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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往事思量一晌空 ...

  •   屏后,白衣的年轻公子缓步走了出来。白玉般的脸上微微一红,施礼道:“夏师兄。”
      夏寅看尹君安神情羞涩,笑道:“其实贤弟就是出来也无妨。女官长也算不上外人,一同叙话,又有什么不好?”
      尹君安摇了摇头,道:“我是不想见朝中的人了。这么些年,他们未必知道我回来,见了,大家尴尬。”
      夏寅失笑道:“早晚是要见的,也不差这一面。说来,若不是女官长自己走错了道,贤弟要想躲,未必有这么容易呢。”
      二人会心一笑,居然有机会给别人领路,对于夏寅来说,不是绝无也是仅有了。而尹君安的认路功夫,似乎也并不比他这位师兄强多少。笑完,夏寅才正色道:“看来朝中早已知道贤弟回来了。给愚兄的信中,还特地提及,也要请贤弟赴宴,让愚兄念及两代相交,莫错过与贤弟相见的机缘……”
      尹君安笑了一下,却显得颇为苦涩:“这么说,小弟还须立即赶回真武山上了?”
      夏寅笑道:“那……自然是贤弟自己拿主意了。莫非这么大的人了,还需伯父亲自来接不成么?”看尹君安脸上又红了起来,只好摇头笑道:“贤弟为人太柔,主意总须自己定。只是一言相劝,若是当真不忘敏姑娘的情义,当年断桥之事,不记也罢。”
      尹君安点头道:“是。小弟早已不记了,可是敏敏她……唉……”
      夏寅无可奈何苦笑一下,道:“愚兄是局外人,不便相劝。不过想来这几日,伯父也已替你劝得她回心了。想来,敏姑娘也不会当真恼了贤弟。若是还有些气未消,大不了多哄几句,也就是了。”
      尹君安闷闷叹了口气:“是啊。她是自梳盟心,苦守多年……小弟竟是无颜见她。纵然师父劝得动她,可是师父面前,又该如何?”
      夏寅实在不知怎样帮这个忙,摇头道:“伯父怎会怪你?不必多想了。贤弟几时动身?”
      “明日便走罢,实在不好再多打搅了。”想到又要回去面对林敏,尹君安有些笑不出来。
      “也好。”夏寅点了点头,“还请贤弟帮个忙,有一封信,烦劳转交伯父。”

      送小安回了房中休息,天色也已不早了。夏寅转回自己房中,点了灯,提笔写信。片时书成,看了一遍,又从书桌上拿起一张已泛黄的素笺,一起折好封上。看看窗外,明月已升,也不打算再去打搅小安了。
      独坐片刻,不由苦笑一下。不知为何,提醒了小安莫忆什么断桥旧事,自己那洞庭湖边上的一别,本以为早已淡忘,这半日间,竟是无一刻离了脑海中。

      夕阳西下晚霞红,骊歌声声催归鸿。崔亚芬素手把盏,含笑道:“劝君子,临行尽我手中杯酒,若日后民间重逢,与君子再叙离衷。”
      夏寅接杯倾尽,笑道:“公主莫现愁容,夏寅便自欣然。相思也好,相忘也罢,从今后,只天涯长忆在月明中罢!”

      公主多情,君子风流。萍水相逢的缘分,过后即忘,料那公主也不会记得。可那信中,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却又提及些许。
      “洞庭一别,屈指三年。君子神采,亚芬无日不记胸怀……”
      夏寅微微扬了扬眉,他可不似父亲那么持身端严,冷若冰霜。公主有意,何必坚拒?……但若是藕断丝连下去,才真是对不起枕边的人了。她毕竟是阿琪的表姐……可是这一封信,却是分明提醒着他,并非只当他寻常的江湖客人……
      出神良久,夏寅轻唤道:“云姊姊?”
      门口久立的女子缓步走了过来,低声道:“夏郎。”
      夏寅起身关上门,回身轻问:“你……都听见了?”
      小云点了点头,道:“你放心,涯涯我会照看。”
      夏寅微笑道:“不会很久的,姊姊只管放心。”
      小云叹了一声,道:“何必瞒着我呢?……东西都收拾下了,缺什么,你再看看。三妹妹照料得好,原是不用我多管。”
      夏寅伸手揽住小云,笑道:“云姊姊,我总是离不了你的,原是舍不得冷你在家。你若舍不得,大不了一同走罢。”
      小云啐道:“谁舍不得你?没了人,便不作正经形,幸好你那安贤弟不曾见。我同莺妹在宫中挺好,原不差你一个,你自去陪你的三妹去。”
      夏寅故叹了口气,道:“云姊姊是恼了不成?小弟何处不到之处,还求姊姊明言。这两日再不好好陪陪你,只怕日后也难了……”
      小云笑吟吟听到最后两句,脸色一变,夏寅忙停了话头。许久,小云方低声道:“有些事,还是忘了罢。夏郎,不论怎么样,还是先保重自己,否则我同莺妹,可真……”
      “我理会得。小云,安心等我回来。”夏寅缓缓点了点头,回身吹灭了烛火。

