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逐日》行苇

69、流云逐日

　　蔺素影趴在湖边，都忘了收回手，只是呆呆地望着湖水，只见水面荡起几层涟漪，一圈一圈，然后慢慢平静下来。她突然害怕极了，对那几个撞到叶云徊的人大声尖叫道：“你们快去救人啊！快来人！来人！”
　　听到这几声带着哭腔的尖叫，前方的人潮顿时安静下来，这才发现出事了。现场立刻乱成一片，有去禀告谷主的，有准备下水去救人的，还有人想到要去告知萧先生一声。
　　还没等着人去，萧历瑾已经出现在飘渺海边，脸色沉如寒冰。原本七嘴八舌的众人立时噤若寒蝉，悄悄打量他。蔺素影满脸泪痕，我见犹怜，泣道：“萧先生……”
　　然而未等她说完，萧历瑾已跳入了飘渺海中。
　　湖水如一块碧绿水晶包裹万物，萧历瑾在水下看得很清楚，只是往下潜了很深也没找到叶云徊。此时最忌慌了手脚，他强行按下心头的不安和焦虑，往更远处游去。他敏锐地注意到，湖水的颜色在慢慢发生改变，接近湖底的湖水变得越来越清浅透明，靠近中央的时候一眼看到那里发出幽绿的光亮。奋力游了过去，只见湖底铺满起伏不平的粗粝砂石，上面有一个纤细身影，正是叶云徊，见他来了摆了摆手。他心中大喜，打算游过去抱她起来，靠近了才看清她大腿处压着一堆砾石，看来正是这些砾石让她动弹不得。
　　萧历瑾凝神聚力自掌中催出，那堆砾石一动不动。叶云徊似乎想对他说什么，却一张嘴就有水灌进去，呛得她差点上不来气。见她这幅模样萧历瑾愈加着急，过去搂住她的腰，打算就势把她拉出来，怎料那堆砾石如有千斤重，将她压得牢牢的，任他如何纹丝不动。又怕伤了叶云徊，力度不敢使得太大。叶云徊本能地紧紧攥住他的手，看样子呛进去不少水，再不将她救出来只怕凶多吉少。他吻住她的唇，渡了几口真气给她，接着再次催动内力击向那堆砾石。
　　这时，那堆砾石动了一下，接着又动了一下，然后萧历瑾带着叶云徊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抛了起来，直直飞出了水面，又快速落下来。在即将再次入水之际，萧历瑾飞快拈诀，抱着叶云徊停留在了水面。他往她背上猛拍几下，她吐出不少先前吸入的湖水来，立刻恢复了正常的呼吸。她靠在他肩头晕头转向，扫了一眼只见飘渺海边站满了药仙谷的人，脸上都是惊魂未定。
　　突然有人高声叫道：“那是什么？！”手指指着湖面一个方向，不住地颤抖。
　　众人朝他指的方向看去，全都大惊失色。只见湖中升起一座小山，山上两个黄色圆球散发着诡异的光芒。霎时间一切变得不平静起来，湖面的水波慢慢开始旋转，之前还清透无比的湖水慢慢变得不再透明，而是成了浓郁的墨色。原本晴朗的天空霎那间暗了下来，黑幕低垂，狂风大作。
　　忽然，那两个黄色圆球合上了，借着又打开，有人反应过来这是一对眼睛？而那小山自然也不是什么山，而是一个脑袋！
　　“神兽！这是神兽！”有人带着哭腔喊道，众人无不慌乱起来，有的已经开始逃离飘渺海。
　　那神兽慢慢抬起了脑袋，目光森冷地看着眼前的猎物。萧历瑾明白过来，刚才在湖底中央压着叶云徊的并非什么砾石堆，而是这神兽的尾巴，当时叶云徊正是躺在那神兽背上。
　　谷主蔺星河见此情景，越过四下奔逃的众人快步走到飘渺海边，看到还呆呆站在那里的蔺素影。他拉起女儿的手，注意到手腕上擦伤流血的痕迹，再靠近岸边一看，果然在青石上有血流下的痕迹。他顿时明白，是女儿的血唤醒了在飘渺海中沉睡的神兽。而神兽一旦被唤醒，就必须享用供奉，这是它与药仙谷的契约。若是不遵守，恐怕不得安宁。
　　周易安奔上前来，扶住毫无反应的蔺素影，急声对蔺星河道：“师父，现在该怎么办？”
　　蔺星河看着湖面立着的两人，脸上不知是喜是悲：“看他们的造化吧。”
　　此时神兽在他们面前如高楼般升起，让人看清原来是一头巨鳄。萧历瑾感觉到叶云徊的身体因害怕而发抖，抱紧她道：“别怕。”
　　他召出了他的剑，凛冽的剑气瞬间激怒了那头巨鳄，使它变得无比狂暴，主动向他们袭来。巨鳄体型庞大，身形竟然也很灵活，腾挪之间都很难跑出它的活动范围。剑锋虽利，却只伤及皮毛。叶云徊心知萧历瑾更闪使弓，眼下他抱着自己却只能用剑，她一向不愿拖后腿，当即勉强聚起真气，要他把她放下来。
　　他凝神道：“真的行吗？”
　　她点头：“我要和你一起，”指了指那巨鳄，“解决它。”借着在他耳边道，“我给周大夫扔花没有别的意思，只为祝贺。”
　　萧历瑾怔了一瞬，如此紧要关头她还不忘先解释一番，大约自己先前脸色真的很难看。叶云徊召出云波，一时间剑光闪耀，甚为夺目。两人并肩而立在萧历瑾的剑上，混沌中有风猎猎。他手持逐云弓，一箭射出，在半途中化作数支箭羽往那巨鳄眼睛飞去。
　　叶云徊立刻知晓眼睛是那巨鳄的要害处，他们首要的攻击目标。待她聚起真气施了几个法术过去，却猛然听岸边的蔺星河颤声道：“那把剑！我认得那把剑！”
