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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几日下来,玉姜比她预料的更为坚韧,纵然仍旧沉浸在痛失亲人的悲恸中,可也没有一蹶不振,多亏性子活泼的齐雅日日来陪她。

      转眼到赵父休沐日,也是他们拜师之时。她和赵成备好了肉干以作束脩,本想加上几根蜡烛当见面礼。不过现代人思维里,送蜡烛总归有些不详之意,遂作罢。
      还是日后熟识了再说。

      那位侠客所在的里巷偏僻难寻,赵父携子提前登门,尊侠客定下的规矩,留两人在院中等候,便去赴老友之约。

      赵高环视周围,侠客居所简洁,连家家必养的鸡和猪都不曾有。左右邻舍稍微热闹些许,就能掩盖住这一方宁静。

      赵成眼珠一转,拿肘戳她,好奇道,“伯兄,你与玉姜和齐雅,这几日讲的是什么典故,连阿翁也未曾听过?”

      “此乃一位游士所创,叫《西游记》。”为了玉姜调节心情,她给两位小姑娘讲了好几日《西游记》。文字力量可以突破时空,人人都爱这样的千奇百怪的神话故事。

      只需稍稍把某些情节加以改动,让这个时代的听众更好理解。

      比如后世普罗大众皆知的佛教,最早也是东汉永平年间才传入中原。她开讲前,还为两位小姑娘科普了些佛教知识。

      “我有几问,还请伯兄解疑。先说这孙悟空,他本事高强,为何次次受妖魔的宝物钳制?再有,唐僧为何明知孙悟空的本事,怎屡屡不信高徒,反倒偏听旁人?他那佛门既广受敬爱,求经又是长途跋涉,路途险峻,寡君怎不派司马领兵护行......”

      话题一旦打开,犹如开闸放水,势不可挡。
      赵高拍拍他略高一寸的肩头,“阿弟,故事尚未讲完,我如今告诉你了,算是剧透。”

      “剧透?”赵成满是不解的望着她。

      赵高张口待解释,眼角睨到院门处有一高大健实,半脸短髭的男子,不知什么时候便抱臂站在那儿。他腰系铜剑,面无悲喜如同一尊无甚感情的石像。

      “先生!”

      薄夷走到院中,“东西放在檐下,随我来,”他言简意赅,指着绿荫下的空地,继续道,“拿根木枝,仔细看。”

      话音刚落,他顷刻拔剑蹬地,整个人恍若蛟龙穿梭游.行,身形轻盈,剑尖锋芒有力破开空气,叮声一响。

      那武姿一招一式简洁干净,每一次利落出剑,都仿佛沉闷灰暗的黑夜,划出的雷电。

      赵高还沉浸在薄夷精妙的剑术演示里,对方一个旋身,稳稳落地。

      “你二人,谁先来?”薄夷表情不变。

      ?

      ?

      二脸懵逼。

      “你?”他冲着赵成抬抬下巴。

      赵成猝不及防被点名,拱手道,“弟子。”

      薄夷伸手制止,“你二人现下非我弟子。”

      赵成硬着头皮出列,他举着树枝,按残存的记忆以树枝为剑,挥舞起来。少年皱眉,努力回想所见的招式,脚下逐渐生乱。

      薄夷不置一词。

      轮到赵高,她静下心。人的大脑有时很顽皮,会自动补上记忆空缺的部分。她无法肯定是否记住了全部招式,也不确定记住的是否正确。唯有拼出全力,尽量让剑招流畅。

      古典舞里有剑舞一项,外加练习散打的爆发力,赵高就此得宜。动作如行云流水,柔韧兼备,美不胜收。

      收招站立,薄夷摇头对着她吐出两字,“花哨,”接着面向赵成,“眼中无物。”

      两人相视一眼,同时拱手道,“弟子请师父赐教。”这是拜上师父了。

      薄夷习剑力求实用,出招狠准,直击要害。但赵高二人基础尚缺,步伐虚浮,臂力和腿力皆过于软绵。一切得从头开始,屯实根基,方能竖万丈高墙。

      她既有心拜师,先生自然要,好好的,教教她。

      公子政的嘱托言犹在耳,薄夷还记得公子说这话时阴鸷的眼神,好似即刻就要将赵高生吞活剥。

      树荫下,薄夷斜靠着树干,目不斜视的守着扎马步扎到双腿颤栗的新弟子。

      他抬眼觑了眼日头,残阳西斜,洒下一路艳橘色琉璃般透明的光线。

      赵高汗湿满头,狠命咬牙坚持,手臂环抱着的石块渐渐下滑,又被她鼓气托起,骨子里似乎有股不服输的韧劲。

      赵成同样热汗涔涔,太阳穴青筋暴涨,大臂不可见的隐隐抖索。硬是憋着胸腔的一口气,不使自己跪下来。

      细眼瞧着,赵家兄弟并无相似处。也就这吃苦硬咬牙的拼劲,贴合了几分。
      薄夷让开身子,闷声道,“你二人可歇了。”

