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世情冷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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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回忆能串成一首诗，墨白自认为可以出一本全长安最好的诗集。
她从未有过如此庆幸，得以进入李府被老夫人看中。
这是她命运的转折点，是她自以为厄运当头的时候老天送来的瞌睡枕。
进入李府的故事，当从她八岁那年说起。
像往常无数个清晨一样，她拾起几乎同她一般高的箩筐，提溜一转，就背到了身后，提起镰刀，向内屋喊道，“阿娘，我吃好了，去打猪草咯！”
桌上搁置的是半碗米水，连个汤匙都没有。
墨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每日天不亮就为全家人煮早饭。
近日很特别，大哥生病了，得吃点好的，所以母亲才准允她煮米。
但是她也只有喝点米水的份儿。
米水只管胀肚子，倒不如早点去割猪草，省得又被抓去捣衣。
林边的湖水黑黢黢的，小芳说过，按话本来讲，这要长出吃小孩的怪物来。
小芳虽然不在了，但小芳说过的话还教人记忆犹新。
一想到这，墨白就抖抖簌簌，赶紧准备开溜。
“站住！”一妇人从内屋走出来，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整理外衣，“今天不用干活了，家里会来人，你回屋去穿身好的。”
一听到不用干活了，墨白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她有件特别好看的衣服，是大姐出嫁前给她做的，平时舍不得穿，今天终于有机会了。
嗯，虽然有点短，不过没关系，毕竟这两年她抽条了不少。
“阿娘，你今天穿得怪好看的。到底谁来家里啊？”墨白觉得今天就像过年一样，心里忍不住欢呼雀跃，跟在母亲后面上跳下蹿。
妇人听到追问，僵直了身体，倏尔笑了，回道：“草儿，你坐下。阿娘有事问你。”
墨白乖巧地坐下，这是母亲第一次对她这么温柔。
母亲只对大哥这么好过，每回大哥在案桌旁写字，母亲就在旁边替他驱赶蚊蝇。
但是大哥会对她好，有时放学回来便会给她带白糖。
一粒一粒的白糖，长得像盐，像雪花，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味道。
“你大哥对你怎么样？”母亲的手抚过墨白额前的碎发。
穿堂而过的风经过母亲的发梢、母亲的布衣，带着桂花香扑面而来。
墨白感觉到身心愉悦，似有种大人常说的酒后微醺之感。
“大哥待我很好。只是近日大哥卧病在床，可惜小妹不能做些什么。”
声音渐渐变弱，情绪中混杂着抹不开的低落感。
但这不妨碍妇人的好心情，她早已做好了打算，就等这句小儿的无心之话。
耳边传来低声抽泣的声音，墨白惊讶地抬头，见到母亲早已涕泗滂沱，“阿娘，你哭什么？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我一定改！”说着说着，也跟着抽抽嗒嗒起来。
妇人只觉气急败坏，暗道这丫头没随了她的性子，怎地这般不通人情，好在四下无人，干脆索性挑明，“你很好，很好！草儿，你是娘见过最懂事贴心的孩子。只是你那哥哥，怕是活不长久了……”
“大哥！大哥怎么了？阿娘，您快告诉我！”
“大夫说，你大哥他药石无医，命不久矣！草儿，娘心疼啊，恨不能以身相替！你大哥他从未吃苦，如今都黄干黑瘦成什么样了！”妇人呼天抢地，大有一副要跟着儿子离去的样子。
“阿娘，您别吓我！”墨白一把拉住妇人的手，“还有我呢！我一定会想到办法去救大哥的！我们一定会有办法的！”
大哥那么好的人，生得那般健壮，又那么有才华，不该被老天爷收去！
“好孩子，娘没看错你！”妇人状似欣慰地拍拍女儿的手，转而又愁眉苦脸道，“娘方才说急了，其实你大哥还有得救，只是这药有市无价。我们家承担不起的。”
瞧见妇人又掩面哭泣，墨白又焦急又难过，突然间灵机一动，赶紧宽慰道：“阿娘，我有办法！前些日子小芳不是去了镇上做学徒吗？听说能得不少铜板。娘，就让我去吧！爹平日做两份工，还要下地，已经很辛劳了，况且您还要照顾大哥。家里只剩我一人闲着，我已经长大了，可以替家里分忧了！”
