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探案笔记：去年的案件》丹山白鹭老孤云

18、2019年6月24日（中）

　　小丁开完介绍信，李原也打完电话了，两人开车去了朱百仲的游戏公司。今天的朱百仲完全不像上次李原看见的时候那么激情澎湃，他的办公室门没关，在外面就可以看到他现在正坐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发呆——李原进门的时候发现他的右手虽然按在鼠标上，却既不移动也不点击，而左手则无谓地托着自己的腮帮子。
　　“朱总，忙吗？”李原进了门，客气而又无谓地打了个招呼。
　　“哦？”朱百仲好像这才回过神来，“李警官来了？坐，坐。小雅，那两瓶水。”
　　李原和小丁坐在朱百仲对面，李原四下看看：“朱总这两天没开会？”
　　“咳，没心情，刚出的那个事情，弄得什么也不想干了。”
　　“对你们会有什么影响吗？”
　　“直接的影响倒也说不上，不过，搞不好以后提起我们这个公司，别人先想到的都会是这个事。”
　　“那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呢？”李原想起薛文杰说过的话，有意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这个算不上好事吧。”朱百仲皱起了眉毛，“毕竟有人去世了呀。”
　　“确实，不是什么好事。”李原微微点头，“听说案发当时，您一直在后面的休息室？”
　　“对，背稿子。”
　　“什么稿子这么难背？”
　　朱百仲愣了一下：“就是……我的发言稿啊。”
　　“谁写的？”
　　“我让秘书写的。”
　　“秘书？”
　　“也是我的助理，小宋。”
　　“我能看看吗？”
　　“您想看看？”朱百仲犹豫了一下，打开抽屉，拿出一张纸，递给李原。
　　李原接过来看了看，“各位来宾、各位朋友，大家好！首先感谢大家光临我们的活动，真是蓬荜生辉，令人感到三生有幸！今天本来是一个平凡的日子，因为大家的光临拥有了特殊的意义。感谢来自各界的中外朋友们，是你们使今天这样一个盛会得以举行。这里，我再次衷心感谢多年来大家的支持……”
　　“是不太好背。”李原嘴上说着，心里却想，这种车轱辘套话还不好背，也不知道这朱百仲的记忆力是不是有问题。他把稿子又放回了桌上：“您当时一直在背这篇稿子？”
　　“对，从我进休息室，一直到上场之前。”
　　“当时休息室除了您之外，还有谁？”
　　“这是……怀疑我？”朱百仲似乎有些迷惑，又似乎有些不悦。
　　“谈不到怀疑，每个人都得问到。”李原没有和朱百仲对视，似乎是此地无银。
　　“我助理，小宋，她全程都在。”
　　“助理说的话……”李原想了想，摇摇头，“恐怕说服力不够强，你们之间毕竟是有利益关系的。”
　　“那三个礼仪开场之后就进来了，还有那个跳舞的，他大部分时间也都在……”
　　“这几个人不是全程在场，也没什么说服力啊。”李原似乎颇为惋惜。
　　朱百仲又想了想，“对了，那个化妆师，也是全程在场。”
　　“她倒是可以……”李原又想了想，“不对，死因是中毒。这种情况凶手不需要在死者身边行凶，就算当时不在场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那我……”朱百仲有些紧张。
　　“放心，放心，我们只是例行询问一下，不是说对您有什么怀疑。”李原连忙解释。
　　“哦……”朱百仲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听说您跟死者是高中同学？”
　　“是啊，一起当了三年同班同学。”
　　“关系很好？”
　　“还可以吧。”
　　“形容一下？”