      本文不会太依着史实的顺序,时间来。主要……为了缩短时间间隔,以便各位年龄相差不致太大,省得某些烦人的辈分问题(竺家ms真有把徒弟收房的传统……话说老虎家三娘原来也是徒儿……)。至于新生的小朋友们么……原则上以龙套为主,也就是雪雁蕙香,四儿五儿一类的角。
      Ps:表再问偶长公主的父亲大人是谁了……这个问题取决于本文雷人的程度……

      白马在道上奔行,身后,烟尘淡淡飘起。马上的白衣公子微微昂着首,衣襟当风,神色潇洒,眉间却隐着淡淡愁绪。
      也许不该这样犹疑,毕竟,不是当年那不识愁滋味的五陵年少。可是,终究免不了近乡情更怯。此刻的心境,比起三个月前回到山下,更加忐忑。
      三个月。那时几乎全然不曾想到这些。只知道回来了,师父等着,敏敏等着。却全然忘记了,师父已老去,而敏敏,为了他,守了这许多年的空闺。
      茫然地迎接了林敏无言的哀怨,她毫无表示地为他安排了一间客房住下。全然不知该如何开口,只看到师父怜悯的眼神。最后,还是师父调停,一面派了他去水晶宫,探望那数年未上真武山的夏师兄,一面,便极力劝着林敏,消了气,原谅他当日的一去不归。
      师父毕竟是宠着这小徒的。临行时,还悄悄叮嘱他,好好向夏师兄请教两句,到底该怎样安慰女儿——师父年轻时,也是一代风流人物,然而,终究过去了那么多年罢。

      “小师叔。”在山下洒扫的邢明月急忙迎上前问安。
      尹君安点了点头,道:“好。清风呢?”
      “刚才见到师叔白马,已经上山报讯去了。”
      尹君安淡淡一笑:“师父安好。”
      陈清风点头道:“安好。真人和林夫人都日日盼着呢。夏宫主好?”
      “好。”尹君安说着,微微忐忑地向上望了一眼。

      尹真人正在宫中翻着自己旧日所书的兵书剑谱,林敏立在一边侍奉。
      “敏儿,坐下罢。”沉在书中好一会儿,尹真人抬起头来。
      林敏应了一声,却不动弹。
      “坐下罢。”尹真人向徒儿媳妇微微一笑,“还在生小安的气?”
      林敏无奈一笑,自觉地到一边坐了下来,偷偷向师父望了一眼。要是那人有师父这般知冷知热体贴人,她只怕早就不恼了。记得当年,自己与他还在年少,那时也是温柔多情的郎君,奈这一去多年,回来后,却不知怎么,笑也少,话也少,竟连怎么哄着人也不知了……
      心中尚未想完,一个小道士气喘吁吁便闯了进来。
      “清风,什么事?”
      “安,安师叔回来了!”陈清风擦了把汗,林敏一惊,喜道:“当真么?”
      尹真人微笑道:“那是最好。敏儿,还不出去迎着?”
      林敏板了脸走出去,心内一边忿忿。女孩儿,自当要人宠着哄着,为什么自己却是这样的命,一个人撑着这上上下下多少事,好容易该到当家人回来,却还要出去哄着他?

