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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看他不是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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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美景诚不我欺。明心初至之前,没能想过自己会坐船过去,不由感到有些乏味无趣起来。被爹困在湖心小筑的时候,难得出门也是这般一支小舟。文丑丑还在一边说着恭维的话。听着听着,就像是在唱催眠曲似的。也是我爹爱极了他这样的人。
“丑丑。”
“大小姐有什么吩咐?”文丑丑谄媚道,“有任何事,我都能叫帮主手上的人立刻去解决。”
看来你没有自己去解决事情的能力。除了狐假虎威,又能做什么啊。幽若晕晕沉沉地听着他说话,“你刚才说有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居然没有拜我爹?”
“回大小姐,确有其事。那人胆子不小,不过已经被我罚去做天下会的杂役了。”
“哦。”居然还气到我爹的狗腿子。从文丑丑的眼神中看到了蔑视和不以为然,幽若多少有些好奇起来,“那个人的名字是?”
“断浪,总嚷着自己是南麟剑首段帅的儿子。熟不知不过只能成为我天下会摇尾乞怜的一条狗。”
那人倒也可怜,明明是名门之后,却被真正的走狗污成一条狗。幽若想了想,没多久又放下了此事。
我自己不也是翁中鳖、井底蛙,又有什么资格去担忧旁人?他有他的不幸,我有我的孤单。还不如仔细想想,有什么办法能逃出爹的五指山才对。老是待在湖心小筑,除了和丫鬟聊天,感觉自己沉闷得像口枯井似的。
玩也没意思,不玩更没意思。
我原来早就知道了啊。只是不曾注意,他竟真的过得如此苦。在天下会里就连文丑丑都敢于看不起他。我爹是,身为他女儿的我也是。
断浪,如果早日相识,会不会我们之间会不一样?没有这样多的猜忌,可以更好地靠近彼此。
诚然,文丑丑是小人,不通武艺,不会威胁到我爹,却又媚上欺下,连个孩子都会斤斤计较。没有傲骨,只会汲汲营营地讨好我爹、夸赞我爹。要我看这种人没意思透了。反而像断浪那样,会想着算计我爹的人还有点意思。如果利用的不是我,就更好了。
我一直想着记忆里的那个人,试图勾勒出他年幼时的模样来。
你合该是有一身傲骨的人。断浪,是我错了,没有顾惜到你。你的的确确做了数不尽的坏事,可我也从未对你做出任何好事。你作恶的路上,我虽不是导火索,却也是击倒你的一份子。
我若是对你更好一点,告诉你我是真心实意喜欢你的,你会不会为我而变得不一样呢?我总是忍不住去幻想一些一切实际的东西,这样下去就会产生虚假的幻境,认为你还在我身边,不离不弃。也难怪师父说我幻阵学的最好,可以说是自成一派了。我是连自己都不惜去骗的人。试问,阵法主人将自己都困在原地了,怎会困不住别人?
明心记忆里,那个人的音容相貌像是刻上去似的。每一日、每一月、每一年都未曾消磨掉半分痕迹,反而越印越深了。
我还可以回家吗?哪怕只是能看他一眼也好。
“苏公子,船上可有纸笔?”
“有倒是有,不过明心你要用来写书信吗?”苏慕舟走近她,眼睛眨了眨,“现在写,会不会太迟?你家人不会担心你被诱拐了吧?”
“你每次都忘记我是江湖中人。”
“那是因为你看上去不像。”
“那我看上去像什么?”
“不染纤尘的大家小姐。”苏慕舟趁此机会,仔细将她打量了个遍,心中不乏多余的念想:以明心的品貌为人,若能珍之藏之,方是最好不过。当真是美人如玉剑如虹。诺大江湖哪里会有超越她才貌的人?我怕是运气好,遇见了此生最大的欢喜。
这一瞬,他根本忘记了女子和他说过的心慕之人。苏慕舟本就是天之骄子,家中又是豪富,素来就没有不喜欢他的人。明心虽是他见过最具气质和美貌之人,但毕竟不过是江湖女子。初涉江湖,又哪里不会被他所吸引了?
以至于和她行船于湖中时,他还是那样的信心满满,自得觉得能掳获她的芳心,替换掉那个一文不值的所谓恶人。
“此时此景,明心,你我二人泛舟湖上,可谓乐哉!”
