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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咸阳城作为秦国国都,往北有九嵕山弧形围抱,西北方清澈的泾水淌向东南,汇入南面浑浊的渭水,呈现泾渭分明的奇景。

      绝佳地势为咸阳拱起了一座天然屏障。地形之利更让秦国历代君王自信到不筑城廓,城内外仅靠南面渭水之上的长桥通行。

      赵成领她去的,便是北面的九嵕山。

      九嵕山冈峰横截,山峦起伏有致,高耸的山峰冲破云霄。一路走来,丹藤翠蔓随处可见。色泽莹润的石头,嵌在溪流石缝中,光线穿透叶隙撒入水面,夺目闪耀。蛰虫躲在灌木下悠闲弹跳,禽鸟走兽的残影似乎未全然消散。

      赵成手法老道的摸到前人设好的伏坑,专捡现成的灰兔和野鸡。
      赵高在后面,负责拎-捆成串的猎物。

      群山叠嶂,人在其中渺小如砂砾。凶猛的老虎野猪、吐着信子的毒蛇,比后世常见,随时有可能出现。

      她手提猎物跟着赵成,眼观四周,谨防有什么野生动物侵袭。
      “嘘。”

      开道的赵成忽而停下,警惕巡视一圈。

      天朗气清,朔风和畅,苍苍丛林,只听得鸟儿的啼叫声,树叶摩挲的簌簌声,飞虫振翅的震颤声。

      “走。”赵成忽的展眉含笑,冲左侧示意。看着是被什么新奇事物吸引了。

      他举着木杖撇开两侧探出的枝丫,步伐稳健,半丝不受坎坷山路的阻碍。二人忙活一上午,衣襟被露水浸透,叶片盛放的水珠迸溅在脸上,一时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露水。

      半晌,赵成顿足,视线痴痴凝向前方。赵高踮脚,越过他肩头望去。

      前方百米葱郁粗壮的槐树后,露着半截马身。那马臀上的尾巴一甩一甩,缓缓悠荡,步伐优雅。仔细探视,马身泛着蜜色,肌肉健壮紧实,流畅的线条勾勒出半个身体。发现有陌生人靠近,被遮挡的马头机警的喷出鼻息。

      乃是豪门勋贵都少有的良驹!

      赵高环视一周,无其他身影。她鼻尖微动,深吸一口气,隐约嗅到些许腥味。
      血?

      赵成似乎也闻到了,两人面面相觑,同时抬起手中的刀具护在胸前。

      看看去?赵成无声对她使了个眼神,满脸跃跃欲试。

      距离由远及近,血腥气愈发浓烈。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朱砂染经织锦履,大步迈到槐树后方,方得见树下全貌。

      地上斜卧着位女童,脸庞稚嫩,瓷肌玉骨,发髻散落,贴在饱满的两腮边沿。身上的纬花窄带锦衣,凌乱非常,血渍染了大片,早已干涸发暗。

      赵高伸出手指探了探她的鼻息,已然十分微弱。

      “阿弟,”赵高扯扯怔愣的赵成,“先去采些止血的草药来。”

      “喏。”赵成应声,离去前若有所思瞥她一眼。

      赵高小心拨动她的锦衣,印迹渗湿最狠的位置,却没检查到任何破损。
      显然,这不是她的血。

      为保险起见,赵高撩开女子的衣摆,见她中衣上果然仅有外裙沁下来的浅色血印。她双眉紧缩,余光瞟到垂落在地上的玉璧。

      须臾,她纤细的三指指腹便搭住女子的腕上脉搏。

      上一辈子,她的奶奶是杏林高手,高中时当兴趣了解过,经验浅薄,不敢胡乱吹嘘。此时情况特殊,荒郊野岭不说,她若与赵成带着显眼良驹,驮着满身血污的女子。这大摇大摆的一路回到城内,不出一刻,他们三人就会被捞去官府。

      她收回手指,初步判断女子的情形有些像是疲劳脱水导致的昏迷。
      “伯兄。”

      身后,赵成猛地窜出来,寻来了一把止血的草药,和装水的竹筒。

      “拿水。”

