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桃源》Tulnukas

6、重复的第六天

　　“这儿是枭织的帝翟城，我和挽梅以及脱厄大人已经在这儿生活了有三百年了。我们枭织一族可是伟大的上古时候的妖族呢，和外面的那种吃人血、吃人肉的完全不一样！我们——吃素！”琛珩看起来得意洋洋的，怀里抱着半哄半骗得来的白婀，“说实在的，我们枭织一族的使命便是替你们保守秘密，他们会盛开称一朵花在那儿，要小心，没有得到主人允许，你会被伤得很重的——我上次遇见了一个，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好呢，也不知道算不算废掉了。”
　　挽梅牵着贾雪摇，左手边跟着白朔。白朔闻言，懒懒地掀起眼皮来，看了琛珩一眼，又有不满地瞪了白婀一眼，说：“你们先前叫星期六叫兰兮，这是为什么？她改名字了？”

　　“兰兮大人叫什么，有什么关系吗？”琛珩疑惑看去，挽梅也点了点头，“说不定兰兮大人出去便改名换姓了呢，我们这儿也不是没有这种情况。说实在的，我们瞧不太上人族的名字。我们和不愿意和人族为伍，但是呢，我们可不一样——我们几百年没见过人族了，先前不小心闯进来的都被姑姑撵走了，还好今天来的是脱厄大人。不过，脱厄大人总说她今天必须要来，竟然比大祭司还要准呢。”
　　白婀闻言，有些疑惑，说：“先前就总听你们说你们的大祭司，她到底是谁啊？”

　　挽梅倒是先琛珩一步回复了她：“我们的大祭司是人间来的，她是人族。不过，即使她在人族，也依旧受到我们的尊敬呢。她叫做季岁安。别问我们她是怎么到这儿来的，这我们也并不清楚——是脱厄大人把她带回来的，说她和我们有缘。只不过，后来我们也觉得，我们和她，的确也是有缘分的。”
　　“季岁安？”贾雪摇率先出声，拉着挽梅的手，奇道，“是朱梵季家的女儿呢……她怎么会到这儿来呢？来这儿做什么呢？她为什么要放弃人间的东西来到这儿做一个大祭司呢？我看，做你们的大祭司待遇应该比不得我们那儿。”
　　琛珩顿时气得眉毛倒竖，刚要发作，挽梅却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琛珩奇迹般猛地清醒了过来，挽梅则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她看向了贾雪摇，道：“如果你觉得的话，那的确是这样。但是我们都是发自内心地尊重她，她也没有选择回到人间，这还不足够说明吗？”

　　“一个季家的罪人，当然不能回去了——如果我是她，我也会选择待在这儿的——前提我得是一个胆小鬼。”贾雪摇不屑地开了口，小巧精致如美玉的脸上的眼睛正斜睨着挽梅，“你们当然不知道她做了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从来都知道。”
　　挽梅的眉眼已经冷了下来，但她仍然牵着贾雪摇：“我希望你在我们面前能够自重一点，别随意贬低他人，这个道理都不懂么？”
　　白朔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季家的罪人？那个……那个季岁安，对不对？”
　　琛珩顿时愣住了：“什么那个这个季岁安？还有几个季岁安？”

　　“季家的女儿承袭了家祖的名讳，此等殊荣，我只见过『那个人』有。只不过呢，她已经变成了季家的罪人了。她是家族最屈辱的历史之一，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删掉。”白朔努力回想先前逼自己一直看下去的书，“季岁安是季家的家祖婆婆，基本上季家女儿都要承袭这个名讳，只能改掉一点。例如换个同音的字和少个部分的汉字。”
　　其他人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忽而，一阵脆铃响起，乘着这乐声而来的便是一只摇摇晃晃的千纸鹤。纸鹤精美小巧，一看便知是出自一双灵活的双手。挽梅和琛珩看见了，连忙走上前。白婀紧紧抱住琛珩的脖子，才不会跌落下去——这是谁折的啊？它一来，琛珩差点儿没管她会不会掉下去——难道这就是那位祭司大人的？
　　挽梅手里没拿东西，便是她伸出手来接住那只纸鹤。那只纸鹤乖乖落在她的手心，随即一道恍若泉水激石的声音响了起来：“把新来的客人带到我这边来吧，脱厄已经回来了。你们还要和脱厄一起前去绪倾湖守护封印呢。”
　　“……”挽梅看了一眼琛珩怀里的白婀，又看了看琛珩，“你听清楚了？”
　　“嗯。祭司大人竟然想要亲自面见他们。”

　　白朔抱过了白婀，身旁跟着一路走来都似乎是不耐烦的贾雪摇。这里空空荡荡，唯有几个人如幽灵一般拂过。这里像是森林深处，不过挽梅告诉他们这里只是幻象。在树丛之中，还有几个小贩摆摊。白婀对这种倒是从来没见过，白朔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贾雪摇则是连个眼神都吝啬。
　　白婀指着小贩，看向前方的百事通：“你们为什么要把你们的城邦搞成这个样子呢？不会不习惯吗？我们那儿……”
　　白婀的屁股被白朔甩了一巴掌：“话别这么多。”

