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逐日》行苇

44、阑珊茶社（5）

　　一个从未和她打过交道的弟子都会如此煞费苦心地构陷她，那平日里那些对她笑脸相迎的人中，又有多少在背地里编排她，算计她？一种强烈的陌生感油然而生，叶云徊耳中嗡鸣，头脑晕晕，不敢置信。
　　温平岚闷声看着叶云徊渐渐郁结的表情，心中十分不忍，又后悔先前不该答应和华师姐一起前去搜查碧烟阁，将云徊逼成这个样子不提，她必定因此心生隔阂，以后还会待自己同往常一样亲近吗？旁人不相信她也就罢了，可自己也这样……越想心情越沉重，眉头再也舒展不起来。
　　叶千愁斥道：“大胆逆徒，我该如何行事岂是你能妄议的？身为昆仑弟子，却对同门做出这样的事，你可知错？”
　　秋言仰起头，发出一阵哈哈大笑，听着十分刺耳，笑够了她看着叶千愁，咬牙恨道：“逆徒？敢问一句，我是谁的徒弟？我的师父又在哪里？凭什么我一进师门就被指到无主的奉天殿，无枝可依任人差使，整个昆仑上下谁不知道奉天殿的弟子好欺负？就因为我们只有一个名义上的师父，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而她就可以由你这个掌门亲自教养，莫非真如传言所说……”
　　听到最后这句话，在场的人都将心提到了嗓子眼，而叶千愁更是变了脸色，怒道：“住口！你犯下如此大错还不知悔改，竟在这里胡言乱语，看来昆仑已经容不下你了。今日就将你废去修为，逐出昆仑，永世不得再上山！”
　　在场之人无不震惊于仙君的雷霆手段，甚至有些弟子心道秋言所为虽蠢且坏，但好在尚未造成什么不堪设想的后果，霞声过几天也就醒了，仙君如此惩罚她，未免太过了些，心惊之余暗暗告诫自己，千万以后别得罪叶云徊，以免惹祸上身。此后再看她的眼神里，不免多了几分畏惧和讨好，心里巴不得离她越远越好。
　　秋言一听要将她逐出师门，脸色立时变得惨白，这结果是她无论如何也没预料到的。她看向前方的眼神中先是充满不可置信，继而流露出了卑微的乞求，然而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医药阁中一片寂静，此时此刻哪怕是一根针落在地上也会被听见。
　　叶千愁面沉如水，喝道：“来人，即刻去了她的灵力！”
　　话音刚落，秋言猛地抬起头来，满是痛恨之色的脸上睚眦欲裂，尖声叫道：“她没有灵力，你现在便要将我的也拿去么？我辛苦修行数年，谁也别想拿走！既然你要逼我，那我就取了她的命，如此死了也不亏！”说着出其不意飞身扑向叶云徊，同时一掌猛力直击她的胸口。
　　没料到有此一变，叶云徊根本来不及躲闪，惊慌中对上秋言盯着自己的眸子，那对眼眸盛满恨意，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她脚下仿佛被粘在了地上，一动也动不了，只看到一个月白色的人影赶来，要将她拉开。然而终究还是迟了些，她身子被拽地往旁边倒去，肩头传来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她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肩膀，只见那里如被猛兽利爪抓挠过一般，衣料被抓碎了一大片，五道血痕立刻渗了出来。那道道血痕此时正泛着火辣的痛感，瞬间贯穿了全身，她呆呆地看殷红血迹淌下，闷声不响地倒在了地上。在失去知觉前，她看到了冲到自己面前的温师兄，他脸上都是心疼和后悔，两眼红红的，似要流泪。她别开了目光，捕捉到了师父叶千愁月白色的袍角，才稍感安心地合上了眼睛，任由自己堕入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有些冷，叶云徊不由地缩了一缩，妄图把自己在被窝里包裹得再紧些，可伸手抓了抓，什么也没有。一个激灵，她坐了起来。
　　目之所及只是漫漫的黑暗，身体能感受到的只有瑟瑟的冷风。她坐在昆仑山门不远处的草坡里，大片的草长得半人高，几乎将坐着的她淹没掉。草尖上挂着的夜露已将她的衣衫浸湿，再被晚间的风一吹，湿露沾衣见风寒，就透着格外的冷。她打了一个哆嗦，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肩头一阵剧痛传来，提醒着她去看，这才发现自己肩头有几道深深的伤口，虽已不怎么出血了，可痛感却不减分毫。此时她无法照镜子看清自己是何模样，但周身看看差不多也能想象得出是如何狼狈了。嘴唇干裂，冷汗涔涔湿了额发，一缕缕贴在凉凉的皮肤上，加上因出血而苍白的皮肤，只能是惨不忍睹。
　　茫然地坐了一会儿，她试着站了起来，一步步往前行去，打算回碧烟阁。虽然有些吃力，却也要试上一试，总比傻坐在这里好，总不能在草地上睡一晚吧。走了片刻，终于离了草地，走到了山道上。
　　前方赫然出现一个人影，叶云徊警觉地猫了猫身子，退到路边的草丛中，却听一个声音道：“小师叔，是你吗？”
　　叶云徊心下一松，颓然坐倒在地，一阵风吹草动顺势而起，自然露了行踪。很快，只听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小师叔，你怎么……怎么伤成了这个样子？”一双手伸了过来，稳稳地扶起了她。
