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逐日》行苇

92、他来了（1）

　　丹朱走后，叶云徊站在门口往院子看了看，瞧见天光正好，微风习习，春色撩人，索性关了院门，把茶杯茶壶都拿到院中石桌上摆好，坐下来边饮茶边看院中盛开的牡丹，不知不觉有些慵懒起来，躺在桌旁紫藤花架下的软榻上合了眼睛闭目养神。
　　正在半梦半醒之间，忽听院门被打开又关上，接着一阵脚步声响起，伴着丹朱语无伦次的声音：“小师叔，小师叔！他，他，他来了！他来了！”
　　被扰了清梦，叶云徊十分不耐，犹自闭着眼道：“你这么大声喊什么，谁来了？看把你给激动的。”
　　丹朱满面通红，眼神分外明亮，一双手捂在胸前努力让自己心情平复下来，吞了口口水道：“玄山君，玄山君来了！”
　　闻言，叶云徊一下睁开双眼，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相信。只听丹朱又道：“玄山君他来了！”
　　这下叶云徊坐了起来，双眼大睁看着丹朱，好一会儿才道：“他真的来了？”
　　丹朱拼命点头，立刻开始了绘声绘色的描述。
　　据说，前来参会的门派已经来得差不多了，还剩几个重量级的名士没有到达，这也是正常的，一般特别有名的人物都会踩着点到，方显身份贵重和矜持。因此昆仑弟子们并不敢怠慢，虽然忙碌已久，却也都打起精神候着。
　　过了片刻，陆续到了几位大门派的掌门，崂山、青城山、武当山等等都在其中，都被各自引到了住处。还有元州归云宗宗主厉燕士，陪同他前来的是其座下二弟子武承翰。因他与孔雀山庄颇多渊源，丹朱离得远远地瞧了瞧。厉燕士虽然年纪不算小了，身材仍然十分魁梧，紫棠脸皮双目炯炯，膀大腰圆步履稳健，很有一宗之主的派头。他到了后还问了几句寻莫逆寻得如何了，言辞之间颇为关切，想来这个曾经的大弟子在他心中还是很有分量的吧。而他必定早就听说了拓跋显开出的结盟条件，如今上昆仑正好一问。
　　丹朱和她的几个师姐师妹都颇觉困乏，好在几人在一处可以聊天，也可缓解一二。当时她们正说到玄山君和小师叔叶云徊的轶闻，广场下的台阶渐渐步上来一个玄色身影，身姿英武，形容俊美，气度雍容，只是神色冷如寒霜。不像其他名士的铺排阵仗，他身后只跟了一名随从，再无多余的人。而他迈上台阶的步伐极其优雅从容，自带无法言喻的强大气势，以及不容置疑的威仪，仿佛身后跟着千军万马，如同在自家院中闲庭信步。
　　玄天宫前的广场上一时寂寂无声，所有的人都被震慑得失了言语。原本正在和丹朱一起八卦的几个女修都愣住了，目不转睛地望向前方，丹朱见她们不太对劲，也回头去看，她立马也呆住了。
　　不为别的，来人她正好认得，孔雀山庄的玄山君萧历瑾，跟在他身后的正是他的侍卫北辰。在黑水城有过一面之缘，这样自带万丈光芒的人物她自然是不会忘记的。
　　一名女修不舍得将目光转开分毫，讷讷道：“那是哪个门派的名士？这么出色的人我怎么没有见过？”
　　另一人眼尖，失声道：“他的衣服上有孔雀翎，是......孔雀山庄的人！”
　　经她一说，大家都注意到了，来人衣袍左肩处确实绣有一只暗金色孔雀尾羽，顿时差点惊掉了下巴，都说不出话来。
　　谁不知道，多少年了，孔雀山庄都没有上过昆仑，这次竟然派了人出席无双大会，怎能不叫人意外？而孔雀山庄能用暗金孔雀翎纹样的人屈指可数，众人稍一思量都明白过来，此人正是玄山君萧历瑾。当下更加惊讶了，纷纷暗道这应该是当日最惊人的消息了。
　　萧历瑾和叶云徊的事沸沸扬扬传了这么久，今日终于见到了主角。何况不止这位主角，还有心仪萧历瑾已久的乔染枫，众人心道这下有好戏看了，简直有些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丹朱却明白除了乔染枫，还有个更加跋扈的郑灵犀，如今都在昆仑碰面了，小师叔可该怎么办？
　　归云宗主厉燕士早已停下脚步，转头向这边看来。他神情复杂难言，目中眼神闪烁，一语不发地深深盯着萧历瑾。
　　此时广场上的昆仑门人中位阶最高的就是谈镇远和温平岚了，他们两人似乎也很吃惊，显然事先并不知道孔雀山庄会来的事。
　　温平岚难以置信地看着萧历瑾，好一会儿才明白这不是错觉。他脸色沉沉，眉头微皱，看起来很是不悦。
　　谈镇远虽然也很震惊，但他很快恢复了沉稳，迎上前去含笑施礼道：“不知玄山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萧历瑾此前并未见过谈镇远，先打量了一番。只见面前的男子一身深蓝道袍，举止稳重，神情柔和，语气十分和蔼，很有大家气度。头发规整地束起，一只墨色玉簪嵌在发髻中。墨玉簪和虹日剑，都是昆仑派谈镇远为人熟知的标志物品。他如冰封般的神情稍解了些，颔首回礼：“孔雀山庄萧历瑾，见过谈道长。多年未上过昆仑，希望没有太让人意外。”