　　“形容一下……可能……因为我们都是干部子弟，所以比较聊得来吧？”
　　“你们高中毕业之后都去了哪儿？”
　　“我去邻省上了大学，他好像是上了本市的大学。”
　　“之后呢？”
　　“之后我毕业了，工作了两年，然后创办了这个公司，再遇见他的时候，他已经成这个策划公司的老板了。”
　　“然后你们就开始合作了？”
　　“对，差不多就那个时候开始的。”
　　“这个史扬在高中的时候，除了您之外，还有没有关系特别好，或者特别不好的？”
　　“这个……”朱百仲有些茫然，“好像没有那样的人吧。再说，就算有，这么多年了，什么都应该淡了。”
　　“那可说不准，小孩子之间的仇都可能记一辈子，更何况是高中这么个血气方刚的阶段。”
　　“那我可说不好，反正我没觉得有这样的人。”
　　“您能再回忆一下吗？”
　　“这个……”朱百仲想了半天，“真说不好。你们，真觉得这个事情跟他上高中的时候有关吗？”
　　“这怎么说呢？”李原一摊手，“对于我们来说，任何一点儿线索都不能放过。”
　　“你们有线索？”朱百仲十分好奇。
　　“这个……”李原似有深意地笑了笑。
　　“不过我也真想不起来。”朱百仲叹口气，挠挠头皮，“时间太长了。”
　　“没事，不着急，您再想想，其实我们也有别的途径去了解。”
　　“什么途径？”
　　“还能有什么途径，鼻子底下就是路，问呗。大不了回你们学校，问问当初教过你们的老师。老师要是也想不起来，还可以查档案，反正档案就在那儿，不可能长腿跑了。”
　　“您说的倒也是个办法……”朱百仲想了想，“那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目前应该没什么需要您帮忙的。对了，”李原好像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按你的说法，你和你的助理一直在后面休息室，那你们公司其他人呢？”
　　“我让他们帮着接待一下日本人，快开场的时候赶紧入座。”
　　“接待日本人？在哪儿接待？”
　　“楼顶有个小酒吧，不过我让他们只能喝饮料，不能喝酒，免得耽误事。”
　　“这么说他们都在楼顶？”
　　“对，我让他们快开场了再下来，要不然乱哄哄的，也不好。”
　　“那接待的工作就都交给礼仪们了？”
　　“是的，把人接进来就行，反正也没谁会来得特别早。”
　　“这么说，开场之后，他们坐哪儿了？”
　　“我让他们都坐在第一排，对了，我告诉他们进场的时候从旁边的紧急出口进来，都从正门进来也乱。”
　　“原来是这样。”李原点点头，“看来，你们公司的人在出事的时候也都不在死者旁边？”
　　“那我可说不好了，毕竟我也不能控制每个人的行动。”
　　“也是，您还得忙着背稿子呢。”李原站了起来，“我们先走了。”
　　“您问完了？”朱百仲似乎有点儿意外。
　　“问得差不多了，该走了。”李原嘴里说着话，脚步根本没停。
　　“那您接下来……”
　　“去趟你们母校，查查旧档案。对了，您是哪年入学的？”
　　“2002年……那，我们公司这些人，您不挨个问话了？”
　　“不用问了，出事那天已经都录过口供了，我感觉没什么问的必要。”
　　“那，您，这就走了？”
　　“走了，请回吧，别送，别送。”

　　“老李，咱是去十五中吧？”不知怎么的，小丁无论如何想确认一下此行的目的地。
　　“当然是十五中，不然我让你开什么介绍信？”
　　“那，好吧……”小丁还是有些疑惑，“那咱们为什么不早点儿来？”
　　“咱们去的是个学校，去太早了，满路上都是送孩子的车，咱这车往哪儿停？”
　　“啊？你考虑的是这个？”
　　“不然呢？”
　　小丁把车开到了十五中门外，在路旁的停车位上把车停好。两个人下了车，走到传达室门口，给保安亮了警官证，就被请进了院里。十五中有个小型图书馆，档案室就设在这个图书馆的一楼。档案室是里外套间，外间是办公室，桌子倒是有好几张，里面的人却只有一个五十多岁的女性。
