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孤女谣》忽忽如狂

7、投石击水泛涟漪 引得大鱼上钩来

　　亶城北街的福星客栈前所未有地被踏破了门槛。
　　这间偏僻小街上的小客栈向来生意清冷，只有十间房，往日里大半空着。今日午后先是一对兄弟带了几个大箱子住进来，接着入夜前全住满了，还不断有人前来问询有没有空房，连马棚也住上了人。晚间，听说附近几家大大小小的客栈也都满了。
　　兄弟俩一住进二层一间房，就让掌柜写个告示贴在他们房门口：每日巳时至未时待客。掌柜看明白了，其余客人都是冲着兄弟二人来的，便奉为上宾，唯恐照顾不周。
　　小客栈里除了掌柜仅有一个伙计帮衬。是夜掌灯时分，掌柜亲自将好酒好菜送入房内，堆起满脸的笑，旁敲侧击地打听起来，“二位贵人，来亶城做生意吧？我们亶城富庶，赚银子的机会多，贵人们一定能发大财！”
　　哥哥哈哈大笑，“借您吉言！”又对弟弟说：“你看看！我说咱来亶城来对了吧？”
　　掌柜接话道：“贵人眼明心亮！您算来着了！得多住些日子吧？”
　　哥哥说：“那是当然！亶城十景有名得很，得玩儿些日子。”
　　掌柜说：“贵人们让小店蓬荜生辉，乞贵人们怜恤，望多照顾小店生意，小的感激不尽！”
　　哥哥豪爽道：“客气！好说！”
　　掌柜满意离去。
　　“大哥纵海量，亦当有所节制，恐耽搁大事。”
　　“哈哈，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你小小年纪，为何总是这般闷闷不乐？说说看，让为兄帮你开解开解？”
　　“我只是担心你会将皮货当掉，那样可就没法儿……”
　　哥哥截断弟弟的话头，还宠溺似的轻拍下弟弟的头，“没法儿跟娘交差？咳！还以为你看上了哪家的小妹妹，人家不理你这呆子呢？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也怪大哥以往没带你出来，没让你知道大哥的本事！”
　　弟弟当下便知自己险些说错了话，心中一惊。壁有缝，墙有耳。须知行走江湖，常要防范隔墙之耳。弟弟道：“那大哥就好好让弟弟长长见识，不然娘怪你，弟弟可不会为你求情！”
　　哥哥说：“好好好！谁让咱娘就宠你！你也该学学喝酒了，来，跟大哥一起喝点、喝点！甭听那些迂腐先生的，听大哥给你作一首好诗。”说罢，举箸“丁丁当当”敲打盘碗杯碟唱起来：“人生烦恼识字始，账目粗记就可以。人生在世几度秋，把酒高歌一醉休……”
　　“大哥！您这作的颠三倒四的是些什么呀？要唱便唱，休要言诗，切莫出外胡言乱语，落人笑柄。”弟弟颇为不屑地说。不过，大哥反应极为迅速，及时阻止了自己犯下大错，却着实让他佩服起来。
　　隔壁几双耳朵悄悄从壁板上移开，几个人相互看看。领头一人点点头，用口型说：“确是金轮李氏兄弟。”
　　在亶城皮货行当，谁人不知金轮李氏？两年之前战事未起时，金轮李氏年年派人来亶国贩卖生皮。李氏生皮生意世代相传，财力雄厚，生皮有自家猎取的、有收购的，质优量多。到了亶国，绝大部分都被客家收走，剩下微有瑕疵的少量生皮，才散给其余皮货商。便是这些微有瑕疵的少量生皮，也引得客氏以外的多家大小皮货商争抢，以致到最后同种生皮相比，有瑕疵的成交价竟比卖给客氏的无瑕疵的更高。那些甘心花高价的皮货商自然是不会吃亏的，打着李氏生皮的招牌，制成的成品皮货便供不应求，连带着自家其他皮货也行情上涨。这便是本地皮货商们的如意算盘。
　　这两年，多国混战，路上不太平，李氏生皮断供两年，皮货商们早已望眼欲穿。再不来，有些商家怕是要撑不下去了。早有传言说今年李氏会派人来亶国处理积货，后来传言李氏家宅起了场大火，后又传说货未受损还是会派人来贩，把皮货商们的心里弄得忽上忽下。皮货商们在城中各处撒了诸多眼线，特别是各个城门，有的派人盯守，有的买通守门士兵。往年来亶城贩卖的李家老仆画像早就画好了，为以防万一，连李氏不久前新换的当家人李青熠和他亲弟弟李青辉的像也画了，脾气秉性都摸得一清二楚。
　　这阵仗，比官府捕捉江洋大盗下的力气大多了！皆因李氏新换了当家，各皮货商都想着能否借机从客氏手里抢些生皮过来。
　　李氏两兄弟一进东城门，如一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水中，泛起层层涟漪。早有许多眼线各报自家掌柜，安置在天香楼中的眼线也都赶着通报领功。