　　跟在他身后的北辰立刻奉上请帖，谈镇远身边的弟子接了过去。
　　谈镇远很是沉得住气，浅笑道：“玄山君能来无双大会，是我昆仑的荣幸，何来的意外。”
　　一直站在谈镇远身旁不发一言的温平岚这时开口道：“听闻玄山君前几日在开平大捷，今天就到了昆仑，想必是未作休整日夜兼程，才能这么快到吧。”
　　萧历瑾转向他，不紧不慢道：“温道长所言不错，在下确实日夜兼程，一路快马加鞭没有停歇，才有幸赶上这无双大会。”
　　“玄山君此来果真是为了无双大会？”温平岚紧紧盯着他。
　　谈镇远顿时心中微讶，一向最知分寸的温师弟竟然变得咄咄逼人，令他有些无措。
　　萧历瑾甚是从容： “昆仑既送来帖子，应该是邀请之意。那我到底是应该来，还是不应该来？”
　　“玄山君不要多想，当然应该来。”谈镇远脸上的笑容更盛了些，话语一转，“玄山君，蜀山的乔染枫女侠也已经到了，听说她是你在蜀山的师妹。若是玄山君需要，我这就派人去告知乔女侠一声，说玄山君已到昆仑。”
　　萧历瑾淡淡道：“不必。”
　　温平岚的声音又响起来：“听说玄山君和乔女侠很早便相识，以前相交甚笃。怎么，如今竟这么生分了？”
　　他话中的弦外之音谁都听出来了，只是昆仑弟子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们竟然有幸见到温平岚和玄山君针锋相对的样子，人人都觉得今天赚大了，同时对接下来几天的好戏更加期待。谈镇远则开始头痛，希望这位师弟可以少说两句，赶紧给温平岚使眼色，对方却像没见到一般。
　　萧历瑾眼中一凛：“同门之谊，何来生分之说？只是没想到，温道长对别的门派竟也如此关心。”
　　温平岚轻哼一声别过脸去，不再说话。
　　萧历瑾似是不以为意，信步走到仍站在那里的厉燕士面前，欠了欠身：“厉宗主。”
　　厉燕士脸上挂起一个人谁看了也要说不自然的笑容，回礼道：“玄山君。”
　　接着一阵无言，山风轻轻吹过，也吹不动似要凝固的空气，更不能缓解眼前这尴尬的气氛。
　　为打破僵局，也为表重视，谈镇远亲自引着萧历瑾去了住处。而温平岚则去了承天殿，禀报了叶千愁孔雀山庄的人来了昆仑一事。
　　一听来人正是萧历瑾，叶千愁不由皱了眉头道：“孔雀山庄多年不曾在无双大会露过面，此次他竟然亲自前来，看来他果然不肯放弃。他既然肯为此破例，为何前段时间却无消息传来？”
　　站在下首的温平岚脸色一阵犹豫，终于道：“他曾送了许多信来，都被我截住了。”
　　叶千愁怔了一瞬，对温平岚的坦诚相告有些意外，更加没有想到自己这个一向温和有气度的弟子竟然会做这样的事，无言半晌方道：“既已拦下，你也告诉了我，就不必再提了。”
　　温平岚垂下头，声音不太平稳：“师父，我……”
　　叶千愁道：“不用说了，我都知道。”
　　如今温平岚的处境他当年也曾经历过，自然万分明白他的感受。但他同时也清楚，这件事情自己不好插手。都说事在人为，可总有一些事情是人力无法掌控的。萧历瑾和叶云徊的相识相知就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仿佛冥冥之中命运那无形的手把他们推到了一起，进而发展出种种纠葛，若自己非要去干涉，说不定最后的结果并不是喜闻乐见的。而且孔雀山庄与昆仑派交恶已久，若能趁此机会化解这份仇怨，不失为一件好事。只是论起来，确实对温平岚不大公平。他在昆仑这些年，对云徊的心意他这个做师父的早就看在眼里，原本想着就算云徊开窍晚也没关系，日久生情总是可以指望的，谁料玄山君从天而降，可见感情这回事，从来都不讲先来后到的。
　　想到这里，叶千愁只得安慰道：“你不必沮丧，事情到底如何还不甚明朗，你未必就没有机会。”
　　在温平岚看来，其实已经很明朗了。开平大捷不过几日，萧历瑾就风尘仆仆地赶来，打破十几年来的旧例独自出席无双大会。眼下这件事已传到了身在昆仑的各门派人士耳朵里，仿佛一个响雷在昆仑上空炸开，个个都震惊不已，觉得自己赶上了这千载难逢的奇闻。
　　躺在紫藤架下，叶云徊又惊又喜后陷入一阵迷茫。刚才丹朱的话冲击得她脑中阵阵空白，心快要跳到了嗓子眼。他竟然真的来了？是为自己来的吗？还是因为他听说了乔染枫在这里？若是为了自己，前段时间怎么会音讯全无。若是为了乔染枫，也说得过去。她长得那么美，又是蜀山掌门的女儿，修为跟自己相比一个天一个地，喜欢她再正常不过。大约他早已忘掉自己，明白了乔染枫才是良配。怪不得先前乔染枫对自己不甚友好，换了自己对着心仪之人的绯闻对象，脸色大概也不会好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