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烟尘似桥月》一夜看尽

15、大哥隐情

　　说完，我握着栏杆，轻巧的爬上自己的铺位，拿起了书。我们在挑选人家，人家又如何不挑选我们？以陆家的商界背景，或许这两位公子都不看在眼中呢。二哥也只不过在赌一个机会而已。
　　《伤逝》这本书反正都已在陆绫星面前过了明面，我也懒得遮掩了。自由恋爱或许听起来很美好，可于我却不太适合。小哥也曾说过，人要努力追寻自己的梦想——可是，我的梦想又是什么？我不曾正经上过学，没有任何学历，跟着娘学过算账，会照管家务，仅此而已。除了他，其他人大概觉得我是个无趣的人。自立于我，无非就是从这个家跳到另外一个家罢了。不知不觉的，书上的字化作了蝌蚪，游出了我的脑海，而大哥紧抿双唇的模样，又浮现了起来。我深深的叹了口气，明天该怎么面对他呢？
　　这时，车厢门又被轻轻敲响，听到大姐扬声问道：“是哪位？”
　　“绫星，你们休息了吗？”
　　“立峰，我们还没休息呢。你稍等一下。”
　　大姐赶紧扑粉补妆，又掏出眉笔来重新画了画眉毛。我一听，又是那位荀公子，再一看腕表上的时间，竟然已经快十点了！我已经换了睡衣，实在不方便见客，便从上铺探下身子来，拦住陆绫星想要开门的手，轻轻的说：“大姐，天色已晚，我都换了睡衣，且二哥又不在身边，我们不好让直接他进来的。”
　　陆绫星鼻子中哼了一声，“这要在上海、北京这些地儿，夜生活还没开始呢！就你老土！”
　　“大姐，实在不行，您跟荀公子上外边聊去？我已经换了睡衣，这样进来，实在不成体统。”怪不得大姐一回来先补妆，也不换睡衣，原来是早就等着了。我看着陆绫星闪闪发亮的眼睛，她想必是一定要出去了。
　　陆绫星鼻子里哼了哼，换上一身高叉旗袍，又挑了两样首饰戴上。我想到方才在餐车的那一幕，心中顿时了然。半睡半醒之间，陆绫星哼着一首流行的电影插曲，在盥洗室卸妆洗漱。又过了一会，下铺一沉，陆绫星上了床，半晌传来她的声音：“后天，立峰邀我们去他家在崂山的别墅玩。”
　　我迷迷糊糊的拒绝道：“大姐，你去吧，我就不去了。”陆绫星哼了哼，“可别怪我没替立峰邀请你。”
　　我心中无声的叹了口气。
　　原本在列车行进时的摇晃声中睡得很踏实，而在一些小站停车时，我偏偏又醒了过来。这时一片嘈杂的铁轨摩擦声突然俱寂了，只能听闻隐隐约约的人声，大概是有乘客上下车。这些半夜赶车的人，他们又奔向一个什么样的目的地呢？一夜睡得并不踏实，总在半梦半醒之间。天亮了，这时外面传来茶房的声音：“两位小姐，青岛站快到了。”
　　“好，知道了。劳烦了！”
　　我马上清醒了过来，从上铺伸出胳膊，将窗帘轻轻撩开看了看。青岛郊外的风景，并没有什么不同，青灰色露着墙皮的民居，一片片田地铺展开来。我赶紧爬下铺位，整理起自己的头发，梳妆打扮。大姐陆绫星还躺着，懒洋洋的不肯起身。见我这般用心的装扮，便冷笑了一声：“你还梳这种辫子？老气的很！依我看啊，大哥他是喜欢那些烫着发卷、穿着旗袍、满口洋文的时髦女人。要不是娘拦着，他说不定早就娶回家了。”
　　我心里一动，娘倒是没跟我说过这茬。我在镜子里盯着陆绫星的眼睛问道：“你怎么知道？”
　　陆绫星很少见我有这样锐利的眼神，有了一丝丝逼问的意味。也许很难得见我这样薄怒的表情，她反而倒笑了：“娘当然不会跟你说的。约莫半年前吧，大哥来了一封信，娘没让你知道，反而找了姨娘来商量。大哥说，他在德国谈了女朋友，想要带回家来。不过，他说的不仔细，姨娘她们也不知道是外国女人，还是中国女人。娘便打了封信过去问他，生怕他娶个蓝眼睛的人回来，又说要娶的话，一定要娶个中国人。不过大哥反而又没有下文了。所以我姨娘猜，大哥大概看上的是个外国女人，唯恐娘不愿意，这才作罢的。”
　　我感觉心里被一只手攥了起来，脑子都是懵的。娘真是瞒得太紧了，我完全不知道这事。怪不得娘这次一定要我来青岛！
　　我又仔细品了品临走那晚娘话中的意思，竟是如果还不能圆房，就要给大哥讨一房正经的夫人了！我想起小哥说过的那些两情相悦的爱情、一夫一妻的制度，若事情真到了那一步，自己，又将处于何种地位！
　　热气在眼眶中蒸腾起来，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栗起来。我捏着发尾，尽量把自己的辫子编织完。陆绫星狡黠而无情的笑意映照在镜子中，使得我无法再保持平静，红着眼匆匆抛下一句“我去盥洗室。”
　　身后传来她的娇笑声。在盥洗室躲了半天，直到眼泪收住，我才敢出来。她哼着一首小曲，正在打理头上一个个发卷，又换了一身略微有些露肩的洋装，将她的身姿衬托的更为曼妙。她突然敛了脸色，微微俯下身子，正颜道：“我就给你一句话，这次来青岛，你就是用骗的，也要把大哥骗上床。你别看他出国留了一阵子洋，还是有条条框框束着他。不管怎么样，你们只要圆了房，你陆家大少奶奶的位子就算坐稳了。大哥那性子，就算再不喜欢你，也不会弃了你。”
　　我呆呆的看着她头上那一个个精致的发卷，再将目光投向窗外。此时已经进了青岛城，不断地看到车轨远处伫立着一些西洋建筑，有的高耸削瘦，有的富丽堂皇，甚至还有一些在外壁上雕刻了一些裸露的女人。每一栋建筑都是我不曾见过，也不曾触摸过的异国式样。我不禁又想起大哥的女朋友，是否也如这些女人，丰满多姿、仪态万千？
　　列车终究快要停下了。
　　这时候，二哥带着小蔡先生过来了。他们没什么行李，每人只拿了一个手提包。小蔡先生将我和大姐的行李归置起来，不便多待，便走到过道等待下车。二哥站在包厢门口，却没进来，朝其他包厢张望着。过了一会，听得他高声热情的打招呼：“顾公子。早上好！”
　　顾翰之的身影随即出现在包厢门口，他握住二哥的手，问了声好，然后又朝我和大姐笑着点了点头。二哥寒暄道：“一会贵府有人来接吗？若是没有，咱们一起走，彼此还能有个照应。”
　　顾翰之说道：“谢谢您的好意。梦棠说他来安排，可是这会子他才刚起床，正在洗漱。这家伙认床，一晚上翻来覆去的，直到快天亮时才打了个盹。”
　　“那好，回头欢迎您来我府上做客。”
　　顾翰之朝我们点点头：“这是一定的。届时便打扰了。”说罢，他又朝包厢内扫了一眼，眼神微微一滞。我知道自己的眼眶和鼻尖有些发红，不想被外人看笑话，便只朝他淡淡点了点头，转过身子，佯做收拾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