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逐日》行苇

43、阑珊茶社（4）

　　“简直荒谬之极！”温平岚立刻出声斥道，“怎么可能是云徊师妹，谁不知她……不知她灵力不足，怎会在霞声面前占了上风，给他用那极乐膏？”
　　这突如其来的痛斥吓了众人一跳，尤其是本就惶然不安的秋言，此时更是受惊不小，泪珠如线滑落。
　　温平岚转过身，对叶千愁行了一礼道：“师父清楚弟子所言不虚，云徊师妹虽贪玩，却从未有过害人之心，怎么会去悄悄拿极乐膏给旁人用？不过一名弟子捕风捉影之言，怎能当真？”
　　站在一旁的凤游出声道：“这可不好说，云徊师妹也是跟着左教习学了不少手段的，若她想放倒谁，这人对她又没有防备，略施小技足矣。之后再用极乐膏就简单多了，没有温师兄说的这么难。”说到这里她看了看仙君的脸色似乎平静无虞，继续道，“何况云徊她平时就玩心太大，一时不知轻重也是有可能的。毕竟寻常人等接触不到极乐膏，并不知晓其厉害。”
　　她这话的意思很明显，定是叶云徊贪玩，到医药阁偷了极乐膏去捉弄人，霞声倒霉，不幸成了她恶整的对象。在场的人听了后表情各异，不约而同地去看仙君的反应。叶千愁一语不发，其他人也不敢说话。
　　温平岚气息都失了平稳，正欲再辩，此前一直没有说话的华明颜先他一步道：“好了，你们不要再争了，事情总会水落石出的。眼下不是正在搜查各弟子的住处吗？极乐膏一次用不了多少，必定还有剩余，先看看能不能找到再做定夺。”
　　凤游立刻附和道：“既然如此，何不先派人去云徊师妹的碧烟阁看看？”
　　华明颜垂首对叶千愁道：“师父，不如就让我和温师弟一起去碧烟阁查看一番，望师父允准。”
　　叶千愁沉吟片刻，方道：“就这么办吧。”
　　温平岚着急道：“师父，万万不可，这肯定不是云徊师妹所为！”
　　华明颜抬眸看他：“有何不可？此时事关重大，若真非云徊师妹所为，难道温师弟不想早点搞清原委，还云徊师妹一个清白吗？”
　　温平岚一时没了言语，事到如今如果他再反对下去，有故意偏袒之嫌不说，反而显得他知道什么内幕而欲盖弥彰，只好不再坚持。
　　待他和华明颜到了此时空无一人的碧烟阁，没费多少工夫就在师妹叶云徊床边的暗格里找到了一只乌木雕就的小圆盒子，正是医药阁遗失的极乐膏。华明颜将这木盒拿在手里给他看，温平岚心里一沉，脑中想了许多替叶云徊辩白的话，却说不出口了。
　　这只木盒被带回医药阁，由仙君叶千愁亲自验过，确是极乐膏无疑。而且有明显使用过的痕迹，膏体少了约三分之一，表面也早已不复原有的平整光滑。
　　待叶云徊跟着大师兄谈镇远来到这里后，听了来龙去脉，看着那只她根本没有见过的木盒不知所措。
　　凤游托着那只木盒展示给叶云徊看：“小师妹，这个东西你认得吧？”
　　叶云徊摇头道：“不认得。”又补充道，“听倒是听说过的。”
　　凤游道：“这可是华师姐和温师兄亲自去你的碧烟阁找到的，还说不认得？”
　　此言一出，叶云徊先是一愣，接着不敢置信地看向温平岚。竟是他亲自去搜出来的？温师兄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事？面对她带着疑问和失望的目光，温平岚不知该如何解释，无奈地低下头去。他多希望小师妹能明白，这样做并非他的本意。
　　叶云徊看着眼前这些盯着她看的人，他们都目光炯炯，盼着从她这里找到什么莫须有的答案。突然被从课室叫到这里来，面对突如其来地质问和怀疑，她从未觉得如此孤独过，就连平日对她千依百顺体贴入微的温师兄都不相信她了么？她独自一人站在堂上，与所有人对立。心中的委屈和悲伤迅速集结酝酿，其中还有失望和愤怒，她努力压制着情绪，对叶千愁道：“师父，不是我拿的，我不知道什么极乐膏。师父，你也不相信我吗？”
　　话音未落，眼泪已滚滚而下，如断线的珠粒飞落。
　　叶千愁立刻起身，走到她面前，轻轻替她擦掉眼泪：“师父自然是信你的。”
　　叶云徊仍在抽泣：“那你还为何让人对我兴师问罪？”
　　叶千愁拍了拍她的背以安抚：“这件事是冲你来的，你当然要在场，算不得兴师问罪，师父可没苛责过你一句，是也不是？”
