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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   纪泠从未了解过祁蝶在人间的故事,他说:“可你真真地飞升成神了,怎就早已死了呢?”
      祁蝶冷笑一下,这是她重拾记忆后第一次笑,却满是凄清悄怆:“九殿下啊,你生来便是神,又怎会懂凡人的痛苦?
      “你尝过夜宿街头的滋味么?你吃过泥地里滚了几圈的馒头么?你遭人欺辱践踏过么?你知道人间的残恶凶险么?
      “啊,你怕是天界的人心险恶都没见识过吧。
      “所以,突然多出来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你也没有想过我的母亲会是谁吧。”
      祁蝶慢条斯理地替纪泠分析:“我是凡人飞升而来,那么母亲自然是凡人了。可堂堂天帝如何与一凡间女子勾搭上呢?还是说,这所谓的凡间女子,应是天仙贬下来的呢?天仙旧情未断,便生下个该死的女婴?”
      纪泠惊讶,这说辞似乎有些耳熟。
      “凡间女人多卑贱,自是鼓励孩子好好长大,最好重新飞升回去,打那些神仙的脸。这般分析,你可听懂了?”
      纪泠脑子里面有些晕:“你是说,你……”
      祁蝶面不改色:“我是凡间不该出生的贱货,为了完成娘的遗愿,才苟且活下来。”
      她又歪歪头:“九殿下啊,你受你父皇教导时,常常听些什么?是君子修为,仙道,还是其他书物?你可知,凡间女子的教导是如何?”
      “我娘常对我说的,就是女子要为自己争气。”
      祁蝶偏过头去,声音微微颤抖:“她活得低贱,被同样身为女人的仙子所害,她不甘,她不信这世间女子都如此趋炎附势,她不信就没有一个女子坚贞不渝,没有一个义气豪情,可与男子媲美。可她落了这等境地,能做些什么?于是,她便教我,要大方,要勇敢,要去争,去比,谁说这世间男子顶天立地?她偏要教出个祁蝶叫世人都看看。
      “看看,并非相夫教子即唯一出路,女孩子,也能活出属于自己的样子啊……”
      祁蝶抹了把眼睛,抬头深吸一口气:”就算街头卖艺不堪,就算路人诸多辱骂不善,她,她依旧很好地教导着我,我娘,是世上最好的娘……但,但她是凡人,不再是那个美貌年轻的天仙了,她老了,我们没有住的地方,她病多,熬不住风寒。”
      祁蝶顿了一下,眼里似乎浮现了那个凄惨时期的场景,一幕幕的,勾着情丝和恋意。
      她突然朝纪泠笑了一下:“她死了,我怎么可能活得成?早在那时,祁蝶也死了。”
      纪泠说不出任何话,只好静静听她讲。
      “所以我之前没骗你,那个孩子,死了。
      “可祁蝶必须活下去,否则她娘苦了半辈子都为了什么?她必须活,她要让全世界瞧瞧,什么叫‘心之所向,不论出身,诚至可矣’。
      “所以便有了十六飞升,赤川之胜,乃至蝶仙之位。”
      纪泠心里顿时涌起无数感慨,话到嘴边却不知说些什么,看上去就像是呆了般。
      祁蝶看他的反应,等了好久忽的伸出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子,笑着说:“你不会真以为,这是一段勇敢与爱的故事?纪泠,活了几千年,还这么天真?”
      她好像又回到了之前那个动不动就笑的祁蝶,只是笑容里深藏的意味,却令人不敢多猜。
      “哪有什么真心付出便有回报?都是神话中的谎言。生活就那么残酷地摆在面前,你怎么也无法战胜困苦,怎么办呢?只好与它抗衡了。那该怎么做呢?