完全不。而且你现在说这样的话,会让人腻歪到难受。岸上的风景隐隐绰绰,可明心实在欣赏不来。乘马也好,用轻功也罢,总比现在要安逸的多。我完全就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真闲着想看点景,我还不如乘船出海,没准儿能遇上些与众不同的岛屿,看点新的风景。总好过现在,只能感受船在一摇又一摆,规律又乏味地律动着。看来苏公子和我兴趣不太相投,最多也就只能成为泛泛之交罢了。况且,苏公子为人有些卖弄自己。我都这样生无可恋了,他也只记得感慨来感慨去,不能发现我的苦闷之处。
如果是他,肯定已经知道了。
他从来不懂耍帅,不懂讨好女子。也就我能看到他的优点所在了。和人比武的时候,英姿勃发是他。为我做蝈蝈时,傻里傻乎是他。心情不豫时,看到我就立刻阳光满面的也是他。酒窝很可爱,皱眉很帅气,笑容很美好……断浪是这样一个很难令人忘怀的人。风师兄觉得他是,我也觉得他是。
我坐尽了船了。她靠着船舱小憩,心中喃喃着:我怎么就这么蠢。信了苏公子的邪。什么见鬼的世家公子哥,江南大户人家。可能是见惯了武林之中直来直去的风格,明心和他相处越久,越是觉得两个人的友谊毗邻崩溃了。
下次得记得,不熟就不要一路。距离产生美与丑。初见时认为他翩翩公子的形象早已经灰飞烟灭。若是所谓书生和公子哥都是这样,我爹还想让我嫁给那样的人,确定是亲爹?
只看身份、地位真的要不得啊,爹。
关键是我还和这样的人一路同行。救命啊,师父。我又想回逍遥派了。
逍遥派,逍遥子卜算之后,笑了出来,“是福也是祸,是祸也成福,我这徒儿倒是有造化的人。”
“师父。”
“你们也可以再涉江湖了。”他指了指大弟子巫行云,“你把他们都带去吧。”
“是,徒儿听令。”回话的巫行云是个风华正茂的女子。
知天命,却不能安天命。逍遥子早就卜算出自己所有徒弟的未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有违天命若只是我死,倒也不怕。可惜的是,以我之能,改不了他们的命。也就明心,身为他界客,才会拥有改变自己命运的能力。
接过纸笔的时候,明心忍不住一个瑟缩。不由纳闷起来,学武之人,哪里就会轻易感冒了?
苏慕舟见状,忙要脱自己的外袍。
“大可不必。”明心冷淡道。
一路前行拒绝了无数次示好,他却还是装着没听懂似的。不管如何,所谓公子哥儿,至少他有个最大的优点。脸皮厚。
明心又在船上放下了一锭银子,“纸笔的钱。”
“怎么就要用你的钱了。我江南苏家,不至于这点小钱都出不起。”
你已经赚了。深知自家逍遥派有钱程度的明心但笑不语。纸笔、食宿、礼物……全部都翻倍给了钱,苏公子就还没发现一件事吗?
其实,逍遥派有钱的远超他想象。别说师父了,就是请她办事的价格也是不菲。只是逍遥派门人向来随心所欲,有可能一根草就为你做事,也有可能黄金万两都不会为你回头。
这才是不负逍遥之名。
明心不再搭理他,开始动了动自己手里的笔。船只微摆,一点都不会影响到一个江湖中人。更何况她的武学境界早已是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刷刷刷……
落子终无悔,却话人未至。
寥寥几字,却依旧不识其中真意。若是再会之时,断浪,我一定一生只为你动笔动心亦动情。
明心的画技不俗,早已不是以前那样只能以潦草收尾的程度。
只见画中的人跃然于上,风姿卓绝,剑意凛然。哪怕仅仅只是一个背影,也不失其本真。
“不如本人。”她不加考虑,就要撕去画作。
“且慢。”苏慕舟大概猜到画作里会是谁,故作矜持道,“明心的画,可以让我一观吗?”
她随手把画扔了过来,复又回到了旁边,开始打坐起来。端坐于木板之上,不动如山,就像自己也成为了画中之景一般。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就是看他不是他。这些年里,明心画技已是不俗,就只有画他的时候,才会反复地撕毁、丢弃。只因她知道那是虚假,会引发无尽想念。
“明心的画。”此时展开画卷的苏慕舟惊到了。那凌然于上的气息,就好似自己真的被凶兽锁定了一样,逃也逃不掉的那种不快可谓在画纸上一览无遗了。大师之作,不,应该说是宗师之作。可是,明心不只是个江湖女子吗?
