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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喜儿 ...

  •   烟火四起的越国,已然失去了过年的喜庆。越国的秋水镇,街道上早就失了人气,偶尔有一两个冻僵的身影在风雪中穿过,破旧的棉衣上缝着补丁,手中捧了红艳艳的炮仗,几步跑到小镇的破庙中,关紧那扇挡不了多少雪花的木门。

      小镇失去了人类活动的身影,雪花不过眨眼功夫便掩盖了路人的脚印。贫穷的小镇家家户户紧闭大门,雪花瞬间覆盖了整个小镇,银装素裹的风景里掺杂着些许人家贴出来的对联,倒显出一股莫名的萧瑟。

      小镇南面是一条漆黑的小巷,巷口堆满了垃圾。破碎的墙沿有雪水滑下,小巷的尽头竟住着了户人家,两个红红的灯笼,突兀的在巷子尽头发亮,木门上贴着两个倒福。

      福字下面却是一个青色身影,他紧捂着受伤的右肩,鲜血不住的往外流,青色的长衫被染得微微发紫。四周有稀稀拉拉的鞭炮声,那人靠着门板,豆大的冷汗从苍白的面颊落下。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青衫人立刻顺着门栏滑下,再没有力气起来。从门内走出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桃红色夹袄称着她红扑扑的脸蛋到给这冬日添了一分喜庆。

      小姑娘睁着一双讨喜的双眼看了看倒在自家们前的青衫人,向屋中喊了句“娘,又有人倒在咱家门口了。”

      屋内隔了好一会才传出一个妇人的声音,“那你拖出巷子丢远些,大过年的不吉利。”

      姑娘唉了声,弯下腰开始拖那青衫人。

      突然,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从怀中取出一包银子,递给了小姑娘。一包沉沉的银子入手,小姑娘还没反映过来,那人手一松,昏了过去。

      小姑娘急急的抓住他的袖子,“你别死啊,喂,你别死啊。”

      那人便是枕书,为了楚王处理事物,却在回国途中遭人暗算,中了埋伏,虽然身边护卫拼死保护,肩头还是遭了一箭。

      他本就非练武之人,能撑着逃到着边防小镇,已经是极限了。

      待他醒来,自己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身下是暖暖的炕火,身上盖着蓝布碎花的棉被,被中带着细微的体味,他撑起了身子,四处打量了一遭,发现这只是个普通的民房,才微微放下心来。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房门被人推开,进来一个穿着桃红夹袄的小姑娘冲他扬眉笑道“娘说这个时辰你该醒了,叫我来看看。”

      枕书忆起自己最后昏迷前见的便是她,便道“谢谢姑娘。”

      小姑娘放下手中的稀粥,不好意思的摆摆手“你给了这么多钱,我怎么能不救你。”

      枕书看着面前的小姑娘一双圆鼓鼓的眸子亮晶晶的,脸颊旁两团红色,倒像是胭脂没有抹开而留下的。

      他也跟着一笑,问道“请教姑娘芳名。”

      “我叫穆喜,我娘说这样听着像莫喜,就只叫我喜儿了。”

      “喜儿姑娘。”枕书轻轻唤了句,小姑娘只觉得他声音异常干净,仿佛有水滴滑过耳畔,脸颊顿时更红,也不应声了。

      却是个单纯的姑娘,情绪都写在了脸上,他一句话含在嘴里,忍了又忍还是问了。

      “喜儿姑娘,我想请问下你可知道倾国夫人?”

      小姑娘赶忙回过神,脸上换成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知道啊,我们越国就是被她害了嘛。”

      枕书点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听说那个倾国夫人长得很漂亮,全国的男人都在争她,于是就开始打架,后来又听说她是越王的人,就变成打仗了。哎,你说这仗怎么打得这么容易啊?”

      枕书不语,道“那越王怎么处置他?”

      小姑娘摇头“那些当官的让越王把倾国夫人烧了,越王没同意,只说过完年再处理她。对了,你是哪里人啊?叫什么名字?怎么没在家过年呢?”