      “呼------”

      两人一齐送掉石块,全身泄力的撑着膝盖踉跄几步,喘息声粗如蛮牛,汗珠一颗颗滚到地面。

      赵高只觉得自己控制不了颤抖的肌肉,大腿手臂,哪一样都不是自己的了。偷懒是不可能的,薄夷眼光犀利,但凡中途哪里有松懈,石头子儿二话不说便击中哪里。击中的地方酸麻痛胀,滋味并不好受。

      薄夷神色寻常,反身走往屋内,“回去罢,你二人明日平旦再来。”

      平旦?

      赵高闷头一击,凌晨三点?她失笑挺直后背,他们这位师父还真是人狠话不多。忽的双肩微沉,赵成炙热的鼻息喷在她耳边。

      “伯兄,借你一用。”

      赵成高她几寸,身体比牛还壮实。突然压下来,赵高险些摔倒。

      薄夷房门紧闭,二人隔着门拜别师父,互相搀扶向外走。

      返回时的路途如有万尺之远,好不容易挪到了当柳里里门,一团绯色的影子冲上来,一把抓住赵高。

      玉姜惊慌失措盯着她,手上比划的动作复杂又急速。

      “玉姜,你慢些来,”赵高握住她的肩头,“可是我阿翁有事?”

      玉姜连连摆头。

      “非你家中生事,”一道嘶哑沉闷的男声传来,赵高别开视线,看到里监门紧随其后,“今日下市,泾里齐之雅遭人毒杀。”

      ......

      齐雅死相凄惨。尸身遍布青紫,倒地时或已伴有剧烈呕吐腹泻,半个身子都栽在一滩泄物里。泄物中没消化的香瓜籽和韭菜,尤为刺眼。

      前来调查的令史田盛驻足门前,紧锁着眉头,指挥牢隶臣帮着翻弄尸身。屋里散着股霉味儿,混合泄物的腥臭酸腐味,搅弄的胃里汁水翻腾。他避开泄物,蹲至尸身边。

      不久前他还是试为吏,平日跟着狱史们往诊,见过凶杀案。多是绞杀,撞击等死因。毒杀几乎未见过一例,只从《封诊式》看过些。眼下,他刚转为令史,便碰到这样的毒杀案,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院子外看热闹的同里里人围了一层又一层,三三两两凑着脑袋往里探。屋里的气味飘散出来,纷纷掩住口鼻。

      隔壁的老丈望见院子里,里典左侧痛哭至晕厥的齐母,连连惋惜叹气。不过半日未见,却已是生死相隔。

      尸身是他发现的。他正在院内舂米,忽听得隔壁一阵混乱的摔打声,他赶忙放下杵具,匆匆赶来,终究是晚了一步。

      这时,守门的牢隶臣忽的身子一偏,让出空位,从里走出来一位削瘦男子。

      田盛简牍上的爰书,清晰细致的记录了屋内陈设和尸身情况。至于是何种毒物,还需回去后查验一番。他扫向人群,低声对身后的牢隶臣道,“你们去问里人,今日有何异常发生。”

      吩咐完,他对隔壁老丈道,“还请丈人能将发现尸身时的情形,与我细说。”

      老丈说一句,田盛写一句。遇到模糊无法确定的地方,田盛再反复问询。

      突然,院内传来骚动。昏厥的齐母醒来,竟状若疯癫,哈哈大笑起来。她一把推开里典,冲进里屋,蹦跳着围绕齐雅的尸身打圈。

      守门的牢隶臣迅速钳制她的双臂,押到院中。赵母被反剪双手,突然眼皮一翻,口吐白沫,整个人直直坠地,四肢抽搐不止。

      人群中登时有人大呼,“刺鬼!刺鬼!是刺鬼作乱!”

      “快,快,快请巫降鬼!”

      牢隶臣一听,顿时面露骇色,纷纷退出几尺开外。

      田盛心下大震,左臂猛地一痛,有个少年撞过他的身子,往里奔去。

      那少年三两步跑到鬼附身的赵母身边,出手将赵母的头偏向一侧,稍许解开衣带。再跑到内室,取了件深衣叠在她脑后。少年左右看看,心下一横,趁赵母口舌松动,立即塞了块绢布进去,压住她的舌头。

      一切作罢,少年目不转睛守着赵母,好似天地间任何事物都在她身心之外。

      “那人竟不怕刺鬼?!”