      “很幸运,我有娘传下来的琴,唔,悦仙。《红蝶》之能强大,不利用便是可惜了。我整日去寻些失忆的人或飘游的残魂,管它是善是恶,先拨段曲子给它,久而久之,便攒了不少功德,自然而然就飞升了。
      “来到天界了,又要怎么做?得让大家瞧瞧祁蝶是多么地强大,那就得有件大事发生。这事我计划了近一百年,有些费神,不过还是成功了。看,你已经猜到了,赤川之战。”
      纪泠此时愈发头昏脑涨了。
      祁蝶勾唇笑得妖媚:“可我怎么能预料到一场大战的发生呢?啊,自然是我自己去挑起了。呵,天界和魔界都是傻子,这点小伎俩都没看穿,迫不及待地打起战来。顺势我报了名,参了军。
      “如果真是这样,祁蝶也厉害不到哪去。要显现出实力,自是得在关键时刻出力了。那怎么办呢?还是得我自己权谋。
      “我做了几个分身,一些在天界阵营,而另外一些,自然是去了敌方阵营。去那干什么?当然是透露情报了,最好半真半假的,让天界有胜有挫,然后在关键一战时,再站出来去打那些早已了如指掌的魔界小蝼蚁。唉,你们叫这什么来着?‘救己方于水火之中’?太好笑了。”
      祁蝶抱臂倚着一棵翠竹,接着道:“当然,祁蝶毕竟不是大神,肯定有些人看穿了。哦,对,还有一些嫉妒的女人,他们成了排挤我的主要人群。
      “可他们也只能敢怒不敢言啊。谁叫,谁叫你那个蠢父皇信以为真,给我批了提职和嘉奖?天帝都准了,谁还敢胡言乱语?说到这,还真是感谢你父皇了。”
      纪泠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到底天真,以为祁蝶是因苦衷,才放下一切离开,可他无论如何也预料不到,她竟有如此深的心机。
      “可是……可是,毁了我的,也是你们……”祁蝶语气一转,怨恨地道。
      “你怎么说?这几百年,我,我不枉待你,可你,你就这般……”
      “我怎般?我费尽心机,一直高人一级,登人压顶,到最后……他竟然早就知道我了,他竟然已经知道我是谁了,那他不会恻隐?不会怜悯?那他……”
      祁蝶攥紧了衣袖:“所以啊,他是不是很早之前就帮我了?或许,早在我飞升之时,他便已经知道了,然后……那你说,我的飞升,打的胜战,还有这个位子,以及那个仙芳杯,是我自己拼来的,还是他贻予的?那我所作所为,岂不成了笑话?白干?!”
      她说得全身发抖。活了这么久的人,心思都不单纯,所以她会极力控制自己,会将情绪掩起,以至于到死都没人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可是当她曾以为的自信破开时,她便开始遮掩不住了,她开始害怕,开始慌乱。
      曾几何时,她是少年得志,意气风发,战场上最绚灿的红影,天界中最靓丽的风景。她也曾以为自己真的可以驾凌众生,睥睨天下,可以让所有人看看:
      蔑视?看不起?我告诉你,祁蝶就是这么强大,她凭一己之力走到这么高的地方;她无敌,再也没有人可以瞧不起她,也不可以瞧不起同她一样曾在泥潭之中苦苦挣扎过的人。
      每个人都有成功的权利,并不是你是不是神,而在于你是否志远,是否践行,是否刻苦。
      当她真真取得各种荣誉时,她便想看看,那个曾经不把自己母亲当回事的人是什么感觉?痛苦吗?后悔么?应该很不悦吧。
      于是她去瞧了,就这般,了结了一生。
      她自诩自给自力,可恨了那么久的人却早早地便知晓了一切谜底,甚至有时看她在那演戏,像丑角般滑稽。
      原来她的一番努力,到最后却不敌那个人一句不可声张,终成了一纸荒唐,撕碎了一地。
      迷蝶无踪晓梦沉,寒香沉闭小庭心。
      这是她最喜欢的诗句,满透着寒意叫她心静,如今,却也很应实际。
      纪泠冲她大吼一声:“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他素来安静文雅,此时却像裂了缝的江瓷,带了心急,带了慌张,破开了本就弱薄的伪装,露出来稚嫩的内里。
      纪泠疾步冲到祁蝶面前,抓住她的肩膀,手指泛着白:“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他爱你!他把你当女儿看待!哪怕你在凡间的日子他没能陪你,但他后来都一一补偿了!不是抢你的功劳,是真的关心你!
      “你做的那些好事,他从未插手过。没错,我是他叫去和你熟悉,和你交友。那是因为他看到你受了排挤,落了寂寞,他心疼!
      “而且,你以为我真的愿意去么?我从来就没想过和谁打好交道,那根糖人,那些个珍物贵什,全都是他给我的!他一件件挑好了给我的!那是我父皇,也是你父亲啊!你当真铁石心肠,一点都没看出,然后揪着你的那些旧年功事,去恨他?
      “祁蝶!你醒醒好不好?”
      祁蝶任他大喊大叫,末了,只是伸手将他推开,静默不语。
      “蝶姐姐……你真的,真的一定要这样吗?”
      “你以为我没想过?”
      祁蝶抬眼,眼里却空白一片:“我当然知道。他要是父爱泛滥,泛他的去啊。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要的是证明自己,不是多一个父亲。我只认我娘,不接受别人。他爱他的去,我一步步往前,他又凭什么来挡道?还是应该说他是对的,你们的爱没有错,那我呢?我就是罪人了?我城府深重,心思颇多,多疑多虑,狡诈善欺,我不该那么固执那么倔,所以?我死了一场,也都是白费劲?我白死了,然后呢,那我现在又是什么东西?!”
      纪泠:“蝶姐姐……”
      祁蝶苦笑着:“纪泠,我累了。”
      努力了这么久,倾尽了一切,竭尽了所有,还是没能达到目的。可我已经使不出一点劲了,我累了。
      别再追究了,就这样吧。
      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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