本无从判断她泡进去的时候水温是多少度，而水温对于死亡时间的估计影响非常大，也就是说，因为这一浴缸水，顾馨蕊一时半会根本说不清死者的死亡时间大概是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