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灭」微光》三辞

24、二十四

　　半山腰的树林寂静可怖，没有鸟鸣亦无虫嘶，所有的夜行生物瑟瑟躲在窝中，似有什么令他们恐惧的存在。

　　空荡荡的树林中，刀剑锵鸣声格外清晰。

　　小警察横刀护住脖颈奋力抗过一击，他只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

　　明明前不久还在疏散人群，一阵迷雾涌来，他跌跌撞撞在雾中前行，发现自己已然身处神社，身边横七竖八躺着年轻的女孩。女孩们睡得安稳，唇边带笑，似是做着什么美梦，怎么唤也唤不醒。

　　好不容易寻到唯一一个看似清醒的不死川先生，对方却一挥刀凶狠袭来，似是被操控的傀儡，只凭本能挣扎着反击。

　　到底是怎么了，这是梦吧，是梦吧......

　　小警察慌神，手臂被刀反震得快要失去知觉。

　　突然间，攻势汹汹的不死川先生渐渐慢了下来，似烧灼般的斑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开来。如同傀儡的不死川先生丝毫没有感觉，依旧是不停挥着刀。

　　喂，不死川先生！

　　喂喂！醒过来啊！

　　要不然......会死掉的啊！

　　真的会死掉的啊！

　　小警察瞳孔紧缩，看着那些烧痕慢慢遍布不死川先生裸露的肌肤，鼻尖也嗅到难闻的味道。就好像不死川先生下一秒就会如西洋传说被推到太阳下的吸血鬼那般化为灰烟。

　　“嘻嘻。”

　　女孩天真烂漫地笑。

　　小警察抬头，看到一双如寺庙神佛像般似慈悲似怜悯的眼。

　　......

　　“哥哥！”

　　“醒一醒啊！哥哥！”

　　短促且急切的呼唤声，又有意压低了声音。

　　“哥哥！”

　　不死川实弥头疼欲裂，记忆停留在追捕鬼时吸入一大团迷雾。

　　耳畔一直有人在呼喊。

　　“哥哥”......是在叫他吗？玄弥？不，这不是玄弥的声音，是一个陌生孩子的声音。

　　他用力睁开眼，眼前就像有蒙蒙雾霾遮住瞳孔，又干又涩，深陷一片黑暗。使劲眨了眨眼睛，这才慢慢缓过神来，屋内的一切也逐渐清晰起来。

　　阴森的小屋，没有任何窗户，门缝透着几丝光亮。

　　“哥哥，快跑吧。”摇着他的孩子约莫七八岁，异常狼狈，浑身湿透，睫毛上挂着水珠。小小的男孩抽了抽鼻子，带着哭腔小声说，“我偷偷溜进来的，看守的志田叔在吃饭，哥哥趁现在快点逃吧。”

　　为什么......要逃？

　　头疼得更厉害了，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画面、记忆、情绪......硬生生往大脑里塞的记忆飞快地与他融合，就好像原本他就是那个陌生的人，记忆中所经历的一切感同身受。

　　陡然间，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死川实弥”还是“不死川鸠也”。

　　“哥哥！”

　　弟弟和彦来拉他的手，淋了雨的手掌分外冰凉。他发现自己的手也变得更小，掌心带着茧子与伤疤，少年人的手。

　　实弥突然记起来了，在这份记忆中他是不死川鸩也，亦是村子送往山林的祭品。

　　村子里一直有个传说，鲜有人迹的后山竹林中，住着一位长发的妖怪——也有人相信那是山中的神灵，但统一的说法都是“那位存在”性子凶狠残暴。

　　不久前村子里一个孩子上山捡柴时撞见了觅食的熊，千钧一发之际被那位所救，并且留下了一句话“等价交换，我需要你的血”。孩子被吓得仓惶逃下山，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位并没有追上来。

　　长辈认定没有给那位相应的酬劳是会让整个村子遭殃的，为了避免神灵的报复，他们决定献上祭品。祭品就是那个同那位达成交易的孩子，不死川和彦。

　　作为兄长为了保护弟弟，实弥，亦或是说鸩也，毅然用自己换下了弟弟主动作为祭品。

　　**蠢货！实弥骂了句脏话。都是白痴吗！？会吃祭品的怎么可能是神灵，那是鬼！

　　“哥哥，你说什么？”弟弟和彦没有听清。

　　“没什么，先逃！”实弥眼中划过一丝狠意，低下头用牙咬开手腕上绑着的麻绳。麻绳很粗糙，割开了他的唇瓣，他偏过头，重重呸一声吐出嘴巴里的麻绳碎丝，用力活动了下手腕挣脱开来。

　　他撑着地板站起，陡然间眼前一黑，头晕眼花。弟弟连忙扶住了他才没有踉跄倒下。胃中空空的，偶尔涌上酸水倒灌咽喉，脑袋带着晕意，四肢也使不上劲，似乎这一天都没有好好吃东西。

　　屋外尚未完全天黑，下着瓢泼大雨，实弥和弟弟轻轻推开木门侧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溜出。

　　湿润的泥地滑不溜秋，因为没有进食，实弥四肢根本没有力气，好几次险险摔进水坑，直到逐渐适应了这具身体才能奔跑起来。

　　雨越来越大了，夜色浓得化不开，天地连为混沌。

　　远处隐隐传来大喊，人声和狗吠。一点两点橘色的灯笼飞快接近。

　　“**跑了！”

　　“抓住他！”

