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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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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祁蝶去了花田。
如几千年后的她无数次梦到的那般,群花芬芳中,一片罂粟花摇曳多姿,周围几里皆无活物。妖娆的死亡花海招待着不归者的到来,它收纳一切世之弃物,随它一同前往另世极乐。
“迷蝶无踪晓梦沉,寒香沉闭小庭心。欲知湖上春多少,但看楼前柳浅深······”曲子未尽,她便已经无力。合眼之时周围忽现许多嘈杂人声,兴许是有人发现了她。
但那又如何,反正赶到了也仅是一具香消玉殒的□□罢了。
黑暗笼罩了她的意识,祁蝶逐渐感到窒息甚至空洞虚无。突然之间,一抹白光闪现,之前慢慢沉淀下来的灵魂重新回归意识,两段不同时期的记忆交混融合。
一阵光怪陆离的扭曲撕裂后,世界归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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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蝶模糊地想:这便是地府?
而另一个声音却说:不,这不是。这是几千多年后的一个公园。
公园……
祁蝶突然睁开眼睛,外界刺眼的阳光猝不及防地闯入眼里,引得她眼膜一阵刺痛。
她捂着眼坐起身,四周有些安静,恍若人世。
“蝶姐姐醒了?”
这声音……
记忆中聒噪的声音慢慢回笼,这好像是……
祁蝶转过头,看到一个少年正坐在离她不远处的草坪上,身侧放着一架琴,人则笑眯眯地朝这里望。
“纪泠?!”祁蝶的瞳眸顿时张大。现代的记忆才缓缓回来,两段人生到现在还没能很好结合,时不时便有掉线的情况。
“你……”这下不论是哪一个祁蝶都震惊了,纪泠本是天神,如何来到人间的?
此时纪泠内心也五味杂陈,他的蝶姐姐一趟云游,谁知竟先绕去黄泉奈何桥,灌了好几碗孟婆汤才叫他寻到。
几千年了,昔日故人相见,气氛却不甚欢。
“你……”祁蝶调整好情绪,眯起眼睛,“犯了什么事?”
纪泠眨眨眼,反问:“倒是我该问问蝶姐姐,这趟云游可有收获?”
许久不见,小崽子竟也长了心思。
纪泠叹了口气,先交代了底细:“蝶姐姐仙逝一事甚疑,可无人究其根源。众人皆叹惋,我与父极恸,便遵人间习俗守灵三年。三年期限将至,眼瞧灵力支持不住腐烂,便动了歪心思,想取些天极木料制一棺,不幸被发现,遂遭父贬下凡间。”
祁蝶吸了一口气:“天极木……你可真敢。”
人人都知,天极木乃是上乘好木。可物极必反,木倒是好到极致,这天极木下至黄泉上至苍穹,撑起世间万物,不可随意摧毁。于是便在其周围种一片竹林,派神看管。
祁蝶记得,这修竹林便是九殿下的辖地,这自守自盗也是没谁。
纪泠讲完,又重新问祁蝶:“我如此坦诚,蝶姐姐却还未交代,当初辞别之事呢。”
祁蝶又不答。只缓缓走到纪泠身边,低头打量古琴:“你们……唤它‘悦仙’?”
当初小树神说过,仙芳会后,她的琴一定会有一个名字的,看来这“悦仙”应是小家伙的手笔了。
祁蝶提起裙子半跪下,抬手拨了几下,看着悦仙沉思。
她的声音低沉:“悦仙?果然,堂堂战琴到头来,也不过悦仙之能罢了。”
纪泠一听,问:“蝶姐姐可是不喜此名?”
祁蝶摇摇头:“怎么会?我高兴还来不及,好曲配好手,贱琴自是得贱名。这可是你说的。”
纪泠皱眉,想旁侧推敲几句:“蝶姐姐,你……”
谁知祁蝶看了纪泠一眼,突然便抓住他的手臂,起身反掰制住,脚飞快一踢他膝弯,几下便把纪泠双手背后制住。
“蝶姐姐你这是干什么?”
祁蝶盯着他看了几眼,慢慢开口:“纪泠,你该明白,我不是你那个傻乐傻乐的蝶姐姐,也不是现在的祁蝶。”
“你想套我话,可你自己的底细还没交代完,是不是有点不太公平?”
纪泠刚想反驳,突然手臂一凉,祁蝶掀起他的衬衫袖口。
“别——”
来不及阻止,一大片皲裂的蓝色法文呈现出来。祁蝶啧啧两声,道:“九殿下既敢对天极木动手,小小法文自是不在话下,只不过这裂痕可是得疼上不久。”
纪泠有些狼狈:“我,我已经不是九殿下了。”
祁蝶却不管他:“这个叫什么?破缚暂取咒?”
然后又自言自语:“怪不得选在今日。”
仙人被贬入凡间,虽灵力尽散但不会影响符咒。只需记住样式找朱砂笔绘出,即可发挥原来的力量。天界为了预防恶意用符,在人间各地派人驻守,观察是否有非正常使用符咒迹象。
但今日,是农历七月十五。
七月中旬鬼出没,这正是民谣里传唱的鬼节。鬼节鬼怪纵横,天界被拨去一些力量,便有了可乘之机。
按照纪泠所说,他守灵三年,而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换算下来就是人间的三千年。三千年过去了,这小树神的心思缜密了不少。
纪泠咬牙,才从嘴里蹦出几句话:“可蝶姐姐连问带猜地也知道了不少,却一点也没泄露给我,岂不更不公平?”
祁蝶哼了一声:“悦仙哪来的?《红蝶》又是怎么回事?”
纪泠闭嘴坚持了一会,终是不敌祁蝶的拷问,答道:“那日拜访蝶姐姐时有幸窥得几眼,便记住了。至于悦仙,是……是我所制。”
祁蝶这才放开他,转身去抚那琴,喃喃道:“有幸窥得几眼……九殿下怕不是特地为它而来吧?”
“都说了,我不是九……”纪泠揉揉肘关节,反驳着。
“纪泠。”
纪泠被截了话,看着祁蝶背着他站起来。正好背光,阴暗的红裙背影又点着灿灿金,一瞬间有种时空感,让纪泠觉得仍在千年以前。
“守灵和木棺,”祁蝶的声音一点变化也没有,只是低低的,“谢了。”
纪泠愣了很久:“……不,不客气。”
“但是没什么意义,”祁蝶突然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纪泠反问:“为什么会没有?蝶姐姐,你……”
他突然又说不出来了。祁蝶转过身来,她的表情不是很清楚,却很清晰地展现一种悲伤的感觉。
对,是悲伤。
不论何时,纪泠从未见过悲伤的祁蝶。就连仙芳会结束后的那段日子,他也仅会觉得祁蝶很抑郁,很闷闷不乐,唯独不会觉出她很伤心,很悲痛。
“对于你们而言,自然有很多意义。可纪泠,你是神啊。”祁蝶开口。
气氛一直低沉着,纪泠预感他会知道一些属于祁蝶的秘密,一些尘封了三千多年的旧事。
“我不是神。
“即使飞升已几百年,可我,终究未成神过。
“所有人都不知道,早在飞升之前,祁蝶啊,就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