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月绘就星河》九重镜水

2、交易继续

　　齐丝蕊鼻尖朝了天，抱着手臂道：“这是爸爸出差时给我带回来的旗袍，料子当然好。你手可给我放轻了，别不知轻重。至于明日……”

　　杜文倩轻咳了声，显然在提醒齐丝蕊。

　　“是。”眼看这两人并不打算道出事实，江朗月抱着旗袍回了房。

　　旗袍的盘扣是漂亮的蝴蝶扣，散了一个，修起来很容易。她将盘扣编好，又用紫线稍加固定，确认过没了问题，便起身将旗袍送去齐丝蕊房中。

　　“你说杨少爷会喜欢怎样的发式？我戴这个簪子好看吗？会不会太素了？”

　　江朗月躲在门边，听过了齐丝蕊烦人的絮絮叨叨，才叩响了门：“二小姐，旗袍修好了。”

　　齐丝蕊开门取了旗袍，门随之“砰”地合上，风吹得她额前帘发飞了一阵。她感叹着齐丝蕊的力道之大，下阶时又念起那位“杨少爷”。听齐丝蕊的口气，应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少爷。

　　杨少爷可真是有福分，享有着娶泼妇回家过年的好机会。杜文倩和齐丝蕊大可不必瞒着她，她对招惹豪门公子毫无兴趣。

　　江朗月前一日还这样想着，万万想不到第二日那杨少爷便站在了她面前，窄小的眼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像在挑选商场的货物。

　　她讨厌这种眼神，道声好便打算走。

　　“我看这一院子的丫鬟里，就数你生得最漂亮。”

　　江朗月得了母亲的好容貌，异域风情的五官在齐府人中自然突兀，也容易引人注意。她在齐府里穿着与丫鬟无二，被认作是丫鬟也无可厚非。

　　这等赞赏她可受不起。她回了半张面，斜睨着冷声道：“我不是丫鬟。夫人小姐在等杨少爷，我还有事要忙，先走了。”

　　话才毕，齐弘济与杜文倩便迎了出来，齐丝蕊穿了那身古香缎旗袍，打扮得花枝招展，勾着杜文倩的手，走道时屁股扭得起劲。

　　“杨少爷，幸会幸会。”齐弘济握住杨少爷的手。

　　她自觉地退到一旁，让杨少爷受齐家人的围绕。众星拱月，总该转移了注意力罢？

　　“这位是？”杨少爷并没有放过她的打算，抢在她挪步子前开了口。

　　她瞪了杨少爷一眼，齐丝蕊瞪了她一眼。

　　齐丝蕊刻意地往边上一站，挡住了杨少爷看向她的视线：“她是孟姨太的女儿。杨少爷，我们快进去罢。”

　　前一句是冷硬，后一句是轻柔，她微勾嘴角，看着齐丝蕊作戏。这回倒是要谢谢齐丝蕊，替她解了困扰的纠缠。待客与她无关，齐家人也不要她瞎掺和，她不作声地回了房，预备画昨儿夜里没画完的设计稿子。

　　谁知没安静几时，又有人来烦扰她了。

　　“朗月，老爷叫你过去，一同用午饭。”

　　这可真是破了天荒，她拧着眉迈出门，问丫鬟玲儿道：“老爷叫我？”

　　“杨少爷提起不见你，老爷便要我来叫你去。”

　　齐弘济好面子，不愿教旁人知道亏待了继女，要在客人面前有个慈父的扮相。她顺着齐弘济的意，围了一条上得了台面的雪青马面裙，到了饭桌边受人白眼。白眼来自于杜文倩和齐丝蕊，三小姐齐尔云头低低的，并不看她。她大大方方地落了坐，提筷夹菜的动作很自然，一点不像许久没上过饭桌的人。

　　“朗月是第一回吃这么好的菜罢？今儿可要多吃些。”齐丝蕊亲昵地夹了块红烧肉给她，到了碗沿筷子一松，肉掉在了碗边。

　　她望着齐丝蕊眼底“我夹的肉你不配吃”的意味，眉尖一收，看向齐弘济，欲言又止地眨了眨眼。

　　齐弘济落目在齐丝蕊面上，清嗓一声：“丝蕊，不要闹。”

　　齐丝蕊别过头冷哼出声，眼刀刮过她的脸，又变了假惺惺的笑眼：“爸爸，你误会我了。我啊，是说朗月自打父亲过世后来了咱们家，总能吃这样好的菜。”

　　拙劣的演技。她放下筷子瞥了眼杨少爷，又压了头，作出局促不安的模样。

　　“齐小姐真是可怜。”

　　“她可怜什么？她……”

　　江朗月压着嘴角，缓缓抬起面，低声细语却打断了齐丝蕊的话：“多谢杨少爷关心。”这杨少爷全未察觉到齐丝蕊话里的意思，是在说她不是齐弘济的女儿，身份低微。

　　她虽引起杨少爷的注意，但并无深交之意。杨少爷的态度显然，不过是想添个漂亮的小妾。这个位子她可不稀罕，让齐丝蕊争去罢！应付完这午膳，她还要去应下午的要约。

　　齐丝蕊力争作个杨少爷欢喜的柔女子，旋即夹了块肉放在她碗里：“瞧妹妹这脸又黄又瘦，该多吃些肉才是。”

　　她指尖碰了下白脸，腼腆地笑道：“谢谢姐姐。”

　　杜夫人摸着齐丝蕊的肩头，直朝杨少爷笑：“丝蕊这孩子，总这样体贴人。”

