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若] 把酒祝东风》斯年方知

4、第三章 七弦止息

　　都说一人若是存心躲着，那便很难被发觉。过去的那些年，周芷若虽居于蜀地、执掌峨眉一派，亦从未曾放弃遣人打探赵敏行迹。只是人海茫茫，各地又战乱不绝，要寻一人更是难上加难。赵敏就这样在江湖上没了消息。数年间，所有派遣之人尽皆无功而返，周芷若也并未断了这个念头。

　　赵敏打小便心思缜密，若非心中生念已断，未再刻意隐匿自己行迹，想来直到入了土也难被人寻到。自己泄露行踪，自然不啻为自尽之举。就连赵敏自己也说不清，驱使她最终下定决心做出这一决定的，或许正是她心中想着再见那人的那一点妄念。就像当年那人在濠州，也是一般的铤而走险、剑走偏锋，不惜以自身清誉名节去诱她现身。当年的赵敏在濠州恰巧在间不容发之刻赶到，今日的周芷若也是如此。只是昔年周芷若尚且看不破，瞧见赵敏一身玄金缓步而来时心里还是有几分怨怼的。而今日的赵敏虽是钟情于她，却已然服药昏睡，没来得及瞧见一身素衣疾奔而来的人。

　　一切的一切，仿若轮回般流转，不可不说是自有因果。其实她二人到底都是一般的心思。只是二人在面对所爱之人时皆是行多于言，不曾将彼此的心意宣诸于口，终究是误得狠了。但即便是误了一时，也不抵这一世情深。因此，当周芷若瞧见赵敏歪倒在洞中人事不省时，她的心像是被一双手攥住了般地抽痛起来。

　　“你要救她，便拿你自己的命来换。”年轻的斫琴师站在她面前用一把利刃抵在赵敏的颈侧，只要手上稍用上半分力赵敏便将命丧当场。

　　此时此地，周芷若比谁都清楚，自己其实没得可选。于是她毫不迟疑地点头答应：“我周芷若，以峨眉派第四代掌门人的名义发誓，用自己一命，换敏敏特穆尔一命。若违此誓，教我受峨眉门人世代唾弃，永世不得超生。”

　　看到赵敏被送走的背影，周芷若久违地笑了笑。

　　敏敏，既不能与你相伴白首，能分担你身上所承的罪业，亦是周芷若一生之幸。

　　“当啷”一声脆响，一把钝刀掷在了周芷若面前。

　　“在下已经履行了承诺，现在，该轮到周掌门践行诺言了吧。”

　　“自然。”

　　“周掌门是自己动手还是由我代劳？”

　　“不劳费心，本座自己动手便可。”

　　“还请尊驾小心，勿伤了筋骨。”慕离第一次对着周芷若露出了极其郑重的神情，眼神诚挚，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周芷若却不言不语，只弯腰拾起了地上的那柄短刀，轻轻抽出。刀刃虽未开锋，阳光所照，却隐隐可见刀身上有湛然神光闪烁，显然并非凡品。

　　都说钝刀割肉最是痛苦，周芷若却没有丝毫犹豫，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右手握刀，对准了自己的左手便狠狠捅了下去。“噗嗤”一声，随着刀身没入血肉，周芷若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细密的汗水沁出。但直到汗水聚成汗珠滚落，周芷若仍紧咬着牙关，未泄出丝毫痛吟。也正是因此，周芷若并没有注意到那柄短刀在见血之时闪过的一抹青光。

　　慕离见此，心中竟不止为何涌起了几分怪异的情感，似悲似羡，又转成了一抹化不开的怅然，最终都归作了一片冷肃。

　　后来的记忆，都变得模糊了，只记得有人在替她上药、止血。周芷若不知道时间究竟过了多久，只记得她很疼很疼。可她还是没死，所以她只能继续疼下去。终于有那么一瞬间，眼前的光亮都消失了，所有的痛苦都远去了。

　　可惜，没能再见敏敏一眼……

　　凤栖梧桐斫为身，峨眉掌门的筋为弦、骨为徽，琴成天地惊。

　　赵敏冲进来时，周芷若原本的素袍上已尽皆是暗红的血渍、新旧交叠，而她的身子却大半都像被抽空般的瘪了下去。不远处，慕离将新制的琴置在膝上，正弹着一曲《凤求凰》，神色平静，身上未染半点血污。

　　昔年万安寺中，周芷若便是失了一身内力，依旧是一副傲骨嶙峋、凛然不可侵的模样。赵敏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会得见她没了筋骨、软软瘫倒在地的模样。况且她沦落至此，是为了自己。于是赵敏走上前，将那没了气息的身子捞在了自己怀里，一手撑着她直起身，另一手提着三尺寒芒，缓缓走到慕离身前。

　　“你要报仇，拿我的命去便是了，为何要累及他人？”

　　被剑芒抵在喉前，年轻的斫琴师声色仍半点未变，无视那随时可以夺他性命的湛湛寒芒，反而抬起头来，目光凝向赵敏悲愤交加的眉眼：“你不是爱她吗？这把琴由她的筋骨所制，我便将它赠予你。今后你便可将你的爱人弹给天下人听！”

　　“哈哈哈哈哈哈！此琴既成，我慕离此生足矣，复无憾哉！”

　　像在应和他一般，慕离面前的七弦琴忽地不弹自鸣。“铮”的一声脆响在空旷的山洞中响起，回声不绝，伴着琴弦颤动的嗡鸣声，听起来极让人有毛骨悚然之感。

　　也正在此时，赵敏再无力握住手中长剑。她凝视着琴上缓缓浮现出的熟悉身影，霎时间泪流满面。

　　于狂笑中，那执迷一生的斫琴师低下了他高傲的头颅，再未抬起过。而那留伫于世的未亡人，背上了那把承载着亡妻魂魄的琴，从此麻衣不易、步履不停。世上多了一位失魂客，添了一把安息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