　　李原走到这个女人面前，拿出自己的警官证和介绍信：“市公安局的，来查档案。”
　　“查档案？”女人看看介绍信，“想查哪年的？”
　　李原想了想：“大概2002年前后，对了，你们的档案现在能从电脑上查了吗？”
　　“应该是可以……”女人在电脑上敲了敲，“不行，今天网有点儿问题，查不了。”
　　“没事，那我们直接查原始档案。”
　　“能等两天吗？今天就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没事，没事，我们查完了，还原样给您放回去。”
　　“可……”
　　“就是这门吧？”李原压根儿没打算让这女的往下说，介绍信往她桌子上一拍，径直一推门，“锁门了？开一下吧。您不会没钥匙吧。”
　　女人愣了一下：“我……有……”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串钥匙，在门上试了半天，才把门打开。档案室里冷森森的，李原在门口翻了翻索引卡片，然后按图索骥在档案柜里找到了2002级的档案。
　　“放门口。”李原指挥着小丁把找出来的档案都摆到门口的大桌子上，然后两人各分了一半，开始查。
　　李原一边翻阅，一边嘴还不闲着：“你瞧瞧，一个班五六十人，一个年级十几个班，当时一个学校就有这么多孩子了，高考竞争压力得多大。你看，这个我还认识，前两年打过交道。这个……”
　　小丁很快就有了发现：“老李，你看看这个。”他把手头的材料递到李原面前，“这是朱百仲他们班的人名单。”
　　“朱百仲……史扬……你瞧瞧这个……”李原敲了敲名单上的一个人名。
　　“高鹏飞？”小丁有点儿傻了，“他……怎么没人提过？”
　　“你猜呢？”李原笑起来了，“看看他们班主任是谁，缪双禾。行吧，明白了。再瞧瞧他们的成绩单……看看他们当时的校长、教务主任、年级组长这些人都是谁……”
　　小丁一边翻一边问：“老李，要不咱们把这些资料都复印一下吧。”
　　李原摇摇头：“复印多费劲，拿手机都拍下来，回去再好好研究研究。”
　　俩人翻腾了半天，小丁的手机咔嚓连连，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李原这才说：“行，差不多了，给放回去吧，跟原来一模一样，别给人弄乱了。”
　　小丁去归还档案，李原自己走到外面，一脸的如释重负。外面这位女人连忙站起来：“你们，查完了？”
　　“查完了，搞清楚不少事儿。”李原点点头。
　　“这么说，找到你们想找的东西了？”
　　“找到了，这可帮了大忙了，幸亏你们学校档案管理到位。”
　　“你们在查什么？”
　　“那可不能说，保密。”李原连连摆手。
　　“老李，咱走吧？”小丁走出来了。
　　“行，走吧。”李原跟女人告别，“我们走了，您忙，再见。”
　　“再见。”
　　“对了，忘了问您贵姓了。”李原好像才想起来。
　　“姓缪。
　　“哦，缪老师，再见。”李原转过头问小丁，“去工商局的路你熟悉吗？“
　　“熟不熟无所谓吧，用导航呗。”小丁莫名其妙，他又不是第一次开车拉着李原在外面跑，李原应该知道他去哪儿都会用导航的。
　　“行，那我可不管你怎么开了，我还得问问老曾他们，大学那边问得怎么样了。“
　　“放心吧，交给我了。“小丁现在对李原是越来越摸不着头脑了。

　　高鹏飞坐在接待室里，对面是一个七十多岁，身体不错，但胡子刮得不太干净的老者和一个三十多岁、面色凝重的女性。高鹏飞带着程式化的笑容：“您是想用我们的场地吗？”
　　“对，想用一下你们最大的那个厅。”女人点点头。
　　“可那个厅现在还封着，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解封。”
　　“没事，等你们解封了，再帮我安排也行。”
