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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天师堂第一宗旨是什么?”
      唐宵刚踏进高塔大门,一句铿锵有力的背诵声便砸到了他耳朵里。
      “能吃能喝能睡觉,能打能骂能上树!”刘英男双手握拳。
      “好!”王余水拼命鼓掌:“恭喜你,刘英男小姐,从今天我们正式成为同事了!”
      唐宵深吸一口气,掉头就走。
      “师公,你去哪啊?”秦乾渊一把拦住他,奇怪道:“你该不会是害怕背那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吧——我都说了给你开后门……”
      唐宵冷笑一声。
      他们刚把曼玉送到不周山。临别前,曼玉变出原型,雪白的大狐狸埋进唐宵的怀里,用鼻尖蹭了蹭他的下巴。秦乾渊目瞪口呆道:“她、她……”
      唐宵一脸回味地伸手碰了碰自己的下巴。
      “不知羞耻!”秦乾渊抖着手指着他道:“你还摸!有什么好摸的!”
      唐宵不满道:“你思想能不能不要这么龌龊?”
      “你都跟她搂搂抱抱了,还有脸说我龌龊?!”秦乾渊面红耳赤:“你、你快回去洗脸!”
      唐宵:“……”
      他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转身往管理局走,谁知道刚一进门就遭遇当头一击,他瞬间想回到不周山,再和那只毛茸茸的白狐蹭蹭脸。
      “……”秦乾渊警惕道:“你不会是想回不周山找曼玉吧?我告诉你,想都别想!”
      唐宵的眼神可疑地闪了闪
      “局长,唐先生!”王余水看见二人,惊喜道:“你们回来啦!这次怎么拖这么久?”
      “我们走了几天?”秦乾渊问。
      王余水说:“你们走了一个月了——副局和楚骐楚骥已经回来又走了!”
      不同时空的时间流速并不相同。他们在曼玉那里只待了不到二十天,现世却已经过了一个月。
      “唐老师!”刘英男也凑过来:“您一走一个月,学校那边没事吧?”
      “我辞职了。”唐宵对她笑了笑:“你不用叫我唐老师,我比你虚长几岁,你叫我唐哥就行。”

      “唐哥——”办公室里,秦乾渊酸溜溜地道:“刘英男叫哥,我叫师公,唐老师,你给我讲讲,这是个什么辈分?”
      唐宵遗憾道:“你想跟着刘英男叫哥?也不是不行——”
      “谁要叫你哥?”秦乾渊冷哼道:“咱们俩还不一定谁比谁大呢。”
      唐宵懒得跟他计较这些,拿了浴巾浴袍要去洗澡。秦乾渊在后面幽幽地说:“记得好好搓搓你的下巴。”
      唐宵匪夷所思道:“你到底什么毛病?”
      “你占着我的办公室,拿着我的钱买来的浴袍,即将要去我的浴室用我的豪华大浴缸和贵妇级精油。”秦乾渊坐在沙发上,幽怨地看着他:“现在你居然还反过来问我有什么毛病,真是猪八戒耍把式——”
      唐宵:“……我现在就可以去找王余水。”
      “有了新人,不要旧人,你真是活生生的陈世美……”
      唐宵冷着脸转过头,推门进了浴室。

      唐宵在秦乾渊的豪华大浴缸里泡了很久。
      他经年体寒,是个捂不热的石头。此时泡在热水里,浑身的骨头都酥了下来,懒洋洋地不想动。
      水凉了又热,热了又凉,唐宵才心满意足地起身。他擦着头发推开浴室门,一抬眼看见秦乾渊正直愣愣地盯着他看,被热水泡晕的脑子更晕了。他下意识地说:“我没用你的贵妇精油……”
      秦乾渊愣了一下,立刻大笑起来。
      “一瓶精油而已,你想用就用,不想用丢了也行。”秦乾渊盯着他,笑道:“唐宵,你真好看。”
      唐宵一愣,脸色立刻冷了下来。
      秦乾渊还在说:“你有空多泡泡热水,免得整天脸白得像野鬼,别人还以为我不给你饭吃……”
      唐宵冷冷道:“不用了。”
      他拿了沙发上的黑色衬衫和牛仔裤,要进卧室换衣服,秦乾渊一把拽住他,茫然道:“什么不用了?”
