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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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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密这次真的走了。
在此之前,苏婉婉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放下了,直到今天看到周密,她才知道,原来没有,一直都没有。
尽管遇到这样的小插曲,苏婉婉还是跟乔丽和文舟一起吃了饭才回去。
她极力表现得若无其事。
可是那天晚上,时隔多年,她又一次梦见了小时候。
梦见了那个孤独又安静的小女孩 。
苏婉婉是跟着姥姥长大的。
关于她的身世,姥姥从不提起,她是从邻居的闲言碎语中得知的。
他们说她母亲长得很漂亮,但从小一身反骨,姥姥脾气也不好,两个人处得势同水火。他母亲长到十几岁就离家出走,音讯全无。二十岁那年忽然抱着一个婴儿回来丢给姥姥,在家呆了不到一天就再次销声匿迹。
所以她记忆中根本没有母亲的样子。
说来可笑,不知道抛家弃子,不告而别这种事是否也会遗传。
她听姥姥念叨最多的人,不是母亲,而是她的姥爷。
姥姥谈起姥爷总是带着森森然地怨气,祥林嫂般对她重复那几句话。
“忘恩负义,见异思迁的人最不是东西,你以后,绝不许这样。”
她姥姥文化不高,懂的成语少,这两个词却仿佛是刻在了舌尖上。
在他们那个年代,姥爷受了姥姥家的恩惠,留下来娶了姥姥,后来有了她母亲。日子本来平淡安稳,可是毫无征兆的,姥爷某一天出门就再也没回来。
姥姥说他是死了,再没见过。
可是,如果没再见过,怎么知道他是死了呢?又为什么时至今日依然满身的怨气,或许姥姥只是宁愿他死了吧。
姥姥的人生就停留在了那个时光里。她始终不曾从姥爷离开的阴影里走出来。
她被姥姥拉扯着长大,却体会不到多少温情。姥姥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一件器皿。
她不知道自己小时候,是否像其他的婴儿那样哭泣着要大人的拥抱,但从她记事起,她就很少流泪,也不会要求任何东西。
她想过,姥姥或许不是不爱她,只是沉湎在失去里,失去了再爱任何人的能力。
小时候的苏婉婉沉默的不像个孩子,大院里同龄的小朋友们都跟着周奇疯跑,没有人会留意她。
六岁以前的的事她记得不多,印象里,她似乎大半的时间都呆在大院角落的那棵榕树下。
她没有同伴,没有朋友。她害怕那些小孩问她,你妈妈呢?
不知道啊。
她从来没有见过妈妈,她怎么知道呢?
周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跟她一起蹲到大榕树下的呢?
她记不住了。
他们都坐在大榕树崩出土面的树根上发呆,他们看到彼此,可是谁也不开口。这似乎成了一种默契,他们无言地陪伴彼此。
一个沉默的互不打扰的小伙伴。
后来周密开口问她,“你在看什么?”
她当时看了一眼小男孩安静的黑眼睛,出于一种直觉,她莫名地知道,他们属于同一种人。
于是她指着地上移动着的小黑点,回答,“蚂蚁。”
她拥有了第一个,也是唯一的同伴。
第二天是星期六。
苏婉婉醒来,梳洗完毕,却完全没有早餐的食欲。
她原本计划吃完饭再收拾房间,去一趟超市采购下周的食材。最后却只是在客厅的沙发上呆呆坐着,看着时针慢慢滑过了一点。
她心情一片茫然。不知道自己期望着什么?还是不期望什么。
最后,苏婉婉拎起手包,出门。
她提前半个小时就到了茶餐厅。
周六的茶餐厅比昨日人多。窗边的位置已经有人占了,她在餐厅里看了一圈,并没有看见任何熟悉的身影。她居然以为周密会提前过来等她,苏婉婉笑了,笑自己的自作多情。
苏婉婉在服务生的带领下在餐厅东南角一张桌前坐下,点了一杯同昨天一样的咖啡。
在咖啡袅袅的烟气里,她一直坐到天色暗下去。
夕阳最后一丝余晖从窗外的树影上褪去。
苏婉婉一边的唇角始终挂着笑意,冰冷的。
周密,你很好!
她站起身,为那杯一口没动的冷咖啡结了账,孤身一人走进冰凉的夜色里。
苏婉婉一整天滴水未沾,却甚至感觉不到饿,悲愤击打着她的心,她迎着夜风,快步走出去。
周密!
她甚至说不清楚他们谁更可笑。
他们像两个跳梁小丑般,表演着拙劣的剧目。认认真真活着,到头来过得仿佛是个笑话。
回家的路上经过一家蛋糕店,门口的小姑娘机械给路人发着传单,她原本不想接,却在余光看见传单上那块星形蛋糕时,顿了一顿。
小姑娘立刻不失时机地将传单塞到她手里。
她看着传单忽然开始难过。
她小时候吃到的第一块蛋糕,就是周密给的。
苏婉婉不记得那时他们认识了多久,有一天,他带来一块星形的鸡蛋糕,什么都没有说,只掰开一半递给她。
两个小小的人影,并排坐在大榕树的树根上,一起分享那枚小小的甜点。
苏婉婉对着传单自嘲,无聊的事情她记得太多了,她随手将它扔进路边的垃圾桶里。
她打了一辆车回家。
在踏进家门的那一刹那,一股巨大的恐慌忽然攫住了她。
她忽然回忆起了昨天周密额前掉落的发丝,颤抖的声音,听见她的回应瞬间发亮的眼睛。
心无声无息地悬了起来。
苏婉婉神经质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她拿起手机按亮,又气恼地放下。
“混蛋!”