　　“您想办什么活动？”
　　“追思会。”女性说得很简单又很笃定。
　　“追思吗？请问逝者是……”
　　“我外甥，就是前两天死在你们这儿的史扬。”老人插话进来。
　　高鹏飞的嘴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史扬，是您的外甥？”
　　“对，她是我女儿，也是他表姐。“老人指了指旁边的女人，“在他死的地方办追思会，还算合适吧？”
　　“那您想怎么布置？”高鹏飞没有回答老人的问题。
　　“我们都没参加过这种活动，心里也没底，你们安排吧。”女人答到。
　　“史扬自己有个策划公司，您为什么不让他们策划呢？”
　　“他公司里的人也是追思会上的来宾，我觉得让他们帮忙策划不太合适。”
　　“那家人呢，为什么不让他的直系亲属来操办这件事呢？”高鹏飞说完，又觉得不大稳妥，“对不起，我不是说你们不能办，我是说……”
　　“没事，我们明白。他家只有父母，他爸爸中风在床，他妈妈身体也不好，现在还没通知他们。”女人简单说明了情况。
　　“他没结婚吗？”
　　“没有，也没孩子。”老人用两根手指按了按额头，“他爸爸没中风的时候总说自己可能是办过缺德事，损了孩子的福报。”
　　“什么意思？”高鹏飞似乎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对不起，对不起。”
　　“没什么，没什么。”老人摇摇头，“他也是给人帮忙，其实自己根本也没得着什么好处，只不过他老觉得这忙帮得太缺德了，帮了一个人，坑了另一个人。算了，算了，不提了。”
　　“史扬他……”高鹏飞有点儿犹豫，“您这个追思会打算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不过，白发人送黑发人，总想办得别那么伤心。”老人絮絮叨叨地说着，”也不想让那些人什么都说，最好是每人说一段，把他这三十几年回忆一下就行了。从他出生——嗯，他的大部分长辈都在，都能想起来他不到一岁的时候什么样，然后是上小学、初中、高中，他的初中和高中都在十五中上的，我看看能不能联系上他当时的同学……“
　　“您试试……”高鹏飞忽然觉得心里有些发紧。
　　“然后就是他上大学，他学习成绩不好，勉强考了四百来分，只能上个大专，后来又念了个成教本科。好不容易毕了业，他又想自己开公司……”
　　“您说他才考四百多分，上了个大专？”不知怎么的，高鹏飞的心里忽然有些凄惶。
　　“是啊，他还挺高兴，说发挥得不错，差点儿没把他爸气死。他爸一直觉得自己家是书香门第，就是孩子的学习成绩老让他觉得自己抬不起头来。”
　　“行了，爸爸，您别说这些不相干的了。”女人似乎有些嗔怪老人说得太多。
　　“那，原来是这样……”高鹏飞附和着。
　　“你帮我看看，大概得多少钱？”女人把话题拉了回来。
　　“这个，宴会厅的租金倒是确定的，但是茶点这部分要根据人数准备，您大概预备邀请多少人？”
　　“五十多人吧。”
　　“那我先写六十人吧……”高鹏飞一边说，一边在纸上写，“准备半天，还是一天？”
　　“半天，下午吧，晚上大家再一起吃个饭。”
　　“那就是带晚餐，先按六桌吧……”高鹏飞写着写着，“这样吧，您也看到了，现在情况也特殊，很多不确定的事情。要不二位先回，等我把这些情况都落实了，再给二位打电话详谈？”
　　“要我们再来一趟吗？”女人似乎有些不太乐意，老人倒是无动于衷。
　　“看你们，要是二位想来一趟就来一趟，不想来的话，我去找二位也可以。”
　　“怎么这么麻烦？”
　　“抱歉，抱歉。实在是因为最近乱糟糟的，好多事情我们需要请示领导。”高鹏飞此时心乱如麻，还得强自镇定，小心措辞，这种不适感强烈得让他几乎想要呕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