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长安》余温

3、枕书（修改）

　　时年三月初十，秦王娶妃，住在梨花园的女子静静消失，梨花悄然凋零，丫鬟门从那里路过，拉过身边人讨论了几句，最终遗忘。

　　倾城在秦王府或许是有朋友的，她坐在越王精致的马车里，遥遥向步步后退的大门望去。那是她到达秦王府的第一年,当年的梨花第一次灿烂,她第一次跳舞.

　　满园的梨花被她的长袖扫落,花瓣落在她的鬓角,浅白的颜色映得她脸庞通红.当她的长袖再次打落一簌梨花时,她听见有人问"姑娘这样不觉得可惜吗?"

　　她有些诧异的停住身子,看着那个突然出现在梨园中的男人.那是阳春三月,枕书站在雪白的梨花下,显得他俊秀的脸越发苍白.

　　倾城仿佛觉得梨树下的人脆弱得如同薄纸，马上就要倒下,在自己没反映时,人已经到了他身边,急急的问,“你会昏倒吗？”

　　枕书盯住她扶着自己的那双手,眼底的笑意开始泛滥,最后竟哈哈大笑,失了风度.

　　以后每当想起初见,她总是双颊泛红,而他眼里带着戏调.

　　枕书,秦王爷的谋士,做事干净果断,却是眼里最容不得沙子，厌恶一切没有智慧愚笨之人。当日的梨花园,无非是受了秦王爷的命，一场大笑也不过是让那没有心思的女子，将唯一一点小戒备丢掉。

　　两年后的初春,越王带着倾城离开了那片梨花园.那晚王爷喝了很多酒,一直在重复那句

　　"你看,我留她是对的."

　　一个女人,就为他许了半壁江山。待他成了楚王,他便要开始征讨越国,将那终年飘雪的越国归到自己的版图下.

　　倾城到达越国的第二年，楚国正式易主,秦王爷敛成了楚国大王,枕书站在当年初见她的梨园里放飞了第一只信鸽.

　　那之后,越王为她的倾国夫人建了一座听云阁,将她隔离在后宫的纷争外,她在听云阁里听云朵飘过的声音,看雪花在她手心中融化.

　　对于过分安静的一切,听云阁被宫女门视为第二座冷宫.

　　枕书看着手中密探的信件,里面夹杂着一张画像,雪花簌簌的落了满地,她的裘袍延至脚裸,仿佛当日梨花飘落,画旁副着厚厚的信,写着她日日的生活,最后依旧是询问对于她的处理.

　　梨园里的花已然凋落,紫竹屋里的家具已经落了厚厚一层灰.秦王爷并没有刻意保留关于她的过去.就像现在的他一般,鲜红的朱沙笔在那幅画旁些了重重的落了几个字.三月的楚国,已到春暖花开时,三月的越国,却依旧雪花纷飞.

　　那年，流言四起，江湖中的剑客争相抢夺一副画。画中女子在一片雪白中默然低首，乌黑的发丝掩去一半容颜。

　　画中的女子名唤倾城，传言中的天下第一美人。

　　越国的雪仿佛永远没有停歇的时候，纷纷扬扬的下了一个冬季，掩盖了她的梨花树。再一转首，她便再也见不着那洁白的花朵，楚国四季如春，是没有雪花的。

　　她站在满园的梨花间想象雪花飘落时的景致，却又在越国怀恋花朵被她衣袖挥落时的风情。她的舞，是夏夫人教的，但筝曲，却是枕书告诉她的。那铮铮作响的乐符从一双苍白的手中流出，灌满了她的梨花园。

　　她至今仍不能将他与谋士二字联系起来，枕书的一切都是苍白的。而他的主人，那天生的霸主却张扬着缤纷的色彩闯入她的世界。

　　越国的雪花，令她开始感伤春秋，她开始怀恋楚国的一切。怀恋夏夫人捡回她后的眼神，怀恋夜升茶楼里的萧声。倾城摊手，掌心落下一片雪花，然后融化。她的世界，如同枕书一般，变得万般苍白。

　　偶尔梳妆，水中的女子仿佛雾气般那么的不真切。这一年，草寇横起，朝廷大乱。世间人们无不活得战战兢兢，饿死的流民横躺在破旧的墙沿下，墙后的人家打开房门，将死人搬走，再关上门细数家中还剩多少米粮。世人们活得这般的不容易，而她，却锁在这红墙绿瓦中，用了一年的时间，去想念。

　　“枕书，那些花儿还开么？”处理完两国边防，楚王放下手中朱笔，突然问道。

　　“开的。”

　　他点头，不再言语。

　　越国的冰雪连天，再也没有她喜爱的梨花雨。而日后她将经历的生活，定是颠沛流离的。再没有安静可言。

　　那个痴傻的女子，总是喜欢拉住自己的衣袖娇俏的展颜笑道枕书，今日我弹得好么。他便点头说好，心里却暗暗冷笑，一首被弹得乱七八糟的紫竹调怎么能是好的。

　　楚国的舞女们都弹得一手好琴，他时常醉卧酒榻带着三分朦胧七分清醒的去看美艳的舞娘在他面前舞蹈，一步步踩在琴音上。倾城走后，他曾在那些舞娘飞舞的水袖间看见她打落一簇簇繁花。与她的琴不一样，她的舞总是好看的，带着一种迷朦和勾人心神的妩媚，花瓣间的她侧头，叫他枕书。笑语盈盈，骨子里透出一股娇憨。

　　再回过神，却是舞娘凑在他面前，叫着公子。

　　他竟然因为想起那空有皮囊的女子而失了神，心里冒出一股无名火以及对自己深深的厌恶，什么时候自己也这般肤浅了。

　　后来他便再没想起过那名叫倾城的女子，越王带她离开，他在一旁看她不住回头，像在找谁。后来在城门见到他策马上前，立刻笑了，问他枕书，你去哪了？我以为见不着你了。

　　就像一个离家的小孩，寻找唯一的亲人。

　　现在，她已经离开了两年，早就模糊了容颜，只是有时会议起她声声叫着枕书，无不欢喜。

　　这日，枕书与楚王议完事，离开皇宫，突然命人停了轿。一人默默的寻着青石板路，漫无目的的行走。黑暗中的他一身月牙长袍，苍白的脸上辨不出表情。

　　不知怎么的，突然就记起了这是初见她的日子，三月初五，是他曾见过，最美的春天。

　　当日在梨花园相见后，他便常常去寻她，教她弹一曲紫竹调，听她柔柔的嗓音哼唱着这首他至小听到大的曲子。一日他寻了酒，拉着倾城对饮，最后竟是自己醉了去，再醒来早已是皎月高挂。院中雪白的梨花被月光渡了一层银色，而她，站在树下微笑，声音里挟着浓浓笑意“啊，你终于醒来了。”

　　他的身上盖着她从屋中抱出的毯子，清浅的香味窜入鼻尖。醒来后的他窘迫的离开，脚尖下是她执意要铺的青石板，走在上面敲出轻微的‘哒哒’声。

　　枕书迈开的脚骤然收回，他的面前横卧着一个死人，右手的掌心中死死抓着一张白纸，仔细看可以看见纸尖点着细细的雪花，剩下的便全是空白。

　　枕书抚额浅笑，苍白的脸颊挂上浓浓的讽刺。

　　你看，越国也留不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