      竹筒触及女子檀口,昏迷中的身体似有所感,主动将水吞咽。

      赵成见状,大呼一口气。

      能有身体反应,说明没想象中那么糟糕。

      反正一时半会走走不了,索性原地休息。二人拿出面饼和鱼醢分食,赵高捡了些干柴燃起火堆,就着竹筒和着鱼醢煮汤,给女子喂食。

      赵成对良驹爱不释手,掰了面饼去逗弄。惹得马儿不屑喷气,扭来扭去,傲娇的不肯正眼看他。

      “咳,咳。”一直晕沉沉的女子兀自闷声轻咳,清醒过来。湿漉漉的眼睛迷茫张望,像只无辜迷失在林间的小鹿。

      “醒了!”

      赵成一叫,吸引了女子注意。她骤然看到身边陌生的两位身形修长,裹着黑巾的男子,霎时面露骇色,瞳孔蓦地放大。

      “淑女莫怕!”赵高一把拉住赵成,柔下声音解释一番。

      女子听完,没了初始的惊恐,僵硬的表情仍是透着对二人的防范。

      赵成悻悻后退,冷嗤一声。若不是良驹引路,谁也不会发现她。他对贵女素来敬而远之。

      女子似乎有些手足无措,眉宇间掺杂疲惫之态。

      赵高心想,贵女娇柔,遭逢劫难对陌生人抱有防范,再合理不过。她欠身,扯着赵成重回原位,朗声道:

      “待淑女无愚后,我二人便走。这里有些吃食,尚能果腹。”

      面饼和鱼醢特地为她匀出一份,赵高推至女子的脚边。

      女子扶着树干坐起,她浑身酸疼,手脚瘫软乏力,腹中空空。较之这两位未趁机劫掠,反施以援手的磊落行为。她的防备,倒显小气。霎时红晕飞颊,顿感羞赧。

      女子向二人行过谢礼,拿起冷掉的面饼,小口进食。腹内压实,恢复了些体力。她环顾四周,眼底闪过一丝锋芒。略加思索,觑着那头正在商讨的两人,手撑着树干爬起身。缓走到二人面前,取出藏于袖中的事物递于赵高。

      赵高抬眼,眼前布满细小划痕的白净小手上,躺着一根竹简。

      这是她的传。

      “玉姜?”

      女子点点头,指指赵高,又指着自己的嘴部,手指尖划了个圆圈。她秀眉轻拧,眼眸中满是哀求。

      “你想和我们一起?”赵成疑惑问道。

      玉姜再次点头,仓皇的将目光徘徊在二人之间,神情恳切。

      传里写这女子名唤玉姜,陇西郡人,十三岁。

      陇西?赵高不语,暗自沉吟半晌。

      赵成揽着赵高稍离的远了些,悄声道:“伯兄,她似乎患有哑疾。”

      一个落单的哑女,年纪尚幼,貌美柔弱,而且还有某不可明说的祸事。有心之人起点腌渍心思,用些手段得到她,几乎是轻而易举可以办到的事。

      两人心下松动,决定暂时先收留她。

      玉姜蹲在溪水边,草草搓洗染血的锦衣。暗赤的颜色洇进溪水,丝丝缕缕晕开,随溪水漂流而下。

      血腥味有所减淡,浸湿的锦衣粗粗卷成一团,玉姜抱在怀中。赵高托住她上马,牵着缰绳跟在赵成身后。

      赵成对良驹的渴求溢于言表,连连回头抚摸马儿的鬃毛,口中啧啧称奇。最后硬是接过牵马的活计,才肯老实走路。

      磕磕绊绊的一路慢行,甫一出山林,赵高瞳孔微缩,呼吸一窒,敏锐察觉到那种不可言说的窥视之感,重新呼啸而来。

      脚下已是视野开阔路面平整的官道,两旁树木参天,俱是合抱的杨树,松柏等,树冠连片成海,密密匝匝的,一眼望不到头。繁密的树干底下,灌木杂草足有一人之高,此间处处皆可藏人。

      赵高掩下慌乱,面色如常的在前带路,脚步不敢有任何滞留。而在她和赵成都未注意的后方,端坐在马背上的玉姜,此时神色难辨。

      她紧紧拽着绳索,怀抱锦衣,手掌太过用力使之骨结发白。潸然阴郁的脸上,再无一丝软弱娇怜之态。

      玉姜将视线投向空茫的苍穹,眼底划过一抹无望的恨意。

      ......

