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逐日》行苇

42、阑珊茶社（3）

　　出了这样的事情，马夫早已吓得三魂七魄不在原位，已经跪伏在地，浑身抖如筛糠，哆嗦着道：“回，回掌门，马我事先检查过，没，没任何问题。”
　　叶千愁冷声道：“既没有问题，那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华明颜上前言简意赅道：“师父，我现在就去查看一下那马。”
　　叶千愁“嗯”了一声，表示允了。
　　过了片刻，华明颜回来禀道：“回师父，我已仔细看过，马确实没有问题。”
　　叶千愁面露疑色：“这马是今日早晨刚送来的，交接时并没有什么问题，为何会突然发狂？肯定有什么地方被人动了手脚，才会失了本性，以致伤人。此事实在蹊跷，平岚，你也去看看。”他接过叶云徊靠在自己怀里，对温平岚吩咐道。
　　从叶云徊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师兄温平岚前去检查马匹，师父的视线也紧紧围绕着那匹马。而站在她和师父面前的师姐华明颜则是一脸波澜不惊，既没有对师父的质疑不满，也没有对自己是否检查错漏的担心，看起来甚至十分笃定，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叶云徊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本能地认为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无法说清楚道明白。
　　又过了片刻，温平岚也回来了，低头禀道：“回师父，如师姐所言，马确实没有什么问题。”
　　叶千愁闻言，心中疑虑更甚。既然马是正常的，那问题出在哪儿呢？
　　华明颜上前道：“师父，弟子曾听说过有些马匹一旦到了新环境中，起初不能适应，就会性情大变，狂躁异常。等过些日子熟悉了，也就好了。弟子大胆猜测，这匹马或许正是如此。”
　　叶云徊躺在师父怀里，正想说什么，忽然呼吸急促起来，身体不住地抽搐，胸口如同被马蹄踏中一样疼痛难忍，师父叶千愁和师兄温平岚惊骇的面容在她眼前交替闪现，他们不断地喊她的名字，紧紧抓住她的手，她很想给予回应，然而咽喉像被人紧紧扼住一般无法出声，接着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等她醒来时，那种窒息般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呼吸的顺畅和自由，她大口吸入空气，仿佛揆违已久。稍微平静下来后她坐直了，接着发现自己坐在一张书案前，案上摊着一本翻开的书，上面还有一线湿润的痕迹，看起来疑似口水。她下意识地环视四周，她发现自己正在史学课的课堂上，周围都是同门弟子，个个聚精会神目不斜视。教习行舟正一脸拼命忍住火气的样子，看了她几眼，她立刻心虚起来，低头垂目不敢再与他视线相接。
　　待行舟转过身去，坐在她旁边的丹朱趁机低声对她道：“小师叔，你怎么睡着了？我戳了你好几下才醒。你看行舟教习看起来好不高兴的样子，过几天有考试，当心他逮住你不放！”
　　叶云徊立刻会意，当即作出一副认真的样子看起了眼前的那本书。没读几行，突然大师兄谈镇远来了课室，说师父要见她，请她立即随他前往，连丹朱也一并跟去。叶云徊不明所以，师父通常不会在她上课时遣人来叫她，更不用说让身为大忙人的大师兄来叫了。虽如此，她还是没有迟疑地起身去了。一路上大师兄都面色凝重，叶云徊赶紧回想了一番，没想起来自己做过什么大的错事，又跟丹朱对了对眼色，见她也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便开口问道：“谈师兄，师父找我有什么事？”
　　谈镇远脚步没有停顿，仿佛有些赶时间似的，略偏了偏头道：“待你去了就知道了。”
　　看他有些支支吾吾的样子，摆明了不愿多说，叶云徊不禁感到有些奇怪。而更怪异的是，谈师兄带她去的地方并不是师父所在的承天殿，而是医药阁。一入阁内师父叶千愁端坐上方，脸色前所未有的阴沉，下方站着的除了医药阁的几位教习外，她的几位师兄师姐也都在，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要紧事，以致来了这么多人。而她一进门，这些人的视线齐齐向她投来，目光各有深意，令人十分不自在。
　　见她来了，叶千愁皱着的眉头稍缓了些，开口向她讲明了来龙去脉。
　　当天清晨，天光还未大亮的时候，玉泽的房门被敲得震天响，弟子松峦在外面焦急的唤着：“师父！师父！”
　　早上的时候，玉泽很不喜欢被吵醒。他一直在承天殿近身侍奉叶千愁，每天要做的事情并不多，但凡需要他亲自出面，必定是很要紧的事。这养成了他慢吞吞的性格，从来都是不慌不忙，万分镇定。因了这个缘故，他很讨厌一惊一乍的人，更讨厌在独处的时候被人打扰。
