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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初到灵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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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诗经汉广》
南山
绿树掩映间,鸟鸣声清脆悦耳。静心去听,还能隐约间听到,远处细水潺潺流过,冲刷溪石的声音。山间有小路,是通向山峰顶处的,而在山顶林荫茂密之处,正是羲和生活了八年的灵云观了。
马车到了山脚,就不能再往山上走了。羲和便让身边的丫鬟仆人都留山脚处的茅屋里等自己,拎着简单的包裹,率先往山上走去。
羲和对这条路还是十分熟悉的,只是这些年享尊处优,已经没有了曾经在山林间穿梭嘻戏的自如。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古人诚不欺我啊!
没走几步路,她和萧柔拿着的包裹已经到了萧桓手里,然而那少年的背影,还是那么挺拔,闲庭信步,自在悠然。
反观羲和二人,已经是气喘吁吁,汗水沾湿了鬓角。然而,美人就是美人,如此狼狈情景,也没有将她的美貌减损分毫。
羲和此时脸蛋红扑扑的,看着前面不远处的萧桓,想要去拉着他的衣袖,但又怕他觉得自己轻浮。就这样纠结着跟在他的身后,心里盼望着他能回头看看自己。
然而,不只过了多久,萧柔在后面喊了一声停,就顾不得什么形象地坐在了路旁的石头上。
羲和比她的情况要好一些,转头看她累了,忙对前面的那人说道:“桓哥......萧大哥,我们休息一下吧,喝点水。”
萧桓回头看了她们一眼,找出一个小竹筒递给羲和,说了一句“喝水吧。”然后,便沉默地坐在了离她们不远的地方,眼睛看向远方,不再说话。
羲和见他这样,也歇了和他说话的心思,坐到了萧柔身边,把小竹筒递给她说道:“小柔,累了吧,喝点水。”
萧柔接过水,喝了几大口后,看着羲和,有些埋怨地说:“荣儿,刚刚就应该带着丫鬟来的,现在就咱们自己,等会儿谁帮我收拾啊。”
羲和知道,这个萧家大小姐,从小都是仆妇环绕,大小事情都有人料理妥当,还从没有这样狼狈过呢。
于是,也只能笑着安慰她道:“观里不允许带着仆妇丫鬟伺候,况且,我是去观里闭关抄经的,带那么多人跟着服侍,像什么样子?”
然后接过竹筒喝了几口水,又调皮地看着萧柔说:“别担心,我会照顾你的,那些事我都会做。”
萧柔听她说得很轻松的样子,懒懒地把头靠在她的肩上,问道:“荣儿,那你小时候就要自己做这些?一定很辛苦吧?”
“才不是,这里可好了。”羲和的语气中有着无数欢悦。
伸出手搂着萧柔,片刻之后,又觉得这样靠着太热。她心里还有了一个调皮的念头,忽然跳起来,看着萧柔差点倒下,被吓了一跳,又轻拍着自己胸口的样子哈哈大笑。
不等她反应过来,又立刻调头跑了,边跑边叫道:“小柔,你该少吃些了,怎么感觉你又重了好多。”
“啊,你等着,我不信。别跑,不行就比比,我们两个谁重?”萧柔也不是什么文静的性子,也顾不得累不累,追着羲和后面跑。
萧桓看着这两个丫头这般活泼,全然不见方才的疲累,那样没心没肺的样子,让他冷峻的表情也有了一丝暖意。于是站起身,依旧一言不发地跟在了她们后面,但只要留意去看,就能发现他的视线一直紧跟着前面的人影。
就这样,一行人继续向山林更深处前行,而寂静的林中也时不时传来女孩儿们清脆的笑声。
南山深处,灵云观
灵云观只是一座深山中的小道观,没有皇家寺院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奢华,也不像那些大派的道观,气势恢宏。然而,掩映在茂林之中的灵云观却有一种超脱尘世之感。
他们才走到观门前,那斑驳的木门却吱呀一声,忽然从里面打开了。
一位穿青灰色道袍的花信女子,手持着一柄拂尘,轻盈地跨过门槛走了出来。
这女子身姿窈窕,若只看她的背影,就会觉得这是一位美人。然而看了她的脸,便都要悚然一惊。
因为这女子那光滑细腻的脸上,突兀地横着一道狰狞的疤痕,从左额角穿过了鼻梁,一直到右腮。
萧柔看清她的面目后就被吓了一跳,在羲和的示意下,才勉强憋住了将要出口的那声惊呼。而一旁的萧桓,只是略微有些惊异地看了她一眼,一瞬之后就恢复了神色。
那女子也不顾旁人的神色,看见羲和,似乎是笑了一下,清冷的声调随后就响起了。
“几位居士请随我来,师傅已经等候多时了。”
说完也不再停留,转身自顾自地向观中走去。
萧柔有些懵了,看向羲和似在询问她的意思。羲和也小心地看向萧桓,见他好像没有生气的样子,略略放松了一些。
“没事,这是我的师姐,道号尘心,她就是这样的性子。”羲和解释了几句。
转而又看向萧桓,然后问道:“萧大哥,你......你和我们一起住在观里吗?”