      “我不会再用热水洗澡了。”唐宵撇开他的手,顿了顿又道:“我最讨厌别人说我……”
      “说你好看吗?”秦乾渊困惑道:“这有什么讨厌的?我恨不得全天下人人都夸我好看。”
      唐宵:“……”
      他决定停止与秦乾渊再就此类问题的任何沟通,拿着衣服进卧室换好,出来又被秦乾渊往手里塞了一个精致的小瓶子。
      唐宵连连摆手:“我不用!你离我远点谢谢!”
      “你试试啊,不试怎么知道效果!”秦乾渊痛心疾首:“海蓝之谜,源自深海的愈颜奇迹,用了都说好!”
      唐宵一脸抗拒:“我说不用就不用,给我拿开……”
      秦乾渊扭开瓶盖,往手上倒了点,抬手朝唐宵的脸糊了上去:“你先试试!”
      唐宵死死抓着他的胳膊,努力偏开头:“我说了我不……再不放手我动手了!”
      他抬脚就要踹上去,眼前突然一片黑暗,四周空间仿佛被扭曲。唐宵神色一凝,手腕一动,一柄漆黑的长剑出现在手里。然而还不待他挥剑斩出,扭曲感突然消失,他眩晕片刻,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他手里还抓着秦乾渊的胳膊,秦乾渊眉头紧锁,明显也不好受。
      他目光梭巡一圈,发现这应该是一间卧室。地上摆着一只小香炉,唐宵拿起来看了一眼,瞬间愣住了。
      香炉里没有香灰,只有一大滩鲜红的血。
      秦乾渊此时终于从强烈的眩晕中缓了过来,见唐宵脸色不好,他皱了皱眉,接过香炉也看了一眼。
      “这是……”秦乾渊色变道:“生死令?”
      唐宵嘴角紧绷,一把推开卧室门,正看见阳台上坐着的红衣女人。
      他瞳孔紧缩,立刻冲了过去,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女人手一松,如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从三十层的高楼上直直坠了下去。
      “不——”唐宵骤然惨叫道:“不,求你——”
      他趴在阳台上伸出手,却什么都没抓住。他嘴唇哆嗦着,面色惨白,喉咙嘶哑道:“不……”
      秦乾渊也冲了过去。
      “唐宵!”他一把将快要坠出阳台的唐宵拽回来,吼道:“你干什么?你疯了吗?”
      唐宵双目血红,五指痉挛,浑身的青筋都冒了出来。秦乾渊皱着眉死死抱住他,嘴凑到他耳边,大喊道:“唐宵,醒醒!”

      唐宵又回到了那个深夜。
      他抱着一壶酒,坐在庭院中,百无聊赖地看着天上的星星。
      他想,他这一辈子,杀过那么多人,也有那么多的身边人死去,真真是功成名就,风光无限。
      但是他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他喝了一壶酒,漫无目的地想,不如明日就向皇帝辞官,找个依山傍水的小寺庙,削了三千烦恼丝,下半辈子吃斋念佛,不求能赎罪,好歹也给枉死的千万亡魂一点安慰。
      说不定他们中有人得了阎王赏识当了阴官,自己入了地狱,还得在他手下讨生活呢。他又苦中作乐地想。
      庭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唐宵喝了一口酒,心想,大概又是谁派来的刺客吧——无所谓了,反正他明天就要走了。
      半晌,外面渐渐安静下来,几个护卫压着一个女人走了进来。那女人头发花白,蓬头盖面,全身上下都又脏又臭。护卫禀报道:“将军,这女人刚刚突然一个人就往府里闯,说是要杀您。”
      他打量了片刻这个从头到脚没有一根汗毛像是杀手的女人,来了点兴致:“哦,你想杀我?就凭你?”
      女人猛地挣扎了一下,又被护卫死死按在地上。她抬起头,怨毒地盯着唐宵,桀桀怪笑道:“我既然来了锦都,见着了大将军的府邸,就没想过活着回去——大将军,你住着这么大的院子,享受着这么多的荣华富贵,夜里可否安寝?”
      唐宵不耐烦道:“你想说什么?”
      女人大笑道:“我乃赵国大将庞都之妻,我的相公,儿子,儿媳,还有两个孙子,一双公婆,尽数死在大将军剑下。将军破城,乃是在我赵国国都看了好大一出戏,我今日来找大将军,正是想请大将军,将这出好戏看完!”
