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再见。妈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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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星星很亮，云层很薄，路过星星身边的时候，光线隐了一阵接着又透出光来，照映在两人脸庞。
两人都没有说话，安安静静的望着车窗外发呆。
夜色里就连树木都失了颜色，灰暗灰暗的。火车驶过路灯的时候才能依稀辨认出一道昏暗不明的轮廓，就这么来来回回的在她视线中回放。
身边的人突然动了动，李云朵收回视线看他。
只见眼前的桌子上多了两瓶啤酒。许灿看他，淡淡道：“我觉得你会需要它。”
李云朵没吭声，默认了。是的，她很需要。
一口入喉，酸涩又苦辣。即使不是第一次喝了，她却还是被呛着。咳得满脸通红，鼻子发酸，连眼眶都是红的。可她却一点也不想哭，只是拼命忍着。
许灿起身到她身边坐下，伸出手轻轻地拍着她的瘦弱的背，手法很生疏，而且僵硬，节奏都是乱的。
“喝口水吧。”
李云朵乖乖地接过，连着喝了好几口才缓过来。
“其实……真的挺羡慕那些有爸爸妈妈的孩子。我，算是孤儿吧。虽然后来被领养了……但却还是很孤独 。我对父母的记忆只有梦里两个模糊的背影。”似乎有些醉了，李云朵弯着头望向车窗外，眼睛微眯，像是自言自语，却又像是对他说话。
“你经历过校园暴力吗？”李云朵突然朝过来看他。
他说：“没有。”
李云朵笑笑，又转过头去继续看窗外，“我经历过。是从初一开始的，却是在高考后结束的。
六年。
被人泼脏水是什么感觉，粉笔灰拍进水杯让你喝掉什么感觉，口香糖粘头发是什么感觉……他们对她做过的一切她都清清楚楚得记得，可仅仅只是记得。那时候的她丝毫不敢反抗，一心只想着逃离逃离逃离。以为逃跑了就再也不会发生了，也不会再找到她，不会在午睡的时候拿剪刀减掉她的头发，不会在走路的时候刻意扳倒她，更不会把她的运动鞋扔进垃圾箱。
李云朵太害怕了。
仅仅只是输给了孤独。
许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面色潮红的人。脸色变得苍白，双手不自觉得握成拳状。
她喝醉了，也清醒了。
她肩膀一动一动的，抽泣声很低，低得四周聊的欢快的人们都不知道在这趟回家的火车上，有人哭的那么悲伤。
许灿父母去世的早，上学的时候也多多少少受到过别人的嘲笑，但这和李云朵所经历的比起来，这程度都不算什么。许灿不是个甘愿受气的孩子，他会反抗。别人打他一下会双倍地还回去。因为他不是个孤单的孩子，他有年纪尚小的妹妹，还有疼爱着他的爷爷奶奶。
可李云朵不一样，她没有家人，她很孤独，受人欺负的时候也不会想着要还手。她在疼，她也在害怕。
于是她拼了命地学习，终于逃离了那个魔窟。
来兰州之后，似乎一切都在变。她的生活是简单快乐的，有一个脾气暴躁的好朋友，还有亲切友好的同乡。在这里没人会对着她脑袋泼水，也没有人用剪刀剪破她的裙子。
她很高兴。
那样的经历要是再来一次，她怕自己真的会崩溃。
“李云朵，你太懦弱。”一欺负就被欺负了六年吗？
李云朵倒是很认同他这话，她确实很懦弱，不管遇到任何事，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逃跑。在她的世界里，逃跑是最有效的躲避方式，也是最狼狈的方式。
“以后，我不会再让你白白受欺负。”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听不出情绪，看不出表情。
李云朵一脸灌了好几杯，意识已经迷糊了。她弯头托腮望着他深邃的眼睛，说：“所以……你以后会保护……保护我吗？”