　　“丹朱。”叶云徊靠在她身上，一时呼吸沉重，觉得疲惫难言，“我好痛。”
　　丹朱的衣衫也沾上了血迹，一看她肩头的伤口，吓得颤声道：“小师叔，你流了好多血……”
　　她脸色慌乱极了，又很快镇定下来，扶着叶云徊坐在台阶上，从袋中拿出一个小瓶来：“小师叔，你且忍耐一下，我这就给你涂玉露膏，然后带你回去。”
　　叶云徊只觉又痛又累，浑身乏力得很，身子软软地靠在丹朱怀里。
　　玉露膏是昆仑独有的止血镇痛奇药，带有特殊的香气，那味道来自只有昆仑才会生长的绛珠草。丹朱小心翼翼地解开叶云徊衣襟，露出白皙光滑的肩膀。看到那深深的伤口，大约是方才行走间又被撕裂，此刻正在往出渗血，她不由倒抽一口凉气，赶快把取出一方帕子，尽量将伤口周边轻轻擦拭干净，然后仔细涂上玉露膏。绛珠草的淡淡香气瞬间缭绕开来，叶云徊嗅入鼻中，心神俱镇静了许多。伤口处一片清凉适意感，舒服得她昏然欲睡。就在神思恍惚见，一丝不寻常的气味钻入了她的鼻腔，心里一惊，正要强自挣扎着起来，却是手脚皆软，彻底没了气力。她又惊又疑，睁大眼睛看着丹朱。
　　见她如此，丹朱眼里滑过笑意，将她推倒在台阶上，慢慢站了起来。
　　叶云徊惊道：“丹朱，你……”
　　丹朱那熟悉的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来，是她从未见过的表情，看起来极其陌生，极其不相称。
　　“你这没用的东西，还真是好骗。”丹朱鄙夷道。
　　她此时的声音跟方才全然不同，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叶云徊屏住呼吸道：“你不是丹朱！”
　　丹朱似乎并不吃惊，淡定一笑，口气里掩不住的挖苦：“哦，你说我不是丹朱，那你说说看我是谁？”
　　叶云徊道：“她的神态语气你学得很像，易容术也几乎可以说是出神入化。可是，你不是她。”
　　只见眼前那张脸十分平静，毫不在乎地伸手从面上揭下一张面皮：“被你识破了又有何妨？我原本也没打算藏着掖着，你要是真有本事，就杀了我。”说着将瘫软在石阶上的叶云徊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目光中尽是不屑，“不过，就凭你现在这个样子，又能做什么呢？”
　　她转过头来对着叶云徊，可不知为何那张脸上笼罩着一团雾气，让人看不分明。叶云徊一颗心仿佛被利爪攥住，难以言喻的恐惧涌上心头，她将身体往冰凉的石阶上贴了贴，声音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你究竟是谁？既然敢做，就要敢当，把脸遮起来算什么？”
　　“啪”地一声脆响，叶云徊脸上火辣辣的疼了起来，她短促地叫了一声，捂住脸却哭不出来，双目大睁着，努力想要看清楚眼前到底是何人。
　　那女子鼻孔里哼了一声：“你算老几，轮得到你来教训我？又做出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真是让人讨厌死了！告诉你，我可不吃你这套。”
　　她说了“又”这个字，无疑透露了很多信息，说明她是叶云徊认识的人，可能对她还挺熟悉的，不然怎么会用这个字？
　　叶云徊如此想着，心中益发不安，这时只听那女子继续道：“你想看我是谁，我就要给你看？你以为我是你那些师兄，还是你师父，对你有求必应？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偏不遂了你的意。”
　　“好吧，不看就不看。”叶云徊心中更加笃定此人就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你想干什么？”
　　女子闻言笑出了声：“我想干什么你还不知道吗？果真是死到临头了还这么无知。我想做的很简单，就是要了你的命！”
　　话音刚落，她身形已闪至叶云徊跟前，速度之快令人称奇，叶云徊由此确定自己在此人手下绝无胜算，可也不想束手待毙，挣扎着坐了起来，刚勉强支撑着身体站直，肩头一阵钻心剧痛传来，身子已麻痹了半边，另外半边失去知觉也就是片刻间的事，先前用在她伤处的玉露膏被做过手脚无疑了。
　　见她挣扎，女子讥笑道：“啧啧，你看看你这副可怜又狼狈的样子，被你那师父看见了不知该有多心疼呢。可惜他眼下不在这儿，救不了你，你说你是不是倒霉？哦，对了，那究竟是你的师父，还是你的父亲呢？他为什么不认你？是不是怕你给他丢人？毕竟像你这样的废物还真是少见，还要做他的关门弟子，也真是难为他了。”
　　叶云徊脸色变得一阵惨白，继而发青，无论如何算不上好看。她的胸口剧烈起伏，情绪剧烈翻涌得她支撑不住。那女子见自己的话起到了这样好的效果，不禁十分满意，瞥了眼叶云徊肩头的伤口，又道：“哎，你说有多少人暗地里在恨着你，盼着你死呢？这一爪挠得还真是厉害，都见骨了。也亏了这伤口，我才有了由头给你上药。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你说是不是？”