　　“啊，当初枭织一族便是藏于森林的。我们对待我们的祖先很是尊敬，也渴望回到陆地上，所以……”挽梅的眼神暗淡了几分下来，“自从妖族和人族撕破脸面后，我们就再也回不到陆地上了。世上的人的秘密实在是太多，想要知晓的也太多。枭织一族最出彩的并非战斗，而是预言。可是……这就代表了，谁都可以诛杀枭织。”

　　白婀感慨：“你们倒是把我们放进来了……那这样，那只大怪物就是帮助你们镇守的吧？也是，像我们一样的也有。难道，不小心闯进来的都被那只大怪物吃掉了吗？”
　　“你这个小鬼，它有名字——他叫做阿毛！拜托你这小鬼有点素质好不好？”琛珩不乐意地翻了一个白眼，很是不客气。
　　白婀哪儿心甘情愿给他看她看来莫名其妙骂一顿，登时就回嘴：“我还说呢，你抱着我一半就把我丢给我哥了，你还说帮忙，帮了什么忙啦？我们可是被祭司邀请的人，你怎么可以这个对我们？你们不是很尊敬她吗？那你也应该尊敬我们呀！”
　　琛珩一愣，嘴唇嗫喏了几下，愣是一个字也没吐出来。他气急败坏，当时上去便要哇哇打白婀，挽梅皱眉，拽着他的耳朵。白朔一下子就冷了脸色，差点儿动手。贾雪摇冷眼旁观，甚至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几步。

　　“行了，你别惹麻烦了，这种暴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掉？”挽梅把琛珩扯了回来，“给你们陪个不是，他实在是太冲动了。琛珩这家伙……祭司说他生来便是这么个性子，还请你们多多担待一下了。”
　　白朔笑了一声：“那是！怎么能不担待呢？我可不是这样小气的人。”
　　“嗯！”白婀重重点头，又看了看琛珩铁青的脸色。

　　拨开树丛，到了一处通天白塔面前。白塔笔直落入泥土之中，上面雕刻着奇异的花纹，仔细看去竟然和脱厄脸上的有几分相似。挽梅和琛珩退到一边，神情顿时肃穆起来。挽梅做了个请的姿势：“那么，祭司就在里面等着你们了。”
　　“星期六去哪儿了？”白朔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之前那个季岁安不是说脱厄也回去了，星期六和她一起的，在哪里？”
　　挽梅对白朔笑了笑：“东方小公子，你进去后，就能看见兰兮大人了。脱厄大人和兰兮大人早已拜访了祭司大人，只是我们路程比较慢而已。待你们和祭司大人谈完话后，我们就会来接你们去住所。”

　　白朔瞥了挽梅一眼，抱着白婀，回头看向贾雪摇：“走了。”
　　贾雪摇冷漠地看了白朔一眼，跟在他的身后。白朔走上前，刚刚到了门口，突然响起吱呀声。接着，便是门啪地打开。白朔和白婀被吓了一跳，但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贾雪摇眼中却没有丝毫的惊奇之意，似乎她早就已经『司空见惯』了。

　　三人走了进去，在贾雪摇缩回她的脚后，门啪地一声关上了。白朔来到了一片开阔的空间，头顶仿佛没有尽头，只有一点白光顶在头顶上。白朔忍不住抬头去看，在横岔出来的台阶上，一个白衣女子站在上面。白朔一下子就看见了女子，眯了眯眼。女子低头，平静的眼神透过了一层薄薄的白纱。
　　而白朔的眼神掠过了那女人，落在了另外一个人的后面——星期六。
　　星期六的面目模糊不清，她也顺着女人的视线落下。她似乎在看自己，又好像不在看自己。白朔心忍不住紧张地抽了一下——白婀却扯了扯他的耳朵：“那个穿白衣服的就是那个什么祭司吗？季岁安？啊，星期六——”

　　星期六和季岁安落了下来，季岁安身姿轻盈，如同天降的神仙妃子。而星期六恍若自由落体，可那白光却凝聚在了她的脚下。二人平稳落地，季岁安理了理凌乱的衣袖，抬眸看向这三人，对最前面的东方氏兄妹点头：“你好，远道而来的东方氏后人。我是季岁安。”
　　“你好。”白朔淡淡回应，面前这人认识他这件事给了他一点安慰——刚刚一直被各种人挑衅，就算有个尊敬他的人了。白朔看向了星期六，语气干巴巴的：“星期六。你还好吗？”
　　“……”星期六听见他喊自己的名字，抬起眼皮来，冷漠如雪川，“还可以。你呢。”
　　她的语气平静，好像不过是按照礼仪回问了他一下。
　　白朔说：“我也还好。”