　　叶云徊点头称是，却更茫然了。其他人都一愣，觉得掌门话中大有深意，纷纷信心下思量起来。静静站在角落里的秋言则不知是否因怕掌门怪罪，有些缩头缩脑的，显得十分不安。谈镇远见她如此，心中略有些不忍。谁不知掌门偏爱小师妹，就算这事真是她干的，有掌门保着谁敢真的罚她？何况此时想起来确实不大合常理，小师妹虽贪玩无状，却从没干过这样离谱的事。极乐膏要是没掌握好分量可是会死人的，性命攸关的事怎能开得玩笑，小师妹应该也明白这一点。
　　凤游等人暗道看样子掌门又要偏袒护短了，心下大为不满，却也不敢说什么。她甚至有些后悔，方才不该头脑一热，提议要去搜碧烟阁，这下恐怕要被掌门注意上了。
　　出人意料的是，叶千愁踱到了敛首垂目的秋言面前，盯着她看了片刻，直看得她愈加惶恐不安，背脊瑟瑟。忽然叶千愁一把抓住她的右手，将她的衣袖往臂上推了推，冷然道：“你手上这些伤是如何来的？”
　　被抓着的那只手肤色白皙如透明，衬得手指上的点点红斑触目惊心，那些斑点分布在指尖，细小有凸起，数量不多，很难被注意到。众人吸了一口气，都看出来了那是某种灼伤。
　　秋言一惊，下意识地想抽回手来，却却牢牢钳住，半点动弹不得。她不敢抬头去看叶千愁，眼神里有慌乱和闪躲，嗫嚅半晌道：“这，这……”
　　“这是什么？”叶千愁居高临下地问道，声音里寒意沉沉。
　　秋言面白如纸，却仍是咬紧牙关，闭口不言，纤瘦的身体如遭遇狂风的纸鸢不住抖动。
　　“不说？好，我替你说。”叶千愁丢开秋言的手，“你手上的伤正是极乐膏所致，我说得可对？”
　　秋言猛烈摇头，声音却很无力：“不，不是……”
　　叶千愁冷冷扫视了在场的人一眼，道：“极乐膏是昆仑禁药，极少有人能有机会使用它，若是对其特性了解得不够透彻，在害人之前导致自己先受了伤，也属正常。”
　　众人都噤了声，气氛愈发沉重起来。
　　叶千愁又道：“这盒极乐膏乃是我师兄迟海潮多年前制成，品质上乘，却也极难把握，因此至今无人敢用。”森冷的目光转向秋言，“你却胆大包天，将其偷了去不说，还用在了同门弟子身上，简直罪不可恕！”
　　秋言仍坚持道：“掌门，不是我，不是！”
　　叶千愁哼了一声：“你可知这极乐膏有何特点？其制成之后性质不够稳定，为防变质会在表面附上一层烈性毒药，以作防腐只用。此外这药会灼伤人的皮肤，留下痕迹，也有提醒心怀不轨之人就此停止之意。真正懂得的人，会在使用前先除去表面这一层，而不懂的，就会像你这样了。看来这层药对你并没有起到警醒的作用，你还是没有收手。”
　　秋言闻言立时呆住，面色更加苍白了，讷讷道：“毒药？”
　　叶千愁道：“不仅如此，此毒还会渐渐蔓延，若不及时解开，你这只手算是废了。”
　　扑通一声，秋言双膝一软跪到了下来，带着哭腔去抓叶千愁的衣襟下摆：“掌门，掌门我求求你，快帮我解开这毒，我不想少一只手，我不想啊！”
　　叶千愁往后移了几步，秋言扑了个空，跌得伏在地上，哭声呜呜咽咽。
　　“你毒害同门，还栽赃陷害，心胸狭窄，心地歹毒！这只手么，是你必须付出的代价。”叶千愁冷冷道，“现在你可以说了，为什么要这么做。”
　　秋言绝望地瘫倒在地，哭了一会儿后抬起头来，脸上尽是恨意，咬牙切齿指着叶云徊道：“我就是要让她不好过，她凭什么在这昆仑上下呼风唤雨，想要什么便有什么？掌门你知不知道你好偏心啊，她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却没人敢得罪她。我呢？我一进昆仑就被指给奉天殿，可我的师父在哪里？奉天殿是空的，我没有师父，也没有靠山，不像她！我就是看不惯，不只是我，许多人都如此！”
　　叶云徊愣住了，她没想到这名女修如此大费周折，冒险去偷禁药，还用这个害人，不过是为了栽赃她。而这么做的原因，只是因为师父太偏心她。看了看这名女修的脸，自己并不认得，可见平时在门中存在感有多低了，大约只是指在奉天殿名下的一名普通弟子，并不那么出类拔萃，否则自己不会全无印象。毕竟像贺兰师姐那样出色的弟子是少数，才会被大家所熟知。看着秋言面对自己的时眼中那灼热的恨意，叶云徊哭笑不得，又觉得可笑极了。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师父偏爱她没错，可她从没有因此仗势欺服过谁，更未觉得有何不妥。如今看来，错的竟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