苏慕舟只觉得她身上神秘的面纱更加令人心驰神往了。收好了画作,他好半天才哑声道,“明心,此画送予我,可好?”
“抱歉。”明心皱了皱眉,“有关断浪的东西,我都不会送给别人。”话毕,她拿回了自己的画作,撕的干干净净。
“他叫断浪?”苏慕舟饶有兴致地想:这下总算可以从名字着手了。
“你找不到他的。”
“哦,是有什么缘由吗?”
“他不在这个世界很久了。”明心攥紧了刚才的碎纸,内力一动之下,连灰都消失得一尘不染。
原来竟是个死人。这也难怪明心会念念不忘到此。自古活人比不得死人,忘不掉也是理所当然的。可是,活人始终活着的。一年撬不开她的心,三年、五年、十年总能撬开。说白了没人会永远惦记一个过去的人。
他却是不知,明心是转世投胎之人,十数年未忘一个人,又怎么可能现在反而做得到忘记?
“抱歉,我是不是又说到你的伤心之处了?”
“没有。”以断浪的为人,真被谁杀了,也是正常的事情。可惜至我死前,都未曾见过他。终于成了胜利者,拥有名利地位,恐怕他也想不起我来了。
后宫佳丽三千,离了我,你有没有过上这样的日子呢?倒不如跟我一起去了也好。因为你和别人一起这样的画面,我若是想象,也是痛苦。
我明明是第一个进驻到你心里面的女子,却又为何要为了旁人让路?那本该属于我,自然还是我的,永生永世都是我的。
明心心中郁郁,却不知道予何人听。苏公子一路上对她嘘寒问暖,企图太明显,其实已经不想和他有什么对话了。
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比起知道你是个坏人后,我无数次的嫌弃和痛骂,我记下的却是至今的相思,一点都不敢忘记。
断浪,我就不信你忘的了我。
说什么虽然我已经不爱你了,都是假的对不对?你若真的忘记了我,明明当时可以直接把我困在弥隐寺,为何要不停地忽悠我留下来,直到最后阴谋揭开,方才困我?
从前想不到的东西真的太多了,现在一经推敲,有些事情瞬间就一清二楚了。
我和他,绝不仅仅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苏慕舟见她不曾继续解释,顿时一黯。明心不愿说出口的事情太多太多,她的师门苏慕舟不知道是哪个方位,她是哪里人士苏慕舟也不知道。她进江湖要做什么,苏慕舟还是不知道。
短短相识,一见倾心的人只是我。她还是第一次所见那样,心若磐石,不为我所移。可正当如此,我反而更放不下。如今美貌反而成了其次,她的至情至性、一往情深才是苏慕舟现在最渴求的情感。
若是令她情深的人是我,那就好了。
“下船以后,我们就分开吧。”
“明心?”
“苏公子还是称我明姑娘为好。”
“我恋慕你,是这么明显的事情吗?”苏慕舟苦笑道,“没错,我是对你别有居心。可我不会用任何的手段,只想要堂堂正正夺取你的心,是我有错?”
“没有。”她摇头,称赞着,“你虽说和我不是一路人,确实有很好的地方。性格风趣,会逗人开心,虽然不乏油嘴滑舌,也不是那么讨厌。”
苏公子和我一直以为喜欢的风师兄有点相似,不过更多几分书生气,想要在我面前卖弄下才华,彰显自己。那是合乎情理的做法。喜欢一个人,想让她看看自己,谁能言错?
“不讨厌的话,你也可以试上一试,不是吗?我保证我不会是死缠烂打之人。”
见他说的这样可怜,又放低了姿态,明心反倒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只有匆匆扔下这句话,“我就在江南待上几天。”
“好。”苏慕舟沮丧大消,“几天也好。苏府会好好招待姑娘的。”
感觉好像做了错误的决定。可是,人无信不立,现在反悔也是错。明心不再多想此事,又陷入了入定状态。
三分归元气练到现在早已和父亲的截然不同。风神腿、排云掌、天霜拳反倒更像是融合在逍遥心法之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明心将自己之前的所思所见带入了进去,一时颇有境地,一时又陷入迷失,一时大喜过望,一时又沮丧多疑。
果然不是这样简单的事情。爹居然能把三分归元气融入自身之道,确实是天众奇才。我现在还差太远。心境不到还是不能强求。
看来明己的修炼得快一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