　　叶云徊闻言一愣，停了手中动作，望向蔺星河。等他明白他指的是自己这把剑，顿时无比震惊，他怎么会认得这剑？除非他见过……她不敢再想下去。
　　此时巨鳄眼睛受了痛，性情变得更加暴躁，在水中大肆挪动它庞大的身躯，搅动得整个飘渺海波浪滔天。萧历瑾带着叶云徊稳稳地立于水面，快速射出第二箭。
　　蔺星河声嘶力竭的声音响彻湖畔：“十八年前那妖道就是拿着这把剑闯入药仙谷，杀了我爹，抢走神农鼎！你和那妖道什么关系？！你定是他的亲信，他给你这剑，让你来我药仙谷作乱！”渐渐地，他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我那天就不该救你们，一念之差，我就要成全谷的罪人了。十八年前那妖道害了我无数族人，害了我爹，还抢了我们的宝物。十八年后，你又拿着这剑来了，召出神兽要毁我药仙谷！我悔不当初啊！”
　　他踉跄几步，跪倒在地上。他怎么不明白神兽是自己的女儿无意召出的，但若这两人不来药仙谷，或是自己没有救他们，怎会埋下这祸端？眼下巴不得那神兽吞了这两人才好，就当是供奉！
　　周易安拖着已吓痴的蔺素影，扶起蔺星河，自己也是魂不附体：“师父，我们要不要救救他们？”
　　“啪”的一声，蔺星河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嘶吼着道：“还救！整个药仙谷都要被他们毁了，你还想着救他们！如今只盼神兽要了他们的命，平息怒气才好，不然全族人陪葬！”
　　周易安转头看了看面色已变得苍白的叶云徊，还有她手中那把通体细长的银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却仍是回转来讷讷道：“师父，那真的是十八年前那把剑吗？”
　　蔺星河冷笑道：“我到死都不会忘记那把剑，那妖道就是用这剑杀了我爹！”
　　叶云徊如遭雷击一般，嘴唇嗫嚅，不发一言，惶然无措地看着手中的剑，脑中涌起无数片段。小时候师父抱她，亲自教她很多东西。师父总是穿一身白衣，如雪洁似梅雅。不久前师父把这把剑送给她，嘱咐她这世界波谲云诡，人心难以看透。
　　沉默片刻，她突然爆出一声大吼：“不可能！你在撒谎！我师父不是这样的人！”
　　蔺星河已怒到极点：“原来那妖道是你师父，你果然与他脱不了干系！”
　　那巨鳄又被萧历瑾的箭射中，巨痛之下抬起上半身，张开能吞下那湖中凉亭的大嘴，露出泛着森森寒光的两排利齿，怒吼着向萧历瑾和叶云徊撞来。蔺星河和周易安已面无血色，双腿不听使唤，一左一右架着仍是痴痴的蔺素影，浑身抖如筛糠。
　　叶云徊脑子里全是蔺星河刚才说的话，脸色苍白如纸，满脸都是不可置信。她完全忘记了周边的一切，浑身带血的白衣魔头与师父的身影在眼前时而重叠，时而分离，她的心如遭重击，被人紧紧攥在手里无法呼吸。她握着云波剑呆呆地站在萧历瑾身后，根本无意再去对付袭来的巨鳄。
　　萧历瑾接连放出几箭，追星箭箭矢淬的毒药发作极快，将巨鳄的动作拖得沉缓了些，然而却无法完全阻停它继续往他们而来。那怪物的嘴张得巨大无比，似能吞天灭地。他回头看了看失魂落魄的叶云徊，沉下心来继续射箭。忽然一条通体银白的影子自他眼前闪过，是云波剑自叶云徊手中脱落，径直往下坠去。他正待捞回那剑，却没料到背心处一松，叶云徊也掉了下去！他心跳停了一下，大喊一声“云徊！”，立刻俯身往下冲去，幸而抓住了她的一只手。巨鳄恰在此时冲来，一张惊天大口就等在他们下方，两人一起坠入鳄口，立刻消失了踪迹。巨鳄合上嘴，低吟几声潜进水中，湖面慢慢归于平静。
　　风声渐渐停息，天色也恢复如常。先前四散逃命的药仙谷众人三三两两的聚集起来，心有余悸地靠近飘渺海。眼看风平浪静下来，药仙谷众人纷纷从呆若木鸡中反应过来，对那神兽的敬畏又加深了几分，这大约是他们平静生活中发生过的最大的事了，可以做一辈子的谈资，将来讲给儿孙辈听。有些甚是感慨，萧先生和他娘子如此一对璧人，就这样命丧神兽之口，可叹可惜。有些隐隐约约听到了谷主先前的话，则是大叹没想到萧娘子竟是十八年前那魔头的徒弟，果真知人知面不知心。既不是什么好人，死了也不足为惜。
　　眼见巨鳄在自己眼前活活吞掉了两人，周易安震惊无比害怕至极，受到极大刺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谷主蔺星河一脸茫然，仿佛没料到这两人如此轻易就断送了性命，一时之间有些愕然。蔺素影突然反应过来，尖声哭泣着跑到飘渺海边，又一下瘫坐在地，失声痛哭难以自抑。
　　微风轻拂，山野花香，飘渺海美如仙境。药仙谷恢复了宁静平和，但有些东西终归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