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长安》余温

11、早春

　　等定宛的小厮拖着一马车的生活用具到后，却为自己见着的情景弄傻了眼。只见自己的少爷拖着水盆，想也不想哗啦一下，全泼上了老旧的墙壁，一个全身污黑的女子再拿着水淋淋的抹布往墙上抹，冰冷的水冻得她十指通红，灰色的抹布在她手间下上下移动，仿佛要将墙缝中的灰尘全部扣出一般。

　　定二少又从厨房抬了盆水出来，水还冒着滚滚热气，女子让开身，又是哗啦一声，小厮仿佛见着了铁铺里铁匠打完模子后，将通红的铁皮放进水中，吱的一声。听得他心头一跳。

　　“我的天啊。”小厮尖叫，丢了手中的缰绳冲进院中拖住兴奋异常的二少，换上一副即将哭出来的表情。“我说二少，你这水不能再泼了，再泼这墙就毁了。”

　　定宛不以为意的笑道“水太冷了啊，只能用热水了。”说完笑嘻嘻的问倾城“还冷吗？”

　　倾城摸了摸墙壁，点头，“还冷。”

　　小厮的脸垮得更厉害，心中暗道姑娘你能不能别这么认真的回答这个问题。

　　二少甩开小厮的手“那我再去打一盆水。”

　　倾城点头。小厮在心中对两人叫了句天啊，身体前倾，从定宛手中抢过木盆。倾城见着定宛一副习以为常，又看了看抱着木盆的小厮一脸戒备的神情，笑了出来。

　　定宛扯扯又湿完的长衫，对倾城道“东西应该都拿来了，我们去找找有换洗的衣服没。”

　　倾城点头，也觉得这衣服全沾在身上很难受，脸上的面纱更是紧紧黏着脸颊，却又不敢取下来。

　　定宛才垮出房门，马车旁便传来一道轻快的笑音，伴随着细碎的脚步声，走至他的面前，一张娇艳的笑脸立刻放大在他眼下，“抓到你了。”少女指了指他湿淋淋的一声，道“我说表哥啊，你别是想又想‘离家出走’吧。”

　　定宛用冻僵的手挫了挫她的额头，很严肃的告诉她“是藏娇。”

　　“藏娇？”萧若容目光扫过他身后污黑的影子，蹙眉“那陈姐姐怎么办？”

　　“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很平常。”语罢微微侧头，摆出个风流子弟的姿势。

　　萧若容笑骂道“三妻四妾和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定宛还想与她贫两句，突然发现不远处一人个藏青色身影缓缓行来。心中咦了声，这几天大哥怎么这么喜欢缠着他？

　　倾城也看见了那个身影，心头微跳，认出那人正是当日她在城门口见着的定少。当即便想回到屋里。

　　在她眼中，定少走得急快，她才退到门栏里，那人已经到了马车旁，她听见定宛叫他大哥，笑嘻嘻的问有什么事。然后接过他手中的画，细细看了遍，说不值。

　　“不值什么？”萧若容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画卷，上下扫了几眼，问，“她就是倾国夫人？”

　　画中依旧是一袭繁复的宫裙，缺失的面容已经被补了回去。是美丽的，却敌不过身旁的萧家小姐。眉目间散着一股道不出来的媚气，却真是像了亡国的妖姬。

　　倾国夫人啊。倾城苦笑，一路上的骂名不知听了多少，祸国殃民的女子，天上掉下的妖孽，若当真如此，她又是倾了谁的国？

　　女子皆是在意自己样貌的，萧若容又认真的看了画像一遍，心中暗喜。笑嘻嘻的将画还给定宛。她微微侧首，余光里是一袭污黑的罗裙，悄然站在门旁，藏娇？

　　萧若容心中重复了一下定宛的话，心中有些不舒服。便笑转了视线问道“姐姐怎么称呼？”

　　倾城微愣，才发现问的是自己，轻声道“我叫锦瑟。”