之前长公主只是说萧桓会护送她们到灵云观,但羲和却不知道之后的七天他是不是也一起住在观中。
萧桓看了一眼羲和,片刻之后,点了点头,率先跨步走进了道观。
羲和喜不自禁,掩饰不住心里的雀跃,跟着他走了进去,萧柔轻轻地笑了一下,随着他们一起走了进去。
道观正中央,摆着一方古朴厚重的大鼎,清香氤氲,把整个道观都笼罩在其中。
羲和跟随着师姐,先到了供奉着三清的神殿之中,行三礼九叩。之后他们才到了厢房之中,拜见羲和的师傅,妙法真人。
师傅仍是老样子,面容平淡,并没有多少令人惊叹之处,只是平凡长相。岁月流逝虽也在她的身上留下了痕迹。但多年的潜心修道,避世不出,那一身从容淡然的气韵,却是长安城里的贵妇人们所没有的。
萧桓兄妹和妙法真人见了礼,便听她对两人说道:“两位居士,山路难行,客房已经收拾妥当,请二位自便了。”
她自来性格洒脱,也不拘泥俗礼,随意自然。
萧桓也无愠恼神色,拱手稽礼,向妙法真人道过谢,便领着自己的妹妹去往各自的屋子歇息了。
羲和看见师傅神色肃穆,有些害怕。从小到大,师傅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不管她有多淘气,也很少被师傅斥责。此刻师傅留下自己,神情又是这样难得的严肃,她不禁神色怯怯。
妙法十分了解自己这个小徒弟,见她这样的神情,不由想起了多年以前,那个柔弱瘦小的小娃娃。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心血,才把这个小娃娃养活大。
她一生从未婚嫁,更别说是有个自己的孩子。羲和的到来,却是注入她心田的一股暖流,让她几十年一成不变的修道生活,有了几抹艳色。
但转而想到,不久之前自己算出的那一卦,哪怕从来都是道心坚定的她,也是禁不住叹了口气。
妙法深深地看着眼前的明媚小姑娘,问她:“尘清,师傅问你,若是让你退了现在的这个婚事,另寻良配,你可愿意?”
羲和听师傅这样说,心里就是咯噔一下,有种莫名的悲伤之感油然而生。她甚至没有过多的惊讶或者愤怒,好像从很早以前,她就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情形,或者她从未想过她能真的嫁给那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旁人若是说这话,羲和绝不会管他。但师傅是不同的,她相信师傅绝不会无的放矢,这话的背后定有缘由,一个不得不如此说的缘由。
她的脑海中又出现了那个青松般的身影,她无数次想象过,他们二人都长大了,顺顺利利地成亲。十五年的爱恋,如执念一般的爱恋,怎么可能轻易放下。
转而又想起了自己的上一世,幽暗的小巷里,走在前面的那人的背影,也是那样的挺拔。羲和跟着那个背影每天上学,又一起放学,从她的童年一直少女时代。
他就住在自己家对面,与自己家里的整日争吵不同,他的家是温暖的,阳光明媚的。那里有自己渴望的一切,温柔的妈妈,慈爱的爸爸,整洁干净的沙发套,还有餐桌上的一只红玫瑰。
他也姓萧,叫萧林。这个名字,她曾经在本子上写过无数次,哪怕他不如萧桓长得好看,他们长得一点都不一样,但羲和就是觉得他们是这样的相像。
慢慢的,脑海中,两人的身影融合在一起了。他们似乎穿越了时空,成了一个人。
恍惚间,羲和似乎又看见萧林和一个女生拥抱亲吻的场景,想起了那种心碎到悲痛欲绝的感觉。
她骤然站了起来,仓皇地看着师傅,眼神中满是茫然无措,她想吐出无数的话语,却堵在了喉咙里。
妙法好像又看到了十几年前的那个小娃娃,柔弱无助,似乎被人扼住了脖子,下一秒就要停止呼吸。
见她这样,妙法真人终究是不忍心,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拿起几案上的浮尘,起身朝着屋外走去。只听见她似是含着悲悯的声音传来,从身后传来。
“唉!终究是有缘无份,何苦执着痴缠。”
羲和听了这话,浑身一颤,刹那间,如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软软地委顿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