      尹真人摇了摇头,接着翻书。敏儿终究见的不广啊,所见的,也多半是自己调教出的这一拨孩子。说起来,小安又岂能说得上冷?
      尹君安陪着笑走进厅,林敏依旧板着脸。一见尹真人,尹君安如蒙大赦,忙拜下道:“拜见恩师。”
      “起来罢。一路可好?”尹真人淡淡一笑。在朝日般的笑容之下,林敏也没法子保持冷冰冰的表情,只好回过头,暗暗向着尹君安瞪了一眼。
      尹君安立起身,道:“万事平安,夏师兄有信让徒儿带来。”
      自怀中取出信呈上,尹真人接过信,笑道:“这孩子,又是几年不来了。家里三个,难为他调停。三弟一生端严,却生出这么个风流孩子,小安,你去了这些日子,你师兄可有没有教你些什么?怎么对敏儿,仍是这样张口结舌的?”
      林敏想想夏师兄上次上山的情景,又听着师父一本正经地教训,低了头,只拼命忍着笑。尹君安手足无措地站着,看看林敏,想把礼物拿出来——这是夏师兄教他的——碍着在师父面前,话到口边又咽了下去。尹真人看看站在下面的两个孩子,微笑摇了摇头,想着夏寅的一团孩气。这么些年了,心里还拿他当从前那小小稚儿待。拆了信,便一张张读了下去,看到第三张,见已是张泛黄的纸笺,再看纸上清朗疏隽的笔迹,微微一怔,便念出了声:
      “客愁新,一帘秋影月黄昏。几回梦断三江月,愁杀五湖春。霜前白雁樽前泪,醉里青山梦里人。英雄恨,泪满巾,响丁东玉漏声频。
      极目秋云,老去秋风剩此身。添愁闷,闷杀我楼台如水镜如尘。为伊人,几番抛死心头愤,勉强偷生旧日恩。水鳞鳞,雁飞欲寄衡阳信,素书无准,素书无准。
      我本是湖海散人。想那日束发从军,想那日霜角辕门,想那日挟剑惊风,想那日横槊凌云。帐前旗,腰后印,桃花马,衣柳叶,惊穿胡阵。流光一瞬,离愁一身。望云山,当时壁垒,蔓草斜曛。
      盼杀我当日风云,盼杀我今日金陵,盼杀我天涯归客,盼杀我东海孤臣。月轮空,风力紧。夜如年,花似雨,英雄双鬓。黄花无分,丹萸几人。忆当年,吴钩月下,万里风尘。”

      尹君安听得一头雾水,奇道:“这是夏师兄的信?”
      “那倒不是。”尹真人淡淡道,“是你师叔的笔墨。你夏师兄说,前日整理书籍,自他旧物中寻出来这一张纸。瞧来,似是被捕前那年秋日写下的。唉,看来当日,我在梦中,他却是早知黄花无分了。”
      林敏与君安对视一下,两下会意,林敏微笑道:“师父,师哥回来了,是不是让我们去……”
      “好。”尹真人微微一笑,“小安,莫再把你师妹惹恼了。”
      君安拉着林敏便向里走去。二人均知,提及旧事,少不得又触恩师愁肠。那些事,自己劝不了,也着实,不愿再听师父久久难息的长叹。
      尹真人看着二人退下,脸上微笑未息,眼光却已转成了叹息,落在纸上。
      “为伊人,几番抛死心头愤,勉强偷生旧日恩。
      水鳞鳞,雁飞欲寄衡阳信,素书无准,素书无准。”
      三弟果然是早有先见之明。这封信早该送出,可惜一拖,便是这几十年。
      为伊人,几番抛死,勉强偷生……
      昔年的无情剑,也会有这般言语么?
      尹真人微一抬首,双目炯炯,宛然又是那意气风发的少年。忆当初金盔锦袍,万马军中,双枪往来披靡……眼前,隐约又是当日的银甲白袍,一泓秋水般的长剑,飒然生风。

      旁人常以为奇,他尹灵均,竟会与夏竺成为挚友。一个极热,一个极冷,一个翩翩多情,万事牵心,一个落落疏淡,身外无物。纵然一样是绝世的俊美,他如朝日初起,光华万丈,而夏竺,如明月流辉,遥夜无尘,非止是道不同,简直便是冰炭一般,难以同炉。
      然而这世上的事,毕竟不依着理路。他交游遍了天下,真正知音,寥寥难数。而那冷面冷心的人,似乎一生中,也只许了一个知己。自从万马军中,那银甲白袍的少年射出那一箭起,无数生死关头,都是并肩闯过。
      世事难料,一生知己,终于是天涯分隔。只是人虽隔了关山万里,昔日挚情,不曾一日忘怀。那疏淡冷落的美少年,平静地娶了妻,生了子,反是他,当年风流多情的将军,花丛多年,却始终是孑然一身。当年那儿女亲家的约,终究不能守。只有多年以后,生死分隔,他终于选择了避世出家,只把夏竺那独生的儿子,当作自己的亲生,抚养成人。

      尹真人叹了口气,回过神来。
      林敏的声音穿过数进门厅,直传进厅中。凭着真人多年的经验,知道这些事,劝不得。
      也许,让小安与敏儿去扬州一行,让他们两个也重游一下故地罢——年轻人,自然该有自己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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