许灿看着她许久许久，却是在她醉倒在桌上的后一秒开了口。
“会的。”
许繁星昨晚睡得不太好，早上起来落了枕，脑袋一动就疼，拉着何方奇的胳膊使劲儿的哭诉。直到下了火车，哭声还没停，何方奇却累得不想说话了。
“回来了。”何方奇站在车站口，望着眼前紧密矗立的建筑，内心有些激动。
何父梗着脖子道：“还是熟悉的气味啊。走吧，先回家。”
李云朵是后一个下来的，早上起来到现在头还是晕晕乎乎的，记忆也跟着喝断了片，太碎了，一点也记不起来。
许灿走在前头，说：“繁星，云朵，我们回家。”
我们回家。
我们回家。
我们回家。
……
这句话一直盘在她脑海里一遍一遍地重复，像是魔怔了。李云朵吸了吸鼻子，大声回道：“嗯。”
不知不觉间她好像也有了一个小家，那里边儿全是可爱的朋友们。
“哥哥，我想吃鸡丝面！”
“行。回家给你做。”
“我哥还是这么好！”
“后面的朋友，你呢？”
“啊？”
“想吃什么和我说，我给你做。”
“好……”
“到了。”走在前头的人停下脚步。
李云朵闻声望过去。先入眼帘的是一间半大的院子，门前有一颗高大的香樟树。因是入冬，大部分香樟叶已是落光了，地面上铺满厚厚一层，看不见草了的踪迹。
周围倒是很干净，没有枯枝，没有积雪，似乎是刚打扫过。
“爷爷还是老习惯呢。”许繁星看见这一场景却是温和的笑了。
这才是回家啊。
李云朵跟着许灿进了大门，视线落在从房间里头走出来的老人身上。
“我们繁星，小灿回来了？”她的脸上小小的，皱纹堆的一层一层，皮肤是暗黄的，满满都是岁月的痕迹。可那笑容却像是个孩子，带着喜悦和欣慰。都说一个人真正开心的时候，笑容是会发光的。那样纯粹明亮的笑容不禁让李云朵心脏一触，柔软的快要融化。
“奶奶。”
“奶奶！”
俩人同时扑上去抱住瘦小的老人，声音发颤，像是要哭出来。
“唉。”
那声音轻轻的，仅是一个字，却让李云朵难以抑制地眼泪打转。
“奶奶好，我是李云朵。”她弯下腰朝对方鞠躬。
李奶奶赶忙上来扶起她：“云朵啊，很高兴认识你，小灿先前已经和我和他爷爷打过电话了。我们啊都很开心你能来，你呀也别太拘谨，就当是自己家，好好住，有什么需要就奶奶说。”
李云朵头一低，拼命咬着唇：“嗯！谢谢奶奶！”
许灿和许繁星站在一边，弯了唇角。
进门后，许灿把李云朵带到她的房间。
“知道你要来，奶奶提前收拾过了。”他说。
李云朵眼眶红红的望向他：“真的……谢谢你。”
“没事。”
就这样，陵城南边蓝河道19号又多了个成员。这可爱的一家人像是雨后阳光一般，在李云朵的人生里光彩夺目。
20号，何方奇如约发来了信息。
许灿说：“他说什么了？”
许繁星说：“他和何伯伯去看阿姨了，让我们先去山脚等他。”
许灿点点头：“李云朵。”
李云朵回头：“啊？”
“你可以吗爬山会很累。想清楚了，到了那儿可不会允许你提前退出。”他提醒道。
李云朵笑笑，轻松道：“当然。不要小瞧我。”
李云朵没注意到，说完话的一秒后，他微微倾身，却是抿着唇笑了。
“走吧。”
陵山坐落于陵城西面，依山傍水，山势却和温和的水面截然不同。层次感明显，路很窄，倾斜度大。十几年来一直没有变。
变得只有人而已。
小时候许灿和何方奇一群孩子最爱在这一块儿玩石子，偶然无聊了就比爬山，看谁先在最短时间里到达山顶。
许灿好胜心强，回回都是拼了命地跑。磕了碰了，摔了，眼睛都不眨一下满脑子只有山顶那只在风中摇曳生姿的小红旗。
那不是普通的小红旗，那是胜利的旗帜。
他总是这般想。然后，拼命奔跑。
何方奇被他这气势吓到了，怕他摔出命来就没再跟他玩。可许灿不同意，硬要拉着他一起。何方奇无奈就口头上答应着，结果跑到半路偷溜回来了。达到制高点的许灿等了他很久，就想拿着这红旗显摆给他看。一点都不知道人家早跑没影了。
那天晚上回去后，许灿的眼眶是肿的，鼻子冻的通红，气得他连着一星期没理何方奇。
“哭了？”何方奇忍住笑。
“没有。”许灿冻得鼻塞，说话嗡嗡的。
“你为什么跑了？”回过神的许灿气呼呼地揪着他的衣服，眼睛瞪得老大。