为什么要遇见,为什么只是见了一次,就将她扰乱到这种地步。
明明是他说要见,为什么失约?
为什么现在是她心神不宁,恐慌担心?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到底怎么了?
苏婉婉辗转反侧,终于,她拨通了那个五年不曾拨打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一个男人,声音透着一种惯常的不耐烦,“谁?”
五年过去,她依然可以在瞬间认出周奇的声音。
“是我,苏婉婉。”
她听见了周奇的抽气声,“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在哪?”
苏婉婉没有接话,“我找周密。”
“周密?”周奇口气骤然冷下去,“不在,他早离家了。”
“离家?”
“你们还真是有默契,不告而别这一套玩得溜儿熟!约好了的吧?”
“他在哪里?”
“我管他在哪里?我们家养了他这么多年,他怎么回报的?呵,每个月寄点钱就算两清了?你们这还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一样的不检点!”
苏婉婉沉默了片刻,“你还是一点都没变。”
周奇暴躁地挂断了电话。
真奇怪,现在回想起来,她年少时曾经为了他那样伤神,现在再一次听见他的声音却心如止水,反倒有些恍惚,当年她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陷在他给与自己的伤害里无法挣脱。
虽然是兄弟,但周密最初几乎没有跟她提起过周奇。
但她知道周奇是周密的哥哥,虽然同是周家的儿子,待遇却截然不同。因为周密是养子。
她记得有一次,她跟周密一起蹲在大榕树下,用落叶摆出奇奇怪怪的图案。榕树的躯干粗壮,将小小的他们挡得严严实实。
随后他们听见榕树的另一边,隔壁张大婶喊了一声,“周家妈妈,刚买完菜回来?”
“欸,张婶。”
苏婉婉抬起头,她知道那是周密的妈妈,回头望了一眼,她以为周密会走出去喊一声妈妈,可是周密没有。
“你们家周密今年也上小学了吧,跟我们大钟一个班,听张老师说,那孩子乖倒是蛮乖,就是不太爱说话,平时也不怎么亲近人呢。”
“是有点。”
张婶把声音稍微放小了些,“跟你们好像也不怎么亲吧?哪像周奇那么会讨人喜欢。”
周家妈妈笑了,“周奇是贴心一点。”
“毕竟是亲生的,我听说,你们两口当初刚生完周奇没多久,就把周密给捡回来了,哎呦,一下子养两个小孩,辛苦诶。”
“可不是嘛?真是太委屈我们家周奇了。可当时大雪天的,看见个小婴儿光溜溜冻得都紫了,你不捡,这不可就是条命吗?实在没办法,老周心软,也只能委屈点儿子了。”
“所以说你们两口子心善。好啦,家里烧着水,就不多说了。”
“诶。慢走慢走。”
苏婉婉去看周密,发现他白皙的小脸上面无表情,只低垂着漆黑的眼睫,拿着小树枝一下一下轻轻在地上画不规则的圆圈。
苏婉婉轻轻握住他另一只手,在他的小圈上画了一朵大大的太阳花。
等她再抬头,就看见男孩微微发红的眼睛。
她一直都很喜欢看周密的眼睛,安静,清澈,像是月光下的湖水。
苏婉婉曾经问过周密,“你喜欢你哥哥吗?”
那时候的他们已经十岁了,一直都是彼此的秘密小伙伴。
她记得周密当时没有马上回答,托着腮沉闷地思考了很久,然后给了她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应该吧,他是我哥哥。”
后来周密陪她呆在榕树下的时间越来越少。
周奇比她们大一岁,是小院子里的孩子王,小孩子总是喜欢显摆,所以周奇总是拉着周密当他的跟班。大院子里周妈妈给他的零花钱最多,所以他时不时就大手一挥,请院里几个跟着他的小孩吃冰糕,周密自然是最佳的跑腿。
甚至学校布置的作业,很多时候周密也需要帮他写完。
也因为这个原因,周密总是提前自学很多内容,成绩一直占据年级的榜首。
同在一个大院,苏婉婉跟周奇或多或少打过照面,却一直没有什么交集。周奇喜欢热闹,根本无暇留意一个无声无息的瘦小女孩。
什么时候开始发生变化的呢?
大约是她小学临近毕业的时候。
周奇比他们大一岁,在附近上初中,原本他们没有太多接触的机会。
但那天傍晚苏婉婉背着书包走进院门,被迎面一个足球砸中脑门,跌倒在地。
周奇跑过来,捡起球来看她,面露惊讶,“你是,那个那个,那个谁对吧?”
苏婉婉没有理会他,自己揉揉额头爬起来,想走,被面前那个高大的身影拦住。
少年那时候已经开始发育,高出她半个脑袋,抱着足球笑吟吟地打量她,“你是不是变白了?”
苏婉婉那时候还几乎不同陌生人说话,一声不吭,绕过男生走了。
她听见周奇在身后喊,“我叫周奇,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