      “齐之雅定也是刺鬼所害!”

      “没错!”

      “恳请令史为泾里请巫驱鬼!”

      “恳请令史为泾里请巫驱鬼!”

      “恳请令史为泾里请巫驱鬼!”

      ......

      田盛面色一正,神情威严,厉声道,“真相为何,尚未查出,再有造谣滋事者,必罚二甲!”

      他本就生的面黑粗狂,这下沉脸训诫众人,比那刺鬼还要怖上几分,吓的人群立时不敢再度喧哗。令史可判刑罚,泾里多是商贾,罚二甲虽不多,但谁能保证不会被连坐加重。皆闪避开视线,去看院内。

      田盛来到少年后方,不出多时,眼见赵母的抽搐逐渐缓慢,慢慢归于平静,四肢也一齐软下来。

      少年逐一检查她的鼻息和眼瞳,观其无其它异状,长舒一口气。她欠身对田盛拱手道,“小人赵高,一时救人心切,冲撞令史,还请令史恕罪。”

      “无碍,”田盛的心思都在她救人上,“齐氏如何?”

      “回令史,齐氏症状是因痛失孺子,情绪失控所致,并非刺鬼附身。”齐母受到惊吓,意识丧失,引发症状性癫痫。她为齐雅之死而来,没想到误打误撞,救了齐母。

      “你是私巫?”田盛看她举止有度,衣裳齐整洁净,长相清隽。还会诊治病患,不像风餐露宿的游巫,倒像是贵人门下的私巫。

      “否。”

      “令史!”门外去询问里人的牢隶臣回来了。

      田盛意味深长盯她一眼,不避讳的问牢隶臣可探得些什么消息。

      牢隶臣说,齐雅日中回到泾里,途中无异状,里监门今日并没有放入任何一个陌生人进入。

      赵高听完,目光在室内逡巡一周。里面瓦罐铜器打落一地,结合在院外老丈的叙述,应当是齐雅毒发后,忍受不了疼痛挥落下的。

      她睨了一眼,趁田盛与牢隶臣交流间隙,偷溜到齐雅方向。

      这花一般美好的女孩,还没来得及享受生命的灿烂,便猝然凋谢。死的也是不明不白,齐母以后该如何度日。

      感伤也只是片刻,赵高努力记下齐雅中毒特征。

      玉姜告诉她,齐雅今日去赵家送了些果蔬,坐了一会便走。走时,和寻常无异,半路回家遇到了什么,暂时无法获知。

      再说这里巷看似封闭,但若身形灵敏,翻墙也能爬进来。操作可能会稍微有些困难,还得躲过众人。进屋投毒可能性不是没有。

      激.情杀人?有预谋?

      当务之急,应是弄清齐雅到底中了什么毒,又是什么人可以轻易接触到这种毒药。而那人到底因何种缘由,需得大费周章的毒杀一个弱女?

      田盛回头看她面带肃然,对这少年不免多了几分探究。

      官府办凶杀案独有一套流程,赵高不好多问。目送令史等人抬走尸身,她与几位阿母帮着收拾了凌乱的屋内。齐母心如刀割悲恸难掩,醒来后半张脸伏在寝衣上啜泣不止。

      有位稍圆润的阿母自愿留下陪齐母一日,大伙对赵高的身份似乎有所忌惮,不敢与她多说话。

      赵高只好先行离开。

      赵成嘴里叼了根枯草,半靠在自家门外檐下。双腿微曲,头枕手臂,失神的仰望夜空。

      “伯兄,你说,会是何人所为?”

      赵高沉吟思索,拢手,问他,“你上次同我说,大蠹商曲照府中何物最盛?”

      赵成咬折枯草,捻掉半根,“金?书简?”说完,他很快反应过来,倏地一下挺直背脊,“书简!”

      “阿弟,”赵高见他已然明白自己的意思,拢拢衣袖,道,“咱们得去找这位大蠹商谈笔交易。”

      “咚。”身后一阵重物落地声,两人侧目,一颗香瓜从几案上弹跳下来。玉姜面上一红,赶紧放下笄刀躬身去捡。

      赵高拾在手中,顺便拿了笄刀,对她道,“我来罢。”

  • 作者有话要说:  里监门:负责早晚开关门的人,类似如今的小区保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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