　　她保留着不咸不淡的笑意，安安静静吃完了这顿午饭。

　　恶狼窥视猎物之时，是不会露出爪牙的。

　　“齐小姐！”

　　她走到房门口的时分，杨少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不打算理睬，头也未回地拉开了门。

　　不想杨少爷的无耻超乎想象，竟堵在了她的门口。

　　她半个身子掩在门后，冷眼相对：“杨少爷有什么事？”

　　“齐小姐在齐家姐妹里，是顶漂亮的。”

　　她嘲讽地扬了嘴角：“多谢夸奖。”

　　“你在齐家活得这样辛苦，何不随我去杨家享福？”

　　露骨的言语落在耳中，她睁大眼，故作天真地问道：“杨少爷欲娶我为妻？”

　　“我真爱你这可爱的模样”，杨少爷好不要脸地钻入屋内，“作我的妾，你不亏。”

　　真是个流氓无赖。她看透了眼前这个肮脏的男人，却未直截了当地拒绝，反是垂首细语：“杨少爷厚爱。”

　　既然这男人爱招惹她，她便改了不多纠缠的主意。毕竟齐丝蕊心仪杨少爷，在杨少爷身上设套，最是容易。

　　“朗月——”门外雁妈声音轻轻传来。

　　“我先走了，改日再来拜访。”杨少爷向她眨了眨眼，真当自己是个可亲可爱的男人。

　　雁妈在门外不作声，待杨少爷出去才进了屋，小声询问：“朗月，这是怎么回事？”

　　她咧唇一笑：“雁妈你放心，不过是齐丝蕊看上的一块肥肉，挂在了我的钩子上。”

　　“朗月，千万小心。”

　　她拍了拍雁妈的肩头，转身去挑选衣裳，换了件素淡的藕色斜襟，搭一条灰黑长裤，挎上一个竹编小篮，便避了齐家人溜出门去。

　　济和茶铺离齐府不远，街尾拐个弯便到了。

　　江朗月寻个偏僻角落坐下，叫了一壶乌龙品着，掏出怀表来看，还有一刻钟。

　　她将冰凉的怀表放在掌心，端详着表面的雕纹，险些未注意到一个男人在身旁坐下。

　　来人行走悄无声息，她握紧怀表抬眼看去，男人黑帽下一副墨镜挡住了大半张脸。

　　长指抓着红木盒轻放桌面，男人先开了口：“东西在这里。”

　　她接过木盒，稍稍打开道缝隙察看，随后镇定地关上木盒，将金怀表放在男人面前。

　　“老板好阔绰。”她压不住上扬的嘴角，露出半颗虎牙。

　　她将木盒放进竹篮的菜底下，环顾一周，预备起身走人，忽被男人叫住。

　　“小姐请慢。”

　　突如其来的敬语让她愣了一下：“先生还有什么事？”

　　“听说你会做洋装？”

　　兴许是秀场老板告诉他的罢。她嗅见商机：“会，先生可是要定制一身？”

　　“嗯”，男人的手指了下她的竹篮，“够吗？”

　　“若我说不够，先生还会再给钱吗？”她饶有兴味地眨了眨眼。

　　“按你的尺码做。景家布行的布，随你取用。”男人给了她一张字条，不待她开口便起身离开。

　　照她的尺码？她拧着眉摆正字条，看清是一张凭据，盖着红章。

　　景家布行是全国有名的布行，不仅其分行遍布全国，布匹亦远销至海外。

　　上月她在报纸上曾见过景家那位留洋的大公子返回苏城的报道，报上的剪影与方才男人离去的背影在她脑海中重合。

　　非同凡响的富贵人家，有只拿枪的手倒也正常。但受军方追捕，却又说不过去了。

　　她将凭据叠好收进木盒里，提起竹篮匆匆离了茶铺。才入齐府大门，便见齐丝蕊顶着张阴脸迎面而来。

　　她并不怕齐丝蕊，却一步一步向后退，故作被逼到了齐府门外。

　　“你这个不识好歹的贱人”，齐丝蕊追到门外，抬手甩了她一巴掌，“惦记杨少爷，你也配！”

　　她接下那一巴掌，惊叫一声跌坐在地上，竹篮里的菜翻了一半。她捂着火辣辣的面颊，掌心遮掩的嘴角勾了起来。

　　进门时分她便望见了雁妈，想必不多时，好面子的齐鸿济就要赶来了。

　　“丝蕊！你怎么背着我这样欺负妹妹！”

　　台阶下已站了几个过路人，对着齐府指指点点。

　　“吴雁，把朗月扶起来带回屋去。”

　　她搀住雁妈的手臂，身子微颤地走过齐丝蕊身边，晶亮眼珠随即向雁妈现出一抹笑意。

　　雁妈搀着她回了房，紧张忙慌地让她坐在凳上，指头轻轻端起她的下巴。

　　她笑着揉了揉雁妈眉心的褶子，安慰道：“我没事，一点也不疼。”

　　“脸肿了，还说不疼”，雁妈嗔怪道，“坐好，雁妈给你上药。”

　　她静静坐着，任雁妈涂那冰凉的药膏，享受片刻的宁静。

　　“江朗月！我们小姐叫你过去！”

　　不多时便让不讲理的拍门声扰了清净，她拍了拍雁妈的手，起身猛地拉开房门。

　　那丫鬟，齐丝蕊的小狗险些扑到在地上，好容易稳住脚跟，插着腰摆出跋扈的姿态。

　　她露出抱歉的笑意，柔声道：“我这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