      枕书道“周国,我姓沈,单名一个宜字。”然后在床榻上对小姑娘微微躬身“谢谢喜儿姑娘救命之恩。”

      小姑娘急忙摆手,小脸又闹了个通红“沈公子你别叫我姑娘,叫我喜儿就好,我娘都这么叫我。

      枕书微微笑道“那谢谢,喜儿。”

      小姑娘的脸变得更红了,急急指着桌上的粥嘱咐了几句话,如逃命般跑了。

      待她的身影一消失,枕书脸上的笑容便没了,他收了收手,掌中的绸带已经被自己握得发热,绸带的一端绣着雪白的花瓣。

      枕书想也不想便将绸带抽出,丢进身畔的火盆里。火舌立刻舔上雪白的绸带,红光中是一抹跌落在雪花中的身影,细碎的雪花落在她的额间,丝丝血色顺着她的唇角滴落。

      只是瞬间,他苍白的世界便被颠覆,他能看见那片苍白的世界崩塌,龟裂的墙骤然被那股殷红填补。

      中邪一般,枕书猛的伸出手探向火盆,喜儿端着娘炖的鸡汤推开房门便见着了这样的场景,顿时叫了出来,几步冲上前,一掌挥开了火盆,火光中破碎的梨花瓣转眼便没了踪影。歪斜的火盆依旧在燃烧,而那条绸带如同从未出现过般,再也不见。

      枕书的手落在半空中,手指微曲,仿佛已经抓住了什么,喜儿低首,见着那张苍白的脸,眉目依旧清晰,偏偏那双眸子里一股灰色开始漫延破碎。

      喜儿顿时红了眼眶,“沈公子,你别这样,那东西坏了不能要了。沈公子你别哭啊。”

      枕书茫然的看着她,眼前是一双通红的眸子,红扑扑的脸颊,桃红色夹袄,还有已经落下的泪水。他裂开嘴角笑了,轻轻拉开她的手,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啊。

      他想起了楚王,想起了他那夜醉后的呢喃。

      枕书,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

      那时,倾城前去越国,却也弄得如同和亲那样,秦王爷让自己亲自送着她出了楚国边界。倾城一路都是在笑,依旧没心没肺的叫他枕书,想来扯他的袖子。只是她的身后多了一个越王,会扯住她的手,将她圈进怀里。

      一路上只能说有惊无险,堪堪避过。倾城曾经抱着枕书受伤的手臂哭道他们为什么要杀我。

      眼泪迷茫,字句重新被含进嘴里。枕书冷笑着说果真是个痴儿。

      那是他第一次这样说。他以为倾城会哭,却只听着她说恩,我知道的。吐字清清楚楚,有着她平日说话时没有的清明。

      倾城在与他分别时,将发间的绸带取了下来,系在他的腕上,青丝飞扬,笑颜如花。枕书竟是看痴了,那之后他在心里狠狠的骂过自己,不过两个字肤浅,肤浅,骂到最后又会想起她发间的清香。

      而现在,他亲手将毒药递给了她,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倒下,看着她唇间溢出的血丝变成那张苍白脸庞上的红妆,竟然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冲打着心房,只想大叫。

      喜儿还在哭,捧着他烫红的手吹气。枕伸出能动的手,摸去她脸上的泪珠,点头说“喜儿说得对,那东西坏了不能要了。”

      四月的秋水镇已经绝了风雪,喜儿抬着洗好的衣服走到竹架下。太阳已经从云层中探出了脸,喜儿微微仰首,将脸迎向太阳的方向。暖洋洋的阳光撒在她红嫩的脸庞上,带起一股说不清的酥麻感。喜儿眯着眼,舒服的一叹。

      她怀中的木盆里放着一件桃红色夹袄,那是她娘亲过年前为她缝制的新衣,自己只穿过一次便收了起来,就那一次便遇见了那个神仙般的人。

      喜儿脑中开始止不住的出现那个身影,青衫长袍,苍白的身子靠着她的床榻,微笑着喊她,喜儿。

      喜儿,喜儿。

      她从没觉得自己的名字这么好听过。艳阳仿佛照进了她心底,暖融融一片。

      “喜儿。”身后有人叫她“叫你晾衣服怎么发起呆来了?”

      她顿时臊红了脸,将手中的木盆放在地上“我这不是在晒太阳嘛。”

      “晒太阳?晒太阳会晒得你在这里傻笑?是不是又在想那姓沈的公子?”

      喜儿也不应声,手中不停的忙活。几下便将盆中的衣服挂上了竹架。那件夹袄因为吸水太多,被她扭得有些变形,袖口几缕扭曲的线条,右领依旧滴着水,带着一种奇怪的倾斜感。

      喜儿变了脸色,向后退了几步,停在来人身旁。

      竹架上的依旧是她的夹袄,只穿过一次,还是新的,怎么就觉得没那么好看了呢?

      身旁人掐了一下喜儿的手臂,呸了一声“那种人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你做什么梦呢?”