　　比如眼下这种情形，就是他十分不喜欢的。脑中一阵嗡嗡作响，恨不得把松峦的嘴封起来，再把他打成猪头。但是松峦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头却变得更晕了。
　　松峦带着哭腔喊道：“师父，霞声死了！”
　　玉泽一个激灵，翻身起床穿衣，披散着头发打开房门，看见了一脸惊慌的松峦。
　　霞声在他的房中床上静静躺着，双目紧闭一动不动。玉泽心惊肉跳，伸手去探，确然已无鼻息。还来不及出言细问，便见凤游来了，两人匆匆互礼后，她开始接手给霞声检查，各处关键穴位都一一验过，经脉大致摸了一遍，接着她似乎发现了什么，低头轻轻在霞声下巴处嗅了嗅，面上有了些了然之色。
　　未几，凤游直起身来，轻舒了一口气：“还活着，是假死。”
　　一听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玉泽紧绷的神经立刻松懈下来。然而凤游话音一转，多了几分怀疑和苛责，脸色也难看起来：“玉泽师兄，你可知道你的弟子用了极乐膏？若非我刚才闻到了一点点微不可察的气味，连你我都要被骗过了。极乐膏是我医药阁禁药，寻常人可拿不到。”
　　极乐膏是一种可以造成假死状态的秘药，效果可谓天衣无缝，除非当世修为一等一的高手，否则无人可以辨别真假。而使用的时候对剂量的掌握至关重要，若是稍有些许过量便可致死。具有如此威力的药自然是在医药阁锁起来保管的，普通弟子连见一眼的机会都没有，根本接触不到。
　　玉泽一愣，道：“既然如此，这岂非算你医药阁失职。你还不快去查验查验，到底有没有弄丢这极乐膏？霞声是我的弟子，为人如何我再清楚不过。他一向乖觉老实，并未得罪过什么人。如今竟被人用了极乐膏，恐怕就是你医药阁中的人所为！”
　　凤游脸色微变：“玉泽师兄，无凭无据，还请慎言。我现在就去医药阁检查丢没丢极乐膏，到时再与你探讨不迟。”
　　玉泽道：“好，不如同去。”吩咐其他弟子看着霞声，他和凤游一道去了医药阁。
　　到了医药阁后，凤游领着他到了后面的一间密室，打开重重机关，露出一个狭小的空间，里面密密麻麻摆满了置物架，分门别类做了标记。凤游打开其中一个格子，脸色大变，惊道：“果真……不见了一盒。”
　　玉泽闻言气哼哼道：“这是自然。既然你亲自检查过，确定是极乐膏，那这天下除了昆仑派医药阁，还有哪里会有极乐膏？这可是禁物，不是那些可在市面上流通的货色！”
　　凤游一时语塞，强自镇定下来，思索片刻道：“虽是在我医药阁不见的，却不见得就是医药阁的人拿的。”
　　玉泽一边往外走，一边不悦道：“那你也不能证明，绝对不是医药阁的人所为。”
　　凤游认为此话就强词夺理了，两人各执一词，争论不休。正在这时，掌门叶千愁带着谈镇远等人来了，显然已听说了霞声假死一事，脸上阴云密布，凤游只看了两眼便胆战心惊，玉泽也适时刹住了话头。
　　两人禀告了极乐膏遗失的事，叶千愁听了后下令立刻搜查昆仑上下所有人的住处，看看是否有什么线索，此外严密探听消息，或许有人知道内情。
　　此时许多昆仑弟子正在上课，对正在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也就在这时候，一名女弟子来到医药阁，说她有重要的事想告诉掌门仙君。叶千愁应允后，这名弟子被带了进来。
　　这女修一到了叶千愁面前，慑于他周身散发出来的压力立刻跪倒在地，不敢抬头看他。
　　叶千愁道：“报上姓名。”
　　女修仍是低伏者，声音颤抖道：“弟子，弟子秋言……”
　　刚说了几个字，叶千愁打断她道：“抬起你的头来。”
　　他的语气没有什么起伏，秋言却仍然紧张不已，慢慢抬起头来：“弟子秋言，是奉天殿的弟子。”
　　谈镇远和温平岚等人顿时心下了然，怪不得对这个女修没什么印象，原来是记在师伯迟海潮名下的弟子，那就是主攻医术的了。凤游则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秋言平时主要在医药阁进出，莫非真是医药阁的人做了什么手脚，却被她看在了眼里？
　　叶千愁沉声道：“你想告诉我什么事，说。”
　　此时他的声音有一种奇异的安抚作用，秋言定了定神，恭谨道：“禀仙君，弟子前几日在医药阁看医案，曾见过有人进来，四处张望梭巡，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因不是医药阁的人，所以我留意了一些。”
　　“你说的是什么人？”叶千愁问。
　　秋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神情纠结无比，一会儿咬唇一会儿手指相绕，似有难言之隐。谈镇远平声静气引导她：“你不要怕，既然都到了仙君面前，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秋言点点头：“那个人是……”见众人都望向自己，又为难起来，最后下定决心一般道，“是小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