“我……我爸喊我回家吃饭。”
“骗人！坏蛋，不和你玩了！你就是看我赢你妒忌吧！”
何方奇没回话，一脸无奈：是是是，我太妒忌了。要不是怕你摔死在山路上我能让你拿这么多回小红旗？
今日是小雪，轻轻薄薄的，没有什么重量，落在地面之前，还在空转着圈。像是孩子，在成年之前还想依偎在母亲怀里汲取些勇气。
二十四岁的何方奇跪在母亲墓前，看着照片里满面笑容的人，眼睛发红。
“妈，我来看你了。今天本来也是你的生日，妈妈，生日快乐。”少年苍白的面庞上露出一抹笑，“我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豆沙糕。以前我很爱吃豆沙糕……可你总说它不好吃，一直很嫌弃。”
直到生病后的某一天，你的床柜上突然出现了几盒开了包装的豆沙糕。当时我很生气，和亲戚们说妈妈不爱吃豆沙糕，叫他们不要再给你买了。当时亲戚们都没有说话，我还以为是他们知道自己犯错，不敢吭声了。后来……后来老何告诉我，那几盒豆沙糕是你拜托领家阿姨亲手做的。老何还说，妈妈你吃掉了整整一盒的豆沙糕。然后，你眼眶红了，一直在呛。老何还以为你是呛着了，连忙给你倒水。
眼泪掉下来了，砸在白色床被上。你说：“真甜。难怪我们阿奇这么爱吃。”
你还说：“那时候还和阿奇抱怨它难吃呢，也没机会和他坐一起吃过，哪怕那么一次。”
老何问你，那现在为什么不和阿奇一起吃一次呢。
你说：“以前啊即使坐在一起，也或许没有什么感觉，不会去想这些东西。现在生病了才恍然大悟，却不敢再和他多说话，哪怕是坐在一起，都觉得不舍。”
明明身体很疲惫，可你说的每句话都是带笑的。
你说：“在我走之前，不要告诉他。我怕他哭，那孩子一掉眼泪就跟掉珠子似的，止不住。”
你走的时候都是安安静静的，你没有哭，可我却哭得要疼死了每一声抽泣都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那双温柔的眼睛终归还是阖上了。然后，老何埋着头痛哭起来。声音很响很响，在沉寂的病房里传播着一遍又一遍的回声。
我觉得好笑，可动了动嘴，才发现自己在哭。
妈妈，你和我说过无数遍的再见。
在幼儿园门口，在小学的办公室，在初一的一楼教室，还有高一的军训场地，你和我说了一遍又一遍的再见。
现在，我也想许个愿：再见。妈妈。
少年低垂着头，再也忍不住，眼泪啪嗒啪嗒地砸落在石板上，渗进石缝里，却留下印子在表面。少年的身形挡住太阳，让它没有那么快蒸发，像时光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阿奇，想哭就哭出来吧，别忍着。”何父俯下身轻拍着他的肩。
何方奇应了声，声音发哑。
何父伸手没两下打开包装盒子，拿出一个豆沙糕递给他：“你妈说很甜，她很喜欢。她也希望你能一直喜欢下去，无论什么事，不要轻易放弃。苦涩的时候就想想这甜味吧。”
何方奇的身子还在发颤，他缓慢接过，默默地放进嘴里。
“爸。”他喊他。
“怎么了？”
“真甜。”
何父没吭声，弯了弯唇角，眼睛却是肿的。
“老何你哭过了。”
“没有。我不是这么感性的人。”
“可你眼睛是肿的。知道今天是妈妈生日你昨晚是不是躲被子里哭鼻子了？”
“没有的事！”
“别装了，我都听见了。哭声还是那么响亮，睡个觉都被你吵醒了。”
“胡说！我明明捂着手哭……”男人不说话了。
何方奇收敛了笑容。也学着他刚才的动作，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有模有样道：“老何，想哭就哭出来吧，别忍着。不就几滴眼泪的事？”
是啊，想哭就哭出来吧，别忍着。不就几滴眼泪的事吗？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再见。妈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