      天幕渐暗,浮光星辰隐隐闪现。栎阳宫内,寺人依次点燃殿内各处的十三盏铜连枝灯。透饰雕花托着灯焰,映衬壁柱壁带的金釭纹饰返照出满室万种华光。

      油灯中香膏遇热,缓缓升腾起的馥郁沉香,附于层层幔帐。倏尔,殿门敞开,清风灌入,幔纱微微浮动,香气四溢。

      暗影掠过,一窄袖褐衣,腰系一柄青铜短剑的高壮男子,已静默隐在暗处。

      宮婢们脚步轻盈,有序撤掉内屋用后的汤盆,手端漆盘依次退出。众人垂首趋步,目不斜视,谁也没注意到随风而入的男子。

      “先生来了?”彩绘木屏后,传出一道舒朗的少年声。

      听到少年出声问询,男子径直上前,拱手道,“小人来迟,公子勿怪。”

      不一会儿,自屏后走出位华服少年,面容清贵俊美,只是那眸深似寒潭,一眼望不到底。他虚扶一把,“先生何须这般客气。”

      男子唤薄夷,其父是战后刑徒,按律他在成年后必然逃不掉刑徒的低贱命运。偶然得公子政青眼相看,收为重用,一身技艺得以施展。他身份卑贱,公子尊一声“先生”是大大抬高了他。

      “小人今日大意,赵高似乎有所察觉。”薄夷沉声道。

      赵政负手在后,蹙眉道,“赵高其人心性狡诈,先生被发现不过早晚,不必太过自责。”

      薄夷面露迟疑,一时捏不准公子口中的赵高是否真是心性狡诈之辈。他观察半月,除了她时不时有些怪异举动外,看上去,就是位长相阴柔,谦和有礼的少年郎。

      并且赵高此人颇有些工匠的探索意志,他蛰伏赵家时见到的照明灯膏,洁牙的物什,磨面的石磨,田垄上的奇特铁具等等,就是这偌大的咸阳城也是没有的。

      想到另一事,他忙回道,“赵平已中计,若是无意外,赵高兄弟二人五日后,便会前来求师学剑。”

      “甚好,”虽是赞声,赵政却无半点喜色,他勾起薄唇,“先生贴身观察赵高,模仿其举止言行,更能得其神韵。”

      薄夷对着公子命自己模仿赵高之行为,颇为不解。他和赵高身形不一,面容不一,并非最好的模仿者。

      若是能请动王城深处的谍者,说不定。头顶遭冷光凝视,他蓦地清醒,下巴微收。
      “可要小人劝其投入公子幕下?”

      公子归秦尚短,羽翼不丰,在王城内处处受到掣肘,正是用人之时。

      赵政想到大病初愈时,如鸿蒙初开。混混沌沌之际,他满带不甘在虚空游荡,闻赵高与李斯二人共商篡诏奸计,恨不能化作惊雷紫电劈开这些祸我家国的奸人。

      天地陡转,时光回溯,一切重新来过,他势必要将此间乱臣竖子一一斩杀,为大秦后世扫除业障。

      思及此,赵政周身寒气迫人,神情凛冽若睥睨万物。若谁瞧了,都不会敢轻慢这王城里皆以为的弱势公子。

      薄夷被这气势镇压的隐隐不敢抬头,后颈徐徐冒汗。

      “不必,”赵政摆手,眸带幽光,胸中早有策略,“赵高素来精于揣摩人心,先生只需做个真正的侠客,勿生它念。”

      那股背上的威压终于散去,薄夷余光觑向赵政,道,“唯,小人谨记。”

  • 作者有话要说:  醢:肉酱
    裈:短裤
    胫衣:类似于过膝裤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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