　　皮货掌柜们大喜过望，这位李氏新当家竟亲自贩货过来，看来年轻人急于创些功绩立威。掌柜们带好一应礼物匆匆赶到福星客栈，却被一纸写着待客时间的告示所阻，不得不隐忍下来，又不舍离开，并要防备着别家捷足先登，遂不到晚间，福星客栈及周边客栈便发了笔小财。
　　外头的皮货大掌柜们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屋里头的兄弟俩倒好吃好喝，又饱睡了一觉。到次日巳时，方开门。客栈掌柜帮着递送拜帖，又按李青熠的意思，选出较有实力的皮货掌柜，一个个传进去密谈。到客栈时兄弟俩已将车夫打发了，车上五个大箱子，如今尽在屋内。其中一个大箱子盖子掀开来，箱中垒垒叠叠尽是生皮，用大盐粒子腌着保存——有幸第一个被喊进去的顺祥记掌柜李贵安进门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看得眼馋。
　　李青熠收起轻狂浮浪，与李贵安相互寒暄。李贵安奉上一个小瓷瓶，说：“听闻令堂最喜瓷器，特备薄礼孝敬她老人家，小瓷瓶为亶国特产——亶瓷，还望笑纳。”
　　李青熠口中连呼“贵重了、贵重了，李掌柜如何这般客气……”一边将装瓷瓶的礼盒递给弟弟青辉，示意青辉收起来。
　　李青辉见哥哥变脸如此之快、心口如此不一，叹为观止，心中佩服之情顿时更上了一个台阶，心说：自己的文训刚刚开始，火候果然欠缺许多，李青熠的表情伪装之术简直炉火纯青，商人的重利、虚伪、油滑全部呈现。又或者，他本性即如此？
　　接下来，李贵安与李青熠七拐八绕攀了半天本家、套了半天近乎，总算进入正题，谈了谈生皮品种、数量等，李贵安最后用笔写下肯出的价格，才满意离去。总归是相谈尽欢，离开的满面笑容，似胸有成竹。其实，李贵安胸中哪有什么竹子？不过是做给同行看的。第一个商谈，好坏参半，好的是送的礼物可令李家印象深刻、且不怕重复，坏的是别人可能会打听到他出的价格。
　　接连三日，大同小异，皆是宾主相谈甚欢，兄弟俩收礼收到手软。第三日未时将过，选定的皮货商都已会毕。李青熠称将于次日午时在天香楼宴请众位大掌柜，并宣布为哪几家供应生皮及签契约，便关起门来饮酒。到了申时七刻，掌柜敲门进来，谄笑道：“贵人对这些商家可还满意？”
　　李青熠说：“还成，可惜都是小打小闹。咳，不提这个，掌柜的，一起喝点儿？”
　　掌柜连连拱手，“小人哪配跟贵人们同桌，贵人抬举了。小人冒昧，贵人可知？真正的大商家这三日并没露面。”
　　李青熠一听，诧异道：“哦？什么大商家？掌柜的您给指教指教。”
　　掌柜说：“不敢当‘指教’二字，只是小人在亶城多年，知晓皮货行当中，首屈一指的当属客家，若论第二，无人敢称第一。客家在全国各地都开设了皮货行，连天家御用的皮货皆是客家所制，试问满城权贵富户，谁不收用几件客家皮货？”
　　李青熠道：“哦，客家？原也听说过，没放在心上，却不知这般厉害。那这客家莫非不稀罕我手里的生皮？”
　　掌柜说：“焉有此理。只是这客家大当家和大掌柜近几日都未在城中，二掌柜递上拜帖，您未予理会。”
　　李青熠拍腿悔道：“咳，竟是我怠慢了！这叫我如何是好！”
　　掌柜说：“客家人明白，贵人您见的都是大当家、大掌柜，二掌柜自然进不了您的法眼。客氏大当家何等样人物，王宫也时常进出的，却素来宽仁，刚刚回城，在家门口听闻您来了亶城，只恨缘悭一面，马车都未下，便匆匆赶来。”掌柜一边说，一边从袖中抽出张拜帖递上前。
　　李青熠眼珠骨碌碌一转，拿手指虚点了掌柜几下，嬉笑问：“你个老贼！说吧，到底拿了人家多少银子？”
　　掌柜弯腰拱手，笑答：“不敢瞒贵人。二十两。求贵人成全，客氏大当家说，不论生意成与不成，只盼能见您一面。小人不敢再收贵人您的住店银两，知贵人不差小人这仨瓜俩枣，权当小人的一点孝敬。”
　　李青熠哈哈大笑，“我看啊，我家的掌柜没一个赶得上你这张油嘴，说得小爷我这般高兴。那大当家倒也是个大方的。成，就依你了！”方接过拜帖，除去客套话不看，单看落款，两个大字：客衍。
　　掌柜千恩万谢地出去请已在外等候多时的客衍。
　　兄弟俩相视一笑：大鱼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