　　豆大的雨点砸在实弥脸上，他的意识和身体仿佛分离开来。意识变得更加清醒，奔跑的腿脚却无力起来，湿透了的裤管仿佛灌入了上万斤泥。弟弟的喘气声越来越大，拉着的手凉得似冰。

　　那些橘色的灯笼离得越来越近。

　　大口大口吸入冰冷的空气，肺部张开，似乎每一个肺泡都要鼓得快要炸裂开来，这是他刻在骨子里的风之呼吸法。可是四肢却越来越沉，脑袋也晕晕乎乎，眼前景色缓缓变得模糊。

　　一个踉跄，他跌倒在泥地水坑之中。

　　实弥终究还是被抓住了，追赶上来的村民骂骂咧咧，动作粗暴地将他再次绑紧。

　　被带上山之前，他看到披着蓑衣的人群中有他的父母，抱着年幼的弟妹泣不成声，脸上挂满的不知是雨水还是眼泪。

　　进入山林后是又一个绝佳的逃跑机会。

　　村民们将双手被缚住的他丢弃在竹林边缘，他们自己却不肯迈进一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恐惧。对着竹林深处俯身磕头跪拜，紧接着立马将他抛下，一句话也不说，哆哆嗦嗦跑走了。

　　依旧是暴雨，实弥身上没有雨披，衣服被浇得湿透，白发一绺一绺黏在一起，紧紧贴在他的脸庞上。

　　已是深夜，竹林中没有一丝光亮，除了暴雨噼啪亦无任何一点其他声音，连夜行鸟类咕咕叫唤都没有。静的令人害怕。

　　实弥挣扎着翻身，用身体蹭着旁边的竹子想要站起。被捆绑已久的手已经麻到失去知觉，表层皮肤因为雨水浸泡而涨开，变得无比苍白。

　　他大口吸着气，凉意渗入肺部，刺激得干咳四五声。身体哆嗦了一下，蜷曲起身子，用嘴去够缚住双手的麻绳艰难咬开。

　　咬一下，又猛咳几声，继续努力解除束缚。

　　瓢泼大雨冰凉，他的身体却从肺部开始发烫，如同有一把火灼烧着胸口。

　　这具砍柴人家小子的身体并没有受过多少锻炼，弱得可怜，初具少年人的身形，不过是个孩子罢了。经过逃跑、束缚、大雨浇淋，他已经不能光靠意志力来维持身体的活力了。

　　大脑渐渐卡涩，眼前变得模糊，身子热热的发烫。

　　他在心里骂自己......真是狼狈啊。

　　雨水无情打下，眼睛渐渐睁不开了，陡然间，陷入一片黑暗。

　　......

　　“人类的幼崽？”

　　迷迷糊糊之间，这句熟悉的声音却如一根尖锐的针刺入大脑，刺激得他突然清醒。

　　他挣扎着睁开双眼。

　　不知晕过去了多久，天已经有了光亮。竹子被雨水打的弯下枝桠，泥泞的地面铺满了翠绿的竹叶。

　　黑发的女孩站在面前，发梢处似有深红的火焰幽幽燃起。女孩低着头，从上而下俯视着倒在泥泞水坑之中的他。

　　他的心脏顿时砰砰直跳，眼中情绪复杂，自己也不知是充满希冀还是挣扎。慢慢地，目光划过上方女孩的晶莹的唇、烟霞般的脸，直至那双琥珀色的瞳，瞳孔为竖瞳，如同夜间捕食的野兽。

　　“萤。”他低低唤声。

　　女孩歪头：“hotaru？谁啊？”

　　似是对他起了兴趣，女孩蹲下来，伸出一根手指抚开他贴在额头和脸颊黏湿的头发。她轻轻地说，清澈的嗓音和记忆中的声音不差分毫：“人类的小孩，我救你一命，然后你给我血，接着马上离开，懂吗？”

　　见着实弥没有什么反应，女孩再次强调：“给我血后立马离开。”

　　她思索了一下，皱眉，黑发无风自动，发尾幽幽深红火焰燃起，竖瞳狰狞变得更加无情，额上缓缓长出一只尖角。

　　女孩自上而下俯视着他，一本正经地凶人：“我很凶的，所以一定要马上离开。”

　　她呲出细细的尖牙，用种山野精灵老怪吓小孩的语气：“我很凶的！”

　　实弥静静地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女孩瞪眼睛瞪到发酸。他吃力地抬起手臂，手指向内勾了勾示意女孩低下头来。

　　女孩有些疑惑，犹豫了下缓缓低下头。

　　实弥的手贴近女孩的脸颊，屈起食指和中指，用指关节轻轻捏了一下脸蛋。肌肤苍白冰冷，让他确定这是真实。

　　被突然捏了脸，女孩显然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微愣，又立马冷着脸呲出尖牙，宛如炸毛的小兽。

　　冰凉的空气涌入肺部，实弥躬背剧烈地干咳起来，他抽了抽嘴角，因为咳得太过用力额角暴起青筋。他憋着气笑骂：“要赶老子走也得等老子能动啊。”

　　长着鬼角的女孩皱眉，微微偏过头，用疑惑不解的眼神看他。

　　在雨中冻了一个晚上，实弥的脸颊僵硬，他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肺部如同抽风筒那般呼呼作响，发出两声闷闷的轻笑。怎么以前就这么傻，还“竹林里的妖怪神明”呢，真是，蠢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