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你，鸵鸟小姐》再来一顿火锅

20、郁老师和林老师（上）

　　“来了？我本来想着到山下去迎迎你们，但今天晚上白老师他们都不在，我得留在学校值班，一路上辛苦了吧？”莫校长讲的是普通话，但话里口音还是挺重的。
　　一行人纷纷和莫校长握手，到了郁卿的时候，她把林述原拉过去：“莫校长，我又给你带来一个人，我男朋友，林述原。”
　　林述原伸出双手与莫校长相握——他的手很粗糙，掌心宽大，不像读书人的手。
　　“欢迎欢迎……你和小郁真是郎才女貌啊。”莫校长是个憨厚的人，并不怎么会寒暄，站着没说几句话，他就引着一行人往里走。林述原看出来这两栋楼大一点的是教学楼，小一点的应该是老师的宿舍和厨房，他们进了小楼。
　　“前两天娃娃们就听说你们要来，哎呀，天天追着我问呀，什么时候到、什么时候到，明天他们看见你们，肯定乐坏了。”楼里有一个比较大的房间，里面放着一张大圆桌，桌上摆着几碗菜和一盆米饭。
　　舟车劳顿了这么久，确实都饿了。
　　大家围着桌子坐下，郁卿迫不及待地盛了一碗米饭：“一年没吃到糯米饭了！北京可没有这种米。”
　　莫校长笑得很憨厚：“那就多吃些。”
　　郁卿拿酸豆角拌着糯米饭，吃得很专心，脸颊都鼓鼓的。林述原在一旁看着好笑：“慢点吃，别着急，我们都不跟你抢，哈。”
　　郁卿从碗里抬头匆匆看了他一眼，含糊不清地催林述原：“你也快吃一碗，超级香的！”然后又埋头继续认真吃饭，认真到林述原都觉得此时和她讲话就是耽误了她干大事。
　　这屋里灯光有些昏黄，吃过饭，大家都带着长途奔波之后的倦懒，闲闲而坐，天南海北地聊，林述原和其他人很快也就混熟了。不知不觉已经入夜，宿舍是两人一间的，大家都问要不要让郁卿和林述原住一间，郁卿看了林述原一眼——他没什么大表情，仍然笑得很得体。
　　郁卿挥挥手：“不了不了。”
　　学校重地，不近男色。

　　第二天清晨，林述原醒得很早，他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到外面伸了个懒腰——昨天来时天已经黑了，现在大凉山的景貌才一下子铺陈在他眼前。
　　半山腰望过去，还是大片大片的山，看不到头；天刚蒙蒙亮，山间积聚着厚重的雾气，山远看是绿的，脚下却哪哪都是泥。昨天晚上隐约看见的空地原来是学校里的操场，看着并不大，地上铺着橡胶和石灰，倒也平整。
　　林述原很久都没见过这样的大自然了，上一次大概还是大学期间和舍友们一起去婺源旅游，从那之后就一直忙啊忙的，都差点忘了钢筋森林外还有这样的世界。
　　他不由得闭上眼，仰起头，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未经污染的空气——他想，假如郁卿现在站在他身边，一定会说“空气是泥土和青草的芬芳”。
　　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他回头一看——是莫校长，弯着腰，手里不知在忙活些什么，看着已经开始进行今天的准备工作了。
　　林述原主动跟莫校长打招呼：“莫校长，起得这么早啊。”
　　莫校长披着外套，手里拎着一个水桶，走过来：“习惯了，再过一会儿娃娃们就陆陆续续地来了。”他挺了挺腰杆：“小林啊，你起得也不晚啊，怎么，昨天晚上没休息好？”
　　林述原赶紧否认：“挺好的，挺好的。莫校长，孩子们几点来上学？”
　　莫校长把水桶放在地上，搓搓手：“我们学校早上没有固定的点，有的学生来得早，就自己进教室早读；来得晚也没关系，毕竟很多孩子家确实离得远，读个书翻山越岭的，也不容易。其实这几年已经好很多了，前些年好些村子都在山顶上，孩子们每天都要爬天梯上下学，现在大多数人家都住进了山坡下的安置房，不过也要走个半个多小时……”莫校长说着说着，突然停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嗨，你看我，一提到娃娃们就说个没完。”他从披着的外衣口袋里翻出一盒烟，抽出一支，递向林述原。
　　林述原笑着摇头：“看来您是真心疼爱这些孩子们。”
　　“我从二十岁在师范中专毕业以后啊，就回来在这个村小当老师，到现在已经十八九年了。我记得刚来的时候，只有十来个学生，现在都一百二三了……”
　　还真是，莫校长看着沉默朴实的一个人，一说起学生们就打不住——林述原忍不住笑了：“郁卿是个又清高又懒散的人，她连对自己的上司都不愿殷勤些，对您却敬重得很。”
　　莫校长自己点上一支烟，微眯起眼吐了个烟圈，青灰的烟雾和远方山间的云雾一样，他低着头用鞋底蹭地上的泥灰，看着有几分羞涩：“我有什么好敬重的，就是个乡村教师。倒是你们这些年轻人每年这时候都来，还资助了不少娃娃，到今年有四年多了。”
　　四年前，正好是郁卿刚从法国回来的时候——林述原想。
　　就在这时，其他人总算陆陆续续地起床了。男人们把盥洗间让给女生，端着牙缸洗面奶排着队在院子里的水管上洗漱。
　　林述原正刷着牙，郁卿洗好了，从楼里出来，站在院子里梳头发。她的衬衣还不太平整，领口微微敞着一点，仰着头顺头发的时候显露出脖颈柔韧的骨态，黑鸦鸦的长发有些蓬松，在晨风里荡悠悠的。
　　她回过头，正看见叼着牙刷的林述原盯着她看——也许是因为冲着刚冒出山头的太阳，眼睛微微眯着，他眉骨高，光影下显得眉毛更黑更浓。
　　朝阳一出，照得整个山间金光灿烂，郁卿的手指甲也闪着光，林述原的眼睛也闪着光。
　　一切都美得像一个长镜头。