　　萧若容不过随口提问，只点点头，脚下慢悠悠的晃到倾城身旁，目光扫上她脸上的黑纱，心里觉得那一片漆黑异常晃眼，只得笑道“姐姐面纱全湿了，还是快些取下来的好，免得招惹风寒。”边说边伸手去扯她脸上的黑纱。

　　倾城吓了一跳，身子反射性的向后退，面纱尾端被她扯住，只一使力，面上便空荡荡一片。

　　“啊！”

　　黑纱滑过半空的弧线还在，一颗颗细碎的水珠被阳光穿透，映进人们眼中只剩一片五彩斑斓。

　　倾城捂了脸，不知所措的看着面前三人。

　　那日的事，不过一个小小插曲。定少被叫走了，说是今日进城的人中有些古怪。萧若容也跟着走了，定宛被小厮拖回了定府，倾城也被拖去定府。小别院留给下人们打理。

　　湿腻的衣服紧贴着身躯，倾城忍不住打个寒颤。赶紧脱了衣服，钻进定府预备好的浴桶里。

　　身边一圈圈的波纹，少了花瓣，只剩檀木的清香。倾城，你真是祸害。恍惚间是有人这么她说过的，笑语言言，到底是谁，却也记不清了。

　　她在木桶中睡着了，直到水温渐凉才惊醒过来。她换上干净的新衣，取了一方毛巾轻轻的擦拭自己的头发。

　　记忆中自己从没打理过这头青丝，不知不觉间竟也长了这般长。她挽过及膝的头发，随手披了件浅紫色外袍，便去屋外晾头发。

　　定府的客房是被隔开的，每间客房外皆有一个小庭院。种着简易的花草，其中置着随意的山石，别有一番韵味。

　　倾城行至院中，抚上庭院里几株斑竹。凸起的竹节在掌心留下细碎的瘙痒，她微微扬唇，曲起手指去敲竹节，空空回响。

　　定宛在院门前止了步，双眼不自主的眯起，他记得蓉儿对他抗议过，指着他的眉梢嗔说再眯，再眯，本来就是挑花眼，再眯就变烂桃花了。

　　烂桃花啊。他有些想笑，心里知道她至小便嫉妒自己这双眼睛。

　　“二少。”有人唤他，带着江南的侬软和一丝京腔，一种怪异的清冷。他随口应了声，既然走神了。

　　“锦儿，你这几日便住在这里，等屋子清理好了，你再搬进去。”

　　倾城点头，说“恩，我不急。”

　　定宛道“你怎么还叫我二少呢？”

　　“叫你定宛？”

　　“恩，叫我定宛。”

　　倾城哦了声，表示自己知道了。方才竹节里的声音仿佛还在她耳畔不散，空空空的响。

　　定宛只是看着她，却觉得看不清她的容貌，方才的一切只是惊鸿。兴许当真看清了容貌，也不觉得多么惊人。

　　倾城站在阳光里，浅紫色长袍像被镀了层金边，滴水的长发散在身前，几缕发丝被染得微黄，细细融融的挂在耳畔。

　　他指了指身后太阳道“锦儿，你走过来，那里逆光我见不着你。”

　　倾城听话的从阳光间跨出，笼罩着她的光彩被丢在身后。发丝依旧在滴水，外袍恢复了原来的颜色。

　　裙摆绣着简单的茉莉花，小小的攀附在鹅黄色长裙上，紫色衣服，只是少了那只精巧的绛尾蝶。少了宫装的华丽还有那丝无名的妩媚。

　　定宛只觉得听不见自己的呼吸，耳畔不再是鸢尾花盛开的声音。于下的，只有繁复飘落的花瓣，红白掺杂在一起，却真真令人喘不过气。

　　他听见自己在问“你可是还有另一个名字。”

　　然后她回答“你觉得我像什么就是什么。”

　　定宛向前跨上一步，细细的看了她遍轻叹“楚国退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