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若] 把酒祝东风》斯年方知

3、第二章 旧忆前尘

　　在万安寺第一次瞧见那个秀若芝兰的姑娘时，赵敏并未想过会同这个叫做周芷若的峨眉弟子解下这段孽缘。

　　可心上的情感又不是身外之物，狠狠心便能弃置的。越想放下，便越不由地沉沦其中。况且若只是赵敏一厢情愿便也罢了。长久的、得不到回报的情感无论怎样炽烈，终究都会随着时间而慢慢冷淡。可偏生她眼中那不沾俗尘的人间仙子自个儿跳将了下来，心甘情愿地落于这红尘中，不惜沾染上满身尘埃，披着这俗世霜雪非要与她相拥。赵敏只能一边苦心孤诣地逃离，又一边甘之如饴地迎合。最终沦陷于其中，也未尝不是赵敏心中所求。她其实并不曾后悔。

　　只是，若她二人命中注定要有一人不得善终，也总归该是她。再不济，她也该是先走的那一个。

　　她心上的那人是自小受着梵音、念着佛经长大的。便是没成就过什么惊世的功德，总是该有日积月累的善缘的。而自己，是那些名门正派口中作恶多端的妖女。生来便是天潢贵胄，自小修的即是杀伐果决的王道，生杀予夺也不过心头一念。算起来，总也该是她满手鲜血，罪孽深重。

　　可最后，活下来的那个却又偏生是她。

　　若说死亡是一种解脱，活着才是最深重的折磨。可那人，却连死后都不能安然投胎往生，只能被缚在琴上随她俗世漂泊。而她，即便餐风饮露、居无定所，总还有着自决生死的权力。而周芷若，却连决定自己去留的权力都没有了。

　　其实，这一切都是自己本应该承担的啊……

　　都说“成王败寇”，自古皆如是。

　　既然享受了宗室血脉所带来的荣光权柄，也就必须承受王朝败亡后的颠沛流离。总不能在彼时沐浴荣光，在今日便独善其身。这与爵禄无关，纯粹是身为成吉思汗子孙的傲骨——她敏敏特穆尔，无论何时都流着来自草原的血、怀着雄鹰的志，从来不会像地老鼠那样卑躬屈膝、苟且偷生。更何况，昔年她为父兄打点江湖事，所用的都是些雷霆手段，总是要见些血腥、结些仇怨的。总归“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元廷倾颓之相一早便已显现、回天乏术，衰亡不过是早晚之事，她并不意外。因此，在遇见那自称是姑苏陆家后人的慕离时，她也并不曾有太多意外，甚至是有些庆幸的。眼前的青年一身青衣长衫，眉目间蕴着几分冷淡，抬起眼时，恍惚间好像与另一个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或许是因此，赵敏格外顺从地跟着慕离走进了一个山洞中。山洞洞口很小，内里却开凿得十分广大，石壁上嵌着的一圈油灯发出暖黄的光，将整个山洞都照亮。里头垒着好几堆木材，再一边置了几张几案，一旁还摆着一应工具，瞧着是做木匠活用的。

　　“我要你成为我所斫之琴的一部分，以酬陆家上下百二十条人命。”慕离回过头来，眉眼中的冷淡不再，有的只是无涯的肃杀。灯火将他的影子映得格外长，像是降临人间的幽魂。

　　“好。”

　　昔年的姑苏陆家，以精湛的铸兵之艺而闻名于世。近百年来，数代陆家子弟皆为元廷御匠，为朝廷铸造了无数神兵利器，也藉此名扬四海。只是数年前，陆家奉元帝诏以外邦所贡陨铁为汝阳王铸刀。刀既铸成，寒光湛然，方至上都，帝观之大喜，遂令汝阳王亲试此刀。岂料试刀之时，刀竟猝然崩断，若非汝阳王身手敏捷，难免要为其所伤。正因此事，帝大怒，下诏诛灭陆家满门。这事说来与赵敏其实无太多干系，但算起来也可说是元室与陆家结下的仇怨，她既是宗室子弟，承了这份果也无妨。况且，左右也不过是个死罢了。没有陆家，也有无数曾经得罪过的江湖客想要摘她这颗头，或许她明日便横尸山野也未可知。

　　有些遗憾的是，大概来不及见到那个人了。

　　“都说大元绍敏郡主貌美如花，性子却比诸一般男子都爽直果决。今日一见，当真所言非虚。”

　　慕离不过是轻轻一句话，却让赵敏心头巨震。一瞬间，恍惚又回到了那年的万安寺，她站在那个姑娘面前，笑着说了一句：“听说贵派有一位周姑娘。今日一见，果然漂亮动人。”不知当时的周芷若，心中又是何等样想法？于是赵敏又略带自嘲地笑了笑，淡声道：“阁下过誉了。”

　　“郡主如此爽直，在下也该投桃报李，不知郡主可还有什么未竟的心愿？”

　　“琴成若有暇，去峨眉弹一曲便好。”

　　“何曲？”

　　“凤求凰。”

　　这是赵敏在服下十香软筋散昏沉睡去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