      说完,她大叫一声,猛地将头撞到地上。
      唐宵霎时愣在原地。他两手一松,怀中的酒壶“咣”地一声落到地上,碎得稀巴烂,酒液在地上流淌,渐渐和女人的血混在一起。
      接下来的事情,他始终浑浑噩噩。护卫把女人的尸体拖走,打了几桶水来把地面洗得干干净净。家中老仆扶着他坐到榻上,叹着气道:“少爷,昨日之日不可留。”
      他想大吼,又想大哭,但他什么都没做。他任由老仆拿着热毛巾给他擦了擦脸,轻声哄着他入睡,就像小时候那样。他又想起来,那时他父母俱在,兄长也还在,他无忧无虑,不用回首过去,也不必为未来殚精竭虑。
      他睁大双眼,茫茫然地想: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不杀你的相公,你的相公就会跳起来砍下我的头,把我的脑袋挂在城墙上;你的儿子会握着匕首和我同归于尽;你的孙子在长大后,会听他的母亲讲起他父亲和爷爷是怎么死在一个暴徒手里……
      唐宵茫然无措。天地之间,他找不到来处,也寻不到归途。
      他从府中走出去,护卫不敢拦他,老仆涕泗横流。他坐在高高的城墙上,看着身穿龙袍的帝王急匆匆地从帝辇上跳下来,气急败坏地指着他喊着什么。
      他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脑中只有那个女人鲜血横流的头颅,被血浸湿的头发纠缠在一起,像解不开的绳结。
      ——我如果从这里跳下去,会和她一样吗?
      他闭上眼,手一松,坠了下去。

      “唐宵!”
      “你他妈怎么回事?给我醒醒——唐宵!”
      “再不醒,我把那一瓶子海蓝之谜都倒你脸上,一天一瓶,我看你……”
      有人在他耳边一直大喊。
      好吵啊。他想,又有些嫌弃:怎么会有人这么吵呢?
      “……唐宵。”那人声音又突然低了下来:“你、你别吓我,我不经吓,你再不醒,我就要被你吓死了。”
      唐宵眼皮轻轻颤了颤。
      “你醒了!”秦乾渊喜道:“你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唐宵眼睛还没睁开,眉头先皱了起来。
      “别吵。”他有气无力地低声道:“……我快被你吵死了。”
      秦乾渊立刻闭嘴。他伸手扶住唐宵的后腰,方便唐宵借力起来。
      “……现在什么情况了?”唐宵坐起来,缓了缓,手揉着额角道。
      秦乾渊没说话,眼巴巴地看着他。
      唐宵哭笑不得:“没让你装哑巴——快说。”
      “哦。”秦乾渊老老实实道:“那天应该是有人用了生死令——这玩意儿我就见过一次,摸都没摸过,肯定不是我给出去的——生死令一下,你就瞬间被传召过去,我应该就是个捎带的,因为你当时正抓着我的胳膊。”
      “你看见生死令之后,脸色一下就变得很难看,打开卧室门就冲了出去,但是——”秦乾渊顿了顿,偷偷摸摸看了眼唐宵的神色,发现并没有什么大的波动,才松了口气继续道:“你看见她在你眼前跳下去之后,整个人就开始发抖,眼睛充血,浑身肌肉痉挛,紧接着就晕了过去……”
      他静了静,才接着低声说:“有几分钟,你都没呼吸了。”
      唐宵怔了怔。
      “你真的吓死我了。”秦乾渊小声道:“我真的一点都不经吓。”
      唐宵笑了起来。
      “你还笑!”秦乾渊哀怨道:“你有没有良心啊?!”
      “唔。”唐宵笑道:“我昏迷了几天?”
      “没多久,现在是第二天的下午,王余水和夏侯之前来看了看你,现在带着刘英男出去做任务了。”秦乾渊递给他一张报纸:“死的是一个三金影后,名叫杜瑶童——你是不是认识她?生死令是她点的吗?”
      唐宵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不止认识她。”他垂了垂眼:“重重叠叠上瑶台,几度呼童扫不开——这个名字,是我给她取的。”
      “七百多年前,我在一个屠夫手下救了她。”唐宵道:“她是一个半人半妖的混血种,在妖族眼里,混血是原罪。我见到她时,她被人当做普通兔子,和其他动物一起被关在笼子里等着屠夫宰杀。我怜惜她弱小无辜,救她出来后给了她一炷生死令,让她妥善保管,除非有性命之危,否则不得使用。”
      “她那时路都不会走,我便带在身边养了几天,又给她取了个名字。”唐宵轻声说:“想不到,一别……就没有再见了。”
      重重叠叠上瑶台,几度呼童扫不开。
      刚被太阳收拾去,又叫明月送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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