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长安》余温

8、入世

　　陈州以外的世界依旧烽火连天，来避乱的人越来越多。带着一成不变的消息。越国陈家是世袭功成，越国一半兵权皆在陈家手中，现今战火四起，陈大将军谢龙带着自己两个儿子将楚国前锋死死挡在了叶城外。

　　而楚国大将，却是自身大王，留下叶允、赵文两个文官主掌后勤补给，右相宋枕书留守汴京皇宫处理内政。

　　他将自己的国家丢给旁人，独自领兵杀入越国，大臣们竭力反对，而枕书站在离皇位最近的一方微笑，多好的发兵理由啊，为了一个女人倾尽天下，北方那优柔寡断的越王，同是为了一个女人，却成了负尽天下的昏君。

　　多么愚蠢的行为。

　　萧若蓉手中握着酥脆的点心，笑嘻嘻的冲定二少要他手上的碧绿熹珠。二少眉头皱得紧紧的，摆出一张苦瓜脸可怜兮兮的问“好表妹，换个东西行不？”

　　她挥挥手，意思为没商量，小嘴一张，咬住手中糕点，一股枣香窜进口中。

　　“要不，大哥的玉佩也行啊。”

　　“又不是我和大哥打的赌，我就要你那串珠子。”

　　二少的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可怜，他揉揉眼，仿佛要哭出来一般“好表妹啊，这珠子可是从小陪着我长大的啊。”

　　萧若蓉哼了声，道“上次你也说那破山水画是陪着你从小长大的。”

　　二少摆出一副天地良心的哭泣像“这是真的陪着我从小长大的，小时候拿它套过阿黄，不信你叫阿黄出来问问。”

　　萧若容暗里喷了声，“我至小和你长大，从没见你带过那东西。”又拿了块点心，不待他再演什么破戏笑道“要不，你让我看眼倾国夫人，我就不要你那破珠子了。”

　　二少笑道“表妹怎么就知道惦记这容貌呢？”

　　“我可不是惦记容貌，有两个帝王为她赌上江山我很羡慕呢。”

　　定二少取了手腕的碧珠，放在茶几上不以为然的道“最后两国不论谁胜，最后这倾国夫人是一定得死的。”说完还冲她挤了挤眼笑道“小表妹，你最好祈祷这倾国夫人的尸体早日被发现，要不指不定要打到陈州来，到时候你别真的成了倾陈州夫人，来个两国大将相互争抢，也算美事一桩。”

　　萧若蓉立时羞红了脸，抓起点心向他扔去，左手紧扶着椅子，娇声骂道神经病。

　　倾城只被白岩安送至那老头手中后便自行离开了，她手中的银两虽多，却从没在外身存过，今早进城时听到茶贩说的几处，就肯定自己是不能住客栈的，去定府借住更是不可能，现下只有寻个小民房住下来，却又不敢去定府直接问何处有空置的房屋。

　　只得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游荡，起先亦会向小贩们问问何处有空的房屋，问了几个人都是一个回答，去找定少。

　　她走得脚下发软，便寻了个小摊位叫了一碗面条，手轻轻揉着僵硬的小腿。她在山上听那老汉说，这个定少识人非常厉害，她虽不知自己在旁人眼中是何样子，心里确是明白不能让人瞧见自己样貌的。

　　这一路行来，因为有白岩安护着，并没发生什么特殊的事，倾城纳闷过，白岩安为什么放了自己独自上山？天气冷了，又是在城边，面摊并没有客人，面条很快被端了上来，绿油油的葱花覆在淡黄色的面上，猪油滑在汤中，带着一圈圈的油点。

　　热气从碗中冒出，倾城拿着黑色的筷子轻轻一挑，葱花立刻散进了汤中，她揭下脸上的黑纱，将风帽向下使劲拉了拉，脑中突然有什么东西炸开。

　　借刀杀人。

　　齐霍放她独自上山，是在心中知道她从未独自外出过，身体中过毒，早已不如过去，在那片风雪连天的大山就算活了下来，体力也会去了大半，进入陈州后，却没她可住的地方，她要是去找了定少，齐霍是肯定她会被认出来的。

　　现在的倾城，便是一个彻底的祸害。若那定少胆小些，就是把她赶出陈州，若胆大些，定是杀了她。再嫁祸给旁人，现在打仗，四处纷乱。陈州的流民不只越国人，她死了，楚王顶着痴情的形象，只能改为攻打这被大山挡住的城池，而越军就可以趁机夺回城池，再加以反击。所以他才不杀她，才不毁了这张脸。

　　倾城险些笑出了声，这辈子，她从未这么聪明过。这两人，从她出现开始便一直用自己的面貌谋这天下。她倾城，何德何能？

　　面汤在冷空气下很快结出一块白色的油块，嘴中的面条泛出一阵阵油气冲进食道，倾城脸色立刻变差，胃中一阵恶心，她急忙带上面纱，放了几面铜板在碗旁，又从来路开始往回走，她记得那里有一间客栈，不管怎么说，先过了今日再说。