　　季岁安脸上也是淡淡的，但她的淡和星期六的不一样。她只是一层面具，而星期六的，恍若真正的冰山。可之前那温柔，似乎也做不得假——这地方是有什么魔力吗？她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白婀观察却是灵敏，她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朝星期六伸出手去：“星期六，你抱抱我，好不好？”
　　“……”星期六又把视线移到她身上来，那眼神如同冰渣子砸在她脸上一样，果不其然，星期六的语气很冷漠，“你很累？这么久了，体力还没回复？”
　　白婀脸上一僵——白朔闻言，像是反应过来似的，立马把她放了下去：“对啊，你个大懒虫！”
　　白婀的双脚再次感受到了大地，但她不习惯地哆嗦了一下。她眼神有些怨恨地看了星期六一眼，可星期六却仿佛视而不见。

　　季岁安伸出手来，拉住了星期六，她带着轻纱，遮住了美丽的脸庞：“大人？”
　　“什么事。”星期六毫不客气地移开了季岁安的手，看向了她。
　　“……”季岁安和她对视的那一瞬间，轻轻地笑了，“我想他们并没有恶意，也不用这样冷言冷语的。纵使脱厄她不小心破坏了您的心情，但您……也的确不该如此。你这样下去的话，会越来越不想离开这儿的。但是大人，您不属于这里。你不能再继续『同化』下去了。”
　　“……”星期六和季岁安冷然对视，许久，就连贾雪摇也收了她一贯的不屑，有些讶然地看去。星期六看着季岁安，再也没有抵触季岁安伸过来的手。她低垂眼眸，看向这只养尊处优的手。半晌，她脸上终于勾起一抹久违的笑容：“你的话，我会好好考虑的。在此之前，别随意碰我。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好的。”季岁安笑道，她似乎有些高兴了。

　　季岁安看向了贾雪摇，似乎从此刻起，她才注意到有这么一个人：“摇摇，许久不见了。阿碧，还好吗？”
　　此话一出，东方氏兄妹和星期六全都看向了季岁安。季岁安对这样的注视和反应似乎习以为然，她眼中仍然是贾雪摇，心却落在了其他三人身上。贾雪摇似乎很是厌恶季岁安，后退了一步，恶声恶气：“你先管好你自己吧，祭司大人。用着他给你换的血一定很舒服吧？你这罪人居然还有脸面苟活着！——还有，你这东西不就是想让他们知道我和阿碧的关系吗？你当真我怕了？”

　　季岁安神情没有变化，白婀却已经被这情况吓得躲到白朔身后去了。白朔顿时脸色严肃起来：“阿碧？就是那个绑架白婀的人吧？我可是看见星期六喊她的名字了。你也认识她？怎么？关系很好？”
　　“不然呢？难道和你这蠢货关系好？”贾雪摇猛地拔高音量，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怎么了？你这算什么眼神啊？我和阿碧自小一块长大，阿碧甚至和她关系也不错——当初两个姐姐带着一个妹妹的画面多么温馨呀。季岁安！是你要加入鬼族的，我们可没拦着你！现在成了过街老鼠，这也怨不得谁！我看你当初就是看中了星期六的奇异术法，不然？你这自命清高的怎么会拉低自己的身份？！装什么装呢！是你害了阿碧！现在你还在这里安心当你的大祭司？安心接受他们对你的吹捧？！真是不要脸！现在啊，不就是苟活着一条命吗？真是可怜的丧家狗！”

　　“行了！”白婀直接站了出来，“你说话也不能这么难听吧？我看那个阿碧也不是什么好人啊，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他们不过狗咬狗，都是罪有应得的！你怎么能说那个什么劳什子阿碧就是她害得呢？能误入歧途怎么都能入，坚守初心却是难得！我看你那阿碧就是道心不稳，过来残害人间了！我何时惹过她了？”
　　贾雪摇冷笑：“长不大的小孩子——喂，还不快管管你的妹妹？季岁安，你现在出去，把你以前做过的事，全部告诉我爹！这样，阿碧才能有活下来的机会，不然……不然阿爹一旦发现她的踪迹，她绝对……”
　　季岁安却打断了贾雪摇：“关我什么事？”
　　“你？！……你怎么？……”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尖叫。

　　“花海着火啦！！救火呀！”
　　“脱厄大人是疯了吗？！……”
　　“先别说了！快去救火！！”

　　季岁安再也保持不住姿态，一把撞开大门。远处滚滚凝烟，火光冲天。一个黑影站在火海的面前，如同神明。季岁安愣在原地。

　　那火海，如同初升而起的太阳。
　　这是脱厄告诉她的。
　　当初脱厄从指缝里看见了，巨大的火球面前，匍匐的人类，双手合十的虔诚。而那个人，站在太阳面前，是太阳身上的黑点。
　　现在，那副场面似乎出现在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