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愈合》长山一

2、第 2 章

　　“与和哥哥！与和哥哥！”

　　梦的背景是纯白，那张漂亮的脸蛋糊满了眼泪，小孩的声音脆生生的，清清透透。陆与和在跑，跑得很快，心脏咚咚咚地跳，发出急促的喘气声，喉间溢出血的甘甜。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哭声越来越近，那小孩孤零零坐在空无一物的地上，四处张望着。

　　在这里，在这里啊！陆与和大声地喊，伸长了手臂，但小孩依旧看不见他，泪蒙蒙的眼睛噗噜噗噜掉下眼泪，哭得声音都嘶哑。

　　还有十步，九步，八步......七步......

　　陆与和着了魔似的倒数着，一直数到一，颤抖的手终于靠近那张哭的不成样子的小脸，轻轻地挨上，然后

　　穿了过去。

　　下一瞬间，仿佛突然抽空了所有力气，陆与和失神地垂下手，脚下落空，跌进了无尽的黑色深渊。

　　陆与和睁开了眼，从天黑到天明，再也没有睡过。

　　范奇利的呼噜声在一旁忠诚地陪着他。

　　手里的巴掌在范奇利脸上举了四五六次又生生收了回来，陆与和顾自叹了口气，毕竟还年轻，累了也是应该的。

　　那个梦永远也没有后续，不管睡多久，不管跑得有多快，永远都只有陷进深渊的结局。

　　外面的天开始亮了，旅馆楼下的商贩正收拾东西准备出行，雨夜里就停了，积留的雨水一滴滴从楼上的屋檐滑下来，磕磕跘跘地打在一层层破旧的塑料屋篷上。

　　“快起来了。”陆与和冲完一身冷水澡，穿着热裤，肩上搭着浴巾，毫不客气的给床上睡得正香的那只猪狠狠踹了一脚。

　　没想到范奇利像根弹簧似的，一个打挺就坐了起来，顶着一头鸡窝，眼睛像被强力胶粘住了一样，挣扎了几次都没睁开。

　　“陆...哥？”范奇利终于睁开眼，看着眼前真人版的大卫人像，打了一个激灵，又突然觉得自己的屁/股隐隐作痛，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灵台霎时清明，捂着屁/股看着邻床边上半裸的陆与和惊恐地说：“陆哥！陆，陆哥你不会是趁我睡着对我做，做了些怎么吧！”

　　陆与和正在床边捡着衣服，初听这话一头雾水，然后玩笑地皱着眉，歪过头上上下下打量了范奇利一遍，最后摇摇头，一句话把范奇利无情地打发掉：

　　“要腰没腰，要屁/股没屁/股，晚上睡觉还打呼噜，我口味还没这么独特。”

　　范奇利的自尊“轰”的一声原地炸裂，于是不再说话，乖乖地去洗漱了。

　　陆支队喜欢男的，这是整个警局都知道的秘密，说是传闻，但传到陆支队耳朵里也没见他反对，说是真的，但这么多年来大伙也没亲眼见识过，陆支队也没亲口承认，只晓得陆支队长把一个人挂念在心里十几年，是个男的。

　　讲究的人再也没力气讲究了，范奇利迷瞪着眼刷完牙，用手蘸水擦了把脸，再两把抓平鸡窝的头发，随后站在门口一脸严肃正经地等着陆支队长发号指令。

　　陆与和不知从哪儿找来一顶灰黑运动帽，难得的没再穿那身小黄鸭，换了身灰色的运动衫，一手插兜靠在落灰的白墙边，一手拿着前两天的手动记录图纸看着，眉头微微皱起。

　　“今天怎么不用你的皇冠小毛巾，小梳子打扮啦？”感受到身前的人影，陆与和侧头撇一眼，笑着说，“那可真不巧，今天的计划安排就是玩，逛街，你确定要这么邋遢这一身出去逛？”
　　“玩？逛街？”范奇利长大了嘴。

　　陆与和把手里提前标记好的地图给他一份：“以中间这条河为界，我在南边这一块逛，你在北边，我们今天的任务就是在这个地区逛一天，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想要买什么就买什么，就是单纯的逛街，轻松吧？”

　　“......”范奇利并没有显现出任何陆与和想象中的愉悦表情，两天的痛苦经历让他感觉有诈，苦着脸问，“陆哥……这到底什么意思啊？”

　　逛街这个词听着是挺轻松，但也要看在什么地方啊，别说这地方语言一点都不通，而且就那么点地儿，转悠一整天，破破烂烂的又没有正经的商业区，蚊虫又多，气温又高，况且安保也不到位，满大街的□□，他一个抱着大箱子的瘦小子，之前跟着陆与和一起走心里才不虚，现在要他一个人走，不就是个活生生的靶子吗？

　　陆与和勾起嘴角笑了笑，扬起的弧度像把锋利的钩子，范奇利看得心口疼。

　　“我记得你当年的负重跑得过第一是吧？”陆与和说。

　　“啊...是。”范奇利有种不详的预感。

　　“没事，别怕啊，”陆与和揉了揉他的头发说，“这也是当初我答应你跟着我来这趟的原因，能力弱不是事儿，遇到危险跑得快能逃命才是。”

　　范奇利感觉自己头上悬了片名叫厄运的乌云，并且马上会掉下一把把刀子，把他插得体无完肤，鲜血满地。

　　“陆哥，这事儿我觉得......”

　　“嘘，先别急，”陆与和打断他，把一块带按钮的金属小扣递到他手上，“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尽量挑贵的买，钱不是问题，你买什么我都给你报销了，只要你拿得下抱得动，等差不多时候，发挥你的警觉，如果有人跟着你，你就跑，然后按这个小扣，我来接你。”

　　范奇利面色惨白：“陆哥这么重大的事情，我，我觉得我不适合......”