　　很快，学校正冲着的路上，一群人转过一个山弯，远远地走过来。也不知道是哪边的人先看见了对面，大家纷纷挥起手来，那一群人里有几个小蹦豆子一样的孩子加快脚步，蹦蹦跳跳地往这边跑，书包轻轻拍打在身上，颠来颠去。
　　很快就已近在眼前。
　　除了今年新上学的一年级的孩子，学生们大多是认识郁卿一行人的，也常常收到从北京寄来的礼物，所以现在一下子都围在相熟的支教老师身边，叽叽喳喳，谁也听不清谁说话。
　　也有不怕生的孩子瞪着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好奇地瞧着林述原：“你也是老师么？”
　　林述原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是，新来的。”
　　小孩仰着头，拿手比划了一下：“你很高，你是我见过最高的人。”
　　林述原哈哈大笑地摸摸这个小孩的脑袋。郁卿看他们在这聊着，也笑着跟过来：“这孩子叫拖泽，上三年级，别看这么一点小孩，鬼机灵最多了，莫校长说他天天率领着好哥们儿们逃学。”
　　“哦？”林述原装腔作势地点点头，“就和你当年率领着程荷逃学一样？”
　　“……”
　　孩子们身后还跟着几个人，此时已经和支教老师们寒暄起来——正是五村小学的正式老师。
　　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男子过来和郁卿打招呼：“郁老师，好久不见，阔别一年，更漂亮了。”
　　郁卿听得身心舒畅，笑出个小酒窝。
　　林述原着急着凑过去：“郁卿，这位是——？”
　　郁卿的笑意更浓了，眉眼弯弯，眼光清亮：“小姜老师，这是我男朋友，林述原；这位是小姜老师，浙师大的，大学毕业之后来这里支教，已经留了两年了。”
　　林述原一边和小姜老师握手，一边由衷地钦佩道：“没想到真有年轻人能安心扎在这大山里教书，我还以为只能在网上看见呢！不容易，不容易。”
　　小姜老师书生气、脸皮薄，被这么一夸，白生生的耳朵顿时就红了。
　　莫校长把躁动的孩子们都赶到教室里早读，朗朗的读书声在群山间回荡开，今天五村小学的教学工作就开始了。
　　郁卿带英语课的时候，林述原就抱着手臂倚在后门口看——今天郁卿在脑后松松挽着条麻花辫，发尾系着浅黄格子的发带，转身写板书的时候，辫子就轻轻扬起来一下，又落回挺直的后背上。
　　山里的孩子没什么机会接触英语，基础不好，很多也觉得学门“鸟语”没用、不重视，再加上正是顽皮的年级，就算讲台上是大家都喜欢的美女老师，溜号走神的、窃窃私语的也没断过。
　　林述原眼看到郁卿眉头一皱，然后端着课本轻手轻脚地走下讲台，慢慢踱到小男孩拖泽身边，拿手里的粉笔点了点他的桌子。
　　“你在干什么？”
　　“怎么了老师，天地良心，我什么也没干啊。”拖泽眨着黑白分明的圆眼睛，理直气壮地直视着郁卿。
　　郁卿好像相信了他的话一般点点头，又继续向他后面走去。拖泽放松了警惕，桌洞里的手一松——此时郁卿飞快地转回身来，轻巧地伸手从他桌洞里拎出一个小玩意儿。
　　郁卿举着看，林述原也看，全班同学安静了，都探着头看——是一只纸叠的小青蛙，还被贴心地涂上了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