　　倾城走得很沉，好似那样可以压住胃中的不适。当她至一条暗巷入口路过时，脚下不自主的顿了顿。她记得宫中侍女说过，有些巷子中有废弃的民房。

　　倾城想着反正是顺路，没有民房再走出来便成了，便转了身向巷中走去，她的身旁是一间漆红高楼，楼前挂着软绸，迎风飘荡，带起阵阵脂粉味。

　　不过几步距离，她便看见不远处一扇紧闭的木门，果真有房子啊。倾城心中暗喜，加快了些许速度，却在走近时停住，木门被人打开，一个壮汉裹着褐色的棉袄搓着手骂骂咧咧的从门后出来，倾城心中一阵失望，又累又饿，竟不想走了。

　　壮汉打开门后便见一个白色身影立在门外，心中吓了跳，正准备开骂，才一抬眼便愣住，那女子一张脸都被包着看不见样貌，一袭白衣在雪地中仿佛雾气般，污黑的青丝露出几许垂在肩上，竟令他懵然失了神，不敢靠近。

　　倾城见壮汉傻傻的看着自己，心中生厌，脚下轻轻移动打算离开这里。倾城身形方动，壮汉猛然回神，心中暗骂自己在什么地方工作，什么人女人没见过，又斜眼瞅了瞅倾城，只是个身形便够瞧了若是放了面纱，定是个大美人。

　　壮汉几步冲上前，拦住她的去路“姑娘，你在这里有什么事？”

　　倾城不喜他靠近，向后退了步道“我在找房子。”

　　“房子？”壮汉见她穿着名贵定是不知世事的千金小姐逃难到了这里，心中暗喜道“可我家没空屋了。”

　　倾城点头“恩，那我再找别家的。”

　　壮汉一呆，没想她竟不多问一句，只得自己接下去“可我亲戚家刚好有一间空屋，要不我带姑娘你去瞧瞧？”

　　倾城一听，喜道“真的？”

　　“真的，就在西城。”

　　“西城？可我才从那过来，说没空屋。”

　　壮汉笑道“他们定是见你是外乡人，欺你呢。”

　　倾城点点头，轻声道“那你带我去看看吧。”

　　壮汉见事这么顺利，立刻接道“可好，我正有东西要给那亲戚送去，本来觉得这天寒地冻的想偷个懒过几日再去，既然要去我现在就喊我家那口子准备去。”顿了顿，又接道“姑娘，要不你去屋里坐坐？”

　　倾城摇头，暗中不愿意进陌生人的屋。

　　壮汉道“那东西得准备点时候呢，也不能让姑娘一直在这等着吧。”

　　“要多久？”

　　“怎么也有半个时辰。”

　　倾城皱了眉，在雪地中行了半日，腿也软了看着就在眼前的木门，再想想还得走一段路的客栈，终于点头。

　　壮汉心中乐开了花，急忙打开门，要迎倾城进去，身后却传来一阵懒洋洋的声音。

　　“我说姑娘，你找房子怎么不找定少呢。来这暗巷，被人卖了也不知怎么回事。”

　　壮汉在心中骂了声娘，皮笑肉不笑的喊了声二少。

　　倾城自觉倒霉，竟遇着了定家的少爷。只僵着身，不愿回头。

　　二少抿着唇，目光留在那袭白衣上，依旧觉得那人身畔雾气环绕，仿若要消失一般。

　　“二少今日怎么有雅兴来我们朝凤楼？”

　　“来看看今日你们多了姑娘没。”

　　壮汉手中冒汗，知道今日这姑娘是没戏了，只想匆匆应付了事。“二少说笑了，我们又不是做什么犯法勾当，多了的姑娘也是自愿的。”

　　二少笑道“那方才呢？”

　　听着这句话，她这才明白过来如果自己进了那扇门会发生什么，胃中一阵阵痉挛，好似就要这样吐出来，倾城抬眼盯着壮汉的国字脸，轻声道“你想卖了我？”

　　壮汉被她的眼神的看得发虚，又见二少在她身后，心脏猛跳，不应声。

　　“若我进了那扇门，是不是就被你卖了？”倾城眼前的景色一阵恍惚，那扇木门却成了她离开越国皇宫前破败的殿宇，漆红的大门，破碎的玉玲珑，齐霍颤抖的手指，裂开的软玉划烂了他的手心，不停滚落着血珠，他发狠般的看着她，说你果真是个痴儿。

　　倾城不再看着那壮汉，只低了头，回身对那人道“二少，我想买一间空屋。”

　　二少看着眸下的一袭黑纱，笑道“现在陈州是没空屋了，不过我有一间别院可以借住，刚好也在西城。”

　　倾城点头道“请二少带路。”

　　“不怕我卖了你？”

　　倾城疲倦的摇头“陈州是定家的，再卖也还是卖给定家。”

　　二少挑眉笑了，忆起多年前的一个梦，梦中有开了遍地的火焰鸢尾，有银铃般的笑声在那片鸢尾花中炸开，拍着手叫输了输了。其中的过程他早就忘了，只知道最后竟是一副斑驳的画影惊起了这火红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