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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郭奇林循声抬眸,那一刻,波光潋滟的瞳仁变得黯淡,刚抬起的头又渐渐低下去。他咬了咬下唇,用瓷勺搅动着碗里的汤水,半晌不语。

      气氛陷入沉寂,阎鹤祥为自己的莽撞后悔。

      正当他要开口道歉时,郭奇林先一步发声打破僵局。他又抬起头,脸上挂着笑意,但阎鹤祥能看出,那笑容里含着牵强。

      “您耳音真不错,我的确不是本地人。”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又接着说下去,“我是从北平嫁过来的。”

      阎鹤祥先是一怔,他设想过多种可能性,可独独没想到他说的这种。继而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要知道,在民国年间,以男子之身嫁为人妻是奇耻大辱,终身都要被人戳脊梁骨的事情他却说的如此云淡风轻。

      眼前这位,该是经历了多少才能将陈年伤疤亲自揭开,露出最为脆弱的伤口。

      难怪年纪轻轻就这样八面玲珑。

      阎鹤祥看向郭奇林的神色不禁染上些许怜悯,不过很快被他隐去。这样坚强的一个人,恐怕不会接受他人居高临下的同情。

      “提起你的伤心事,实在抱歉。”

      郭奇林倒是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这些,他司空见惯了。极其自然地接过话头道:“您无需道歉,让您见笑了,这本就是我的丑事。”

      “别,别这么说,你一定是有什么迫于无奈的事情才会这样做。”

      郭奇林感谢阎鹤祥的理解,毕竟封建社会没几个人能坐下来跟他聊这样的事,充其量不指着鼻子骂他鸭子。

      说者和听者都不想把这个尴尬的话题再继续下去,气氛再次沉默。

      郭奇林盯着屋檐处垂落着的一颗颗雨滴出神,在手里的勺子与碗壁的清脆碰撞声中,忆起那不甚光彩的往事。

      往事不堪回首,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一点。

      记忆深处也是灰白色的一角天空,西北风小刀子似的打在郭奇林的脸上和身上。冰水冷得刺骨,一双白玉小手又红又痛,但手里浆洗衣物的动作没停下过。破旧的棉袍原也不保暖,被冷风一灌雪上加霜。瘦弱的身躯打着寒颤,郭奇林闭了闭布满血丝的眼,他已经许久未睡一个安生觉了。

      年关将至,本是各家张灯结彩添置年货的时候,郭家却门户紧闭,整日里躲着债主,忍饥受冻。

      郭家并不是欠债不还的老赖,那郭德纲原本经营着一家不大的茶馆,小本生意,但衣食不愁。未曾想被相识甚久的老友坑了,那人打着帮他们找人扩建的旗号卷款逃逸。那可是老郭家多年积攒下的血汗钱,一时之间茶馆倒闭,伙计们另寻生计,郭德纲负债累累,郭奇林被迫辍学。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这个倒霉透顶的日子里,郭德纲的续弦夫人王惠,诞下了郭家二公子,郭汾阳。家里穷的揭不开锅,又多了个嗷嗷待哺的婴孩。

      母亲在房中缝补衣物赚些零碎钱,疲惫而沙哑的声音传出:“大林,帮娘看会儿弟弟。”

      “好。”他把双手从冷水中拿出,在衣服上胡乱蹭蹭便小跑过去。

      他试图把手搓得热乎一点,别冻着弟弟。接过孩子,左手托着屁股,右手搂着上半身,整整小孩儿的衣服,慢慢颠着步子微微摇晃着,嘴里哼着好听的小曲儿。弟弟躺在哥哥温暖的怀抱中,止住哭泣,恬然入梦。

      把弟弟哄睡了,他轻手轻脚地把人放在床上,给弟弟裹好被子,又掖了掖被角,这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继母看着在屋内忙的团团转的大林,红了眼眶。

      “儿啊,委屈你了。”

      “娘,您又说见外话。”王惠虽不是郭奇林的生母,但自从这位继母过门,他就一口一个娘叫得无比亲切。

      “大林……”眼瞅着王惠要哭,郭奇林连忙上前抱住母亲劝慰道:“日子还得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您千万别伤心,往后还要享天伦之乐呢。”

      王惠点点头擦掉眼泪,郭奇林适才面带微笑退出房间。再次坐到那盆冰水前继续他的工作。

      那一年,郭奇林才二八一十六岁。

      但是自那时起,他便知人心险恶世态炎凉。

      郭德纲只身一人在天桥撂地儿卖艺,也打听着商贾大家的消息,随时准备邀人投资入股,说白了就是找人借钱。可天底下哪有那么美的差事,三番五次陪着笑脸前去拜访,都碰了壁。

      手里的御子板打得娴熟,紧促的花点响了几刻,字正腔圆的太平歌词自喉咙里传出。

      观众不多,家家户户都忙着拾掇家务,又逢天寒,来往行人更是熙熙攘攘。

      一曲唱毕,他长叹一口气,认命般地弯腰拾起地上的竹簸箕要赏钱。

      收拾行头的功夫,他听到周围有人在议论些什么。

      “听说了吗,烟袋斜街那儿有个江南老板上咱们这儿来做生意。”

      “来就来呗,人北城的,咱可高攀不起。”

      再试一次,最后再试一次。郭德纲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回到家里挑了件相对干净的棉袍,洗了把脸,带上郭奇林,叫了辆黄包车前往刚才路人所提到的地方。

      烟袋斜街,那是八旗子弟们居住的地方。就连那儿的下人,说话做事也总要高昂着脖颈,以示自己高人一等。

      郭德纲几经打听,在嘲讽和轻蔑的话语和眼神里才堪堪找到了那位江南富商。

      “哟,几位爷,能否帮我们给您家老爷通报一声?”郭德纲从怀里掏出点碎银子塞给门阀。

      “算你小子有眼色。”门阀揣起银子,不紧不慢地转进院里。

      “老爷可以见你们,快着点儿啊。”

      “诶,是是是。”郭德纲拉着郭奇林连连鞠躬,这才进了院子。

      一座四合院,墙砖和瓦片还新,雕梁画栋,几株造型精美的盆景摆在院内,好不精致。他们四处看着,脚下小心翼翼,宛如刘姥姥进大观园。

      撩起门帘,屋内的香炉里飘散出沉香的气味,那位老爷正倚在一把太师椅上闭目养神,锦缎制成的长袍马褂上绣着龙纹,盘扣上挂着做工精细的玉佩,用料也相当讲究,那是品相极佳的羊脂白玉。十指交叠,手腕上戴着小叶紫檀的手串,无名指上还有祖母绿的戒指。这一身打扮,要多奢侈有多奢侈,是他们这些穷人想都不敢想的。

      父子俩撩袍跪下行礼,那老爷倒是位好说话的主儿,没作为难便直奔主题。

      “何事找我?”

      “是这样,我们想找您寻求一笔投资,在大栅栏开设一家茶楼。我们会将每月的三成纯利差人送到您府上。您看,如何?”郭德纲说得八风不动,心里早已打起了鼓:一来他已多次遭到拒绝,二来他不知道这位大老板愿不愿意折腾这样的小钱。

      上头坐着的那位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小叶檀的珠子,半晌,这才悠悠睁开眼睛,看向下跪的两人。

      “钱,我可以给你。但是那三成利润……我不要。”

      郭德纲以为他嫌少,赶忙要加码:“那给您……”

      “不,你理解错了,这钱我一分都不要。”那位老爷笑了笑,“我自有其他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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