“娘知道你孝顺，可这铜板能攒到什么时候？这做学徒吃苦得很，娘怕你受不了。”妇人爱怜地摸着墨白的脸颊，黄皮刮廋，又糙得很，一边不动声色地抽手，一边回道，“你不是问今天谁来吗？是镇上有名的孙牙婆，你记得喊她孙妈妈，切不可无礼。孙妈妈负责给像你这般大的姑娘们安排去处，都是去往达官贵人的府邸。等过了府，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妇人说到此处，自觉失言，便慌忙截住话头，抱住墨白，继续说道：“草儿，娘的乖孩子！娘心疼啊，你还这么小，得委屈你一个人出门了。等你哥哥病好了，我们一家就去寻你好不好？”
墨白闷头不语，一大早便被这突如其来的安排给冲晕了头脑。
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可是脑袋空空，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也不想过问。
半晌后，她开始回神，定睛看着妇人。
那双眼睛，像猫儿眼，灵活明亮，看得妇人心里直发怵。
她终于开口了：“阿娘，让我看看大哥好不好？”
妇人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你大哥还在熟睡，我们等孙妈妈来了，把事情办了再说好不好？”
墨白看向大哥房间的方向，抿了抿嘴，轻轻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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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过巳时，传说中的孙妈妈便来了。
墨白认不得她穿得是什么，但那手腕上的银饰却扎扎实实地刺激到她的双眼。
这便是钱的好处，有了钱，哥哥的病就可以治愈，有了钱，她也不用离开家里！
妇人谄笑地将墨白推至面前，像展示货物一般，用力地拍向孩子的胸前和后背，“这便是我家草儿，长得随我，可好看了。”
孙妈妈眯眼打量，一会摇头，一会点头，直教妇人看得心慌，“你这孩子是生得不错，但是养得太不仔细了！我这还得好生养她一阵子，才能得个好价钱……”
妇人听此，心里恨得咬牙切齿，眼睛不自主地瞄向孙妈妈的银首饰，可嘴里还在说着讨好的话，“孙妈妈，我这孩子可与其他家不同，又乖又懂事。您老再掌掌眼？”
孙妈妈瞥了她一眼，不免唾弃，看向墨白时陡然换了另一种神色，“孩子，你可愿意？”
“她愿意的！她愿意的！”妇人忙替墨白开口。
“我问的是孩子，你插嘴作什么？”孙妈妈忍不住发了怒。
妇人哑口无言，只得用力推搡墨白，暗示她开口。
“回孙妈妈，草儿愿意的。”墨白恭恭敬敬地回话，同时模仿着大人作揖，像只小猴子，笨拙地比划，让人忍俊不禁。
孙妈妈温和地抚上她的头，直视她的目光。
这双眼睛生得极好，看得她心里发痒发酸，“一两半，这是看在孩子的面子上。”
妇人欲言又止，复回头看了看长子的屋子，终是点头答应。
“孩子，走吧！再不走，就赶不上进城了。”孙妈妈转身覆手离开。
眼见银子到手，妇人喜笑颜开，也准备进屋报喜，却被一双小手拉住了衣袖。
“阿娘，我想去看看大哥。”
那湿润的双眼就这么直视着她，让她突然嘴里发苦，直到这一刻，她还是想骗她，“草儿乖，哥哥还没醒呢！等草儿下次回来，让哥哥给你接风洗尘好吗？”
*
进城的路上，墨白一言不发。
孙妈妈见惯了小儿离乡的扭捏作态，也不管她，只靠在一旁假寐。
众生皆苦，这日子，习惯就好。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时不时掀开眼皮瞅一眼。
只是为了提防这小孩偷跑，她心里这么想。
“孙妈妈。”墨白冷不丁地冒出声。
孙妈妈吓得一抖，忍不住骂骂咧咧，“你不能老老实实的吗？！不能安静，就滚下去走路！”
“对不起，孙妈妈。我只是想问一两半够我哥哥的药钱吗？”片刻后又是一声，却明显带了哭腔。
药钱？什么药钱？这吴大郎的儿子不是要去秋闱吗？
完了，这孩子竟什么都不知道。
孙妈妈闭上了眼睛，耐不住心绪不宁。
此时回头，怕是一家人早已连汤带水地跑路了。
罢了罢了，天可怜见，幸教这孩子遇上我。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世情冷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