　　陆与和笑：“当然你最适合了，只有长得像你这张少爷脸的才会招人抢，而且你们这种小少爷不都喜欢逛街嘛，别怕，陆哥罩着你，赶紧去把自己再打扮打扮，我先走了，到时候给你带好吃的。”

　　陆与和像终于抛下什么重担似的，语气前所未有的轻快，修长的指低了低帽檐，手臂下夹着文件皮包，揣着兜，出了门去。

　　吱呀一声门开，吱呀一声门关，范奇利手里紧紧握着金属小扣，面露痴呆。

　　接着门又吱呀一声，陆与和突然想起什么，侧回半边身：“你讲究的话顺便帮我买一打纯色的短袖，我这身后面还是有印花。”

　　范奇利木呆呆地回过头，陆与和转过身，露出背后一只黄色的小熊□□，正不怀好意地笑着看他。

　　吱呀一声，门又关了。

　　普罗是个小城镇，基本上不会有什么游客，所以不会刻意去发展旅游业，本应该像霖国其他不知名的小城镇一样饱受旱涝的贫瘠之苦，但好在托了前代商人的福，有一点商业的基础，当地人在普山和罗山上小面积开垦种植了一些黄麻，虽然量不大不足以博得名气，但也勉强能满足大部分当地人的日常温饱和开销，不那么困难的生活使城镇有那么一丝平和热闹的人气。

　　旅馆在镇的中心，最热闹繁华的地方，陆与和下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商贩们搭起屋篷，一个挨一个竟出乎意料的整齐，门前挂起麻织的布帘，歪歪扭扭的写着各种当地语，人来人往，背，扛，拉，像极了国内的早市前奏。

　　陆与和沿街走着，逆着人流，视线在人与人之间穿梭。

　　男人，老的，年轻力壮的，裹着头巾，皮肤黑黄，衣服沾满汗迹，裤脚卷起，沾满前日的泥渍。陆与和压低帽檐从那些人身边走过，吸引来很多异样的目光，不过等他稍微抬起头回看过去时，那些人又连忙慌张地转移视线，垂着头，像在躲避着什么一样。

　　害怕。

　　陆与和从中解读出。

　　逛了大半圈，终于找到一家可以吃东西的地，在一层的楼房里，店门口摆着一大口翻滚着热油的黑锅，旁边立着铁架，已经摆上了几片刚出锅的薄脆白饼，一个黑瘦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根长铁勺在锅内翻搅着白色的饼皮，陆与和进来后，那男人先是懒懒地抬起头看了一眼，然后像是不小心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又马上把头低了下去，什么话也没说，继续搅动着油锅，像是无事发生一样，手臂机械地运作，一直到锅里的白色饼皮里外都脆得发黄。

　　陆与和皱了皱眉，他知道当地人对他的态度可能是出于一种面对异地人的自我保护，毕竟这个地方基本上是隔绝世外，前两天他上街买衣服时也隐隐感觉到他们的拘谨，但那个时候双方好歹还能通过手势进行一些简单的交流，还能从一些华裔口中了解地区情况，而今天却格外特殊，他们在恐惧，在害怕，是一种极端的自我保护表现。

　　说明这个恐惧不是对人，是对时间，日期为十六号的这一天。

　　陆与和在店前停了会儿，从文件包里拿出两张钞票放在一旁的小方桌上，自己从铁架上拿油纸装了两张饼，走了。

　　想着今天这个日子的特殊性，陆与和走出店铺后拿出手机准备给范奇利打电话召回，却没想，手刚向下摸进裤兜就被一个软绵绵的小东西给捉住了。

　　一个小女孩。

　　看起来五六岁的样子，眼睛大大的，头发有些凌乱，顶上扎一个小揪，身子瘦瘦小小的，肩上背着个小花布包，站在陆与和脚边抬头望着他，显得可爱又怜人。

　　看到自己终于博得了注意，小女孩一手拉着陆与和的手不放，另一手从布包里默默索索拿出一个包着繁密花纹的三角包，下面稀稀拉拉地坠着几缕流苏，小女孩又看了一眼陆与和，然后把三角包放在鼻子底下，做出夸张的闻嗅动作，告诉他，这是香囊，然后一个劲儿地扯上嘴角，露出惹人的微笑。

　　陆与和低侧着头看了好一会儿，也笑了，蹲下身来和小女孩面对面，另一只手拉开装着钱袋的文件包，从里面拿出那个看起来鼓囊囊，四个角都磨破了皮的深褐色钱袋，当着小女孩的面打开，从大大小小的钞票面额里捡出两个光滑圆润的小银币递到她手上，小女孩顿时激动地张大了嘴，眼睛都开始放光，手里把陆与和攥得更紧了，生怕他跑了似的，又转过去从布包里掏出一把香囊袋抢着要塞到陆与和怀里，陆与和轻轻挡了一下，从众多花花绿绿的三角包里挑出一个最显眼的孔雀蓝，拎在面前摇了摇，向小女孩示意只要这一个，小女孩乐意至极地点点头，把剩下的香囊一股脑地塞回布包，笑得万分灿烂地对陆与和眨眨眼，然后跳着跑开了，凌乱的头发在空中飞舞，在人群中穿梭，一眨眼就没了人影。

　　陆与和这才缓缓站起身，拉上文件包的拉链在手里掂了掂，轻了不少，不知道今天是不是又只能回宾馆啃压缩饼干了。

作者有话说

　　木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