      喜儿哎哟叫了起来,不高兴的嘟起了嘴“娘,我就觉得他长得好看想了想,没别的意思呢。”

      “长得好看?长得好看的都是祸水。”妇人又呸了声,一口痰随着她的话音落在了后院的地上。

      喜儿皱皱眉,忽略那口浓痰。“祸水是女人呢。”

      “男人女人都一样。”妇人不满的随口接了句,将手中的簸箕交给她“咯,把这荞麦拿到房沿上晒晒。”

      喜儿在肚子里反驳了句才不一样,乖乖的接过簸箕,搬了柴房旁的梯子架在墙上,几步便爬了上去。

      越国为了躲避风雪,民房围墙皆修得比较高,家里梯子早在过年前便坏了,踩上去只觉得晃晃悠悠的,平时只能爬到梯子中间,再爬高一层就怕梯子坏掉,从高处摔下来。喜儿本就身材娇小,现在爬在梯子中间,伸长了胳膊踮起脚尖才勉强将簸箕放到墙沿上,一只箭猛然射了过来。喜儿只听噗的一声,箭已经穿过簸箕,没入了柴房。

      事情发生得突然,喜儿还没反应过来,另一只箭又射了过来。她顿时慌了神,松开了手中的簸箕,脚下发软,身子四处摇晃,哐的从梯子上摔下来。

      而前院,已经传来母亲的叫声。

      “哎呀,官老爷,我们没犯法,没犯法啊!”

      官老爷?喜儿爬得不算高,所以没受什么伤,只是手肘处擦破了皮,她勉强翻了个身,从梯子里爬了出来,急急往前院跑去。

      院子里来了一拨官兵,手中拿着厚重的大刀,将喜儿的娘团团围住。一个带着乌纱帽的官员走至她面前,将妇人上上下下打量了遍,才问“就是你收留了楚国的右相?”

      喜儿娘见一排大刀指着自己,早吓破了胆,只一个劲的磕头,嘴里念着“没有,没有。”

      喜儿听见娘的声音,顿时慌了神。只见她几步冲至士兵面前,拨开士兵,跑了进去。

      士兵们也不拦她,待她跑到娘亲身边,被拨散的缺口又严严实实的堵上,将她们母女围在了里面。

      那官员见着喜儿冲进来,对她道“你可认识宋枕书?”

      喜儿心想方才那两箭一定是他们射的,就算是官也不能不讲理随便杀人。要是家中梯子没坏,自己再爬高些,指不定刚才被射中的就是自己了。再见这些官兵无故闯进自己家中,心中一股火气开始燃烧,也不管别人是不是当官的。恶声恶气的回答“不认识。”

      “楚国右相宋枕书,你当真不认识?”

      “不认识。”喜儿撇过头,拉住还在磕头的娘。

      “恩。”官员点点头,向后挥了挥手,一个小厮便拿着一幅画走了上来。官员接过那幅画,道“不认识也是应当的,只是这人生得俊秀异常,旁人见了定难忘记。”

      喜儿心中一阵恶心,回头便打算不顾忌来人身份大骂一通,一张画,却在她回头时放至了眼前。

      白衣黑发,手中握着根白玉长笛,倚栏而坐。同样是斜靠的身躯,换了地方,换了衣衫,便成了一副旁人不敢亵渎的风雅。

      自己的床榻,蓝底碎花的棉被都像是亵渎了这人一般。

      “沈宜。。”喜儿不自主的呢喃,手指抚向画中的人物。

      官员适时收回了那幅画,点头道“既然你承认了自己认识他,那便算死得明白了。”

      喜儿的脑子里一片杂乱,只得一个字一个字的问“死明白?”

      官员点头,“叛国罪,杀。”一句话,是对士兵们说的。

      喜儿还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条血柱冲天而起,温热的血喷在她的脸上,竟与阳光撒在脸上时一般,那么相似。细细的,带着股道不明的酥痒。

      她僵硬的侧过身,一个呈下跪形状的身体立在身旁,衣服是与她的棉被相同的蓝底碎花,常年做着农活的指甲凹凸不平,还带着浅浅的褐色。一个人头,咕噜噜的滚落在士兵脚边,细小的眼直直的瞅着前方,微张的唇仿佛还在喊没有。

      四月的秋水镇,一把火,顷刻染红了半边天幕。喜儿尖叫着跳起来疯了一般和那官员撕扯在一起,冰冷的大刀架在脖子上她也不理,带出条细长的伤口。

      官员狼狈的后腿几步,挥手命官兵们压住她,喜儿被压在地上和她娘亲的头颅对视着,下颚沾上还温热着的血液,她突然安静了下来。只